沾果當天傍晚就從關西鎖傳來消息,吳階考校了徐成的盛引貽,認爲可堪驅使,授了隊將之職。徐衛知道,自己這侄兒八成是沒表明身份。這樣也好,摔打摔打,等有些功勞再提他也能服衆。當日無事第二天一早,他便帶衛士六人直奔華州城而去。
華州地盤雖然不大,但因是關中軍事重鎮,下轄五縣六鎮,後來分出去華陰縣改爲定成軍,便剩四縣四鎮之地。將陝華路帥司設在此處。可以看出本路的主要防備對象就是河東李植。得益於虎捷鄉軍接連剿平賊寇,挫敗李植,華州境內漸趨安定下來。徐衛一路看去,只見田地裡農夫如常更作,放養的娃兒也抱着鞭子悠閒地晃悠。如果不是許多村莊都在操練勇壯,還真讓人以爲這是太平盛世。
徐衛走得早,日未當空就已經到了華州城下。那入城口兩邊都是執槍椅刀的士卒,緊盯着進進出出的行人。當看到徐衛一行身着戎裝而來時,一個軍漢出面擋住,抱個拳問道:“敢問各位打哪處來?。
“定戎別看虎捷的番號上至今有個“鄉”字,可徐衛這些兵個個覺得自己比禁軍還牛,這說話也帶着一分傲氣。
“可是徐知軍?”對方目光落在徐衛臉上,試探着冉題。
徐衛點點頭,滿以爲這下放行了吧。誰料那軍漢又一抱拳:“斗膽請知軍朱記一看。”怪事,到京兆府宣撫衙門,也沒人說要看看我的官印。進你個華州城,倒要驗明正身?正僵持着,背後又響起一片蹄聲,有人在後頭叫了句“九弟”。徐衛不用看也知道,是四哥來了。
徐四與弟弟並肩而立,看到這陣仗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徐衛自己沒答話,隨他前來的一位親軍都頭回道:“稟知州相公,這廝攔住知軍,說是要驗朱記
徐四一聽,心裡便有些不悅。我們弟兄都是一地的長官,因公幹到華州城,你一個看城門的,撐死了就是個什將,你有資格驗老子的朱記?就是新任曲大帥,他也幹不出這等事。徐四正要作,背後蹄聲又起。那來的人不管城門被堵住,先繞到徐家兄弟前頭看了個真切。徐衛一看這廝,頭一個反應就是,你怎麼像個跟屁蟲一樣,我到哪你就到哪?
你當來人是誰?不是旁的,正是打當年紫金山浮橋保衛戰起,就跟徐衛鬥了無數個回合的姚平仲。這廝不是提了殿前都虞侯,怎麼出現在華州?姚平仲看到徐家兄弟,那臉上不自然地抖了抖。
他帶着承宣使,也就是預備節度使的頭銜,爲正四品。徐家兄弟向他一抱拳,若是從前,姚希晏多半是愛理不理。可這回倒例外,他居然正兒八經地還了一禮,還問了句:“這是怎地?。
當得知是要驗朱記後,姚平仲大怒道:“爺爺十八歲便縱橫五路。你須是認得!否則,也該認得老子腰裡這口刀!”姚家到底是西軍元老級的老將門,口氣就是這麼橫。
哪知對方居然是個油鹽不進的貨,挺直腰板道:“卑職奉命行事,若有衝撞之處,請諸位長官勿怪。”徐衛以爲,以姚平仲的脾氣,聽了這話非得賞出去幾馬鞭不可。可怪的是,那廝一味地叫罵,就是不動手,轉性了?從良了?
又對峙一陣,徐衛只帶六個人。徐勝也是一什人馬,姚平仲卻至少帶了二三十個兵,把個城門堵了進出不得。老百姓再急,也不敢吱一聲。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徐衛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時突然道:“罷了。走得匆忙也沒帶朱記,四哥,咱們改日再來吧
徐四一聲冷笑:“也好,左右同州一攤子事,招了幾千生瓜蛋子,隊列還站不好
姚平仲一見,也調轉馬頭,高聲道:“回去!直娘賊,甚麼東西”。
那軍漢顯然沒料到來這麼一手,正茫然不知所措之際,從城門奔出連聲喚道:“三位大人請留步!留步!”
徐衛走在最前頭,只當沒聽到。對方跑得快,繞到馬頭前攔住,滿臉堆笑行禮道:“徐知軍慢行
“你是何人?。徐衛瞄他一眼,約莫三豐不到,估計是個指揮使一級的統兵官。
那人回道:“卑職不過是小小都頭,軍漢們莽撞愚笨,衝撞了知軍。卑職賠罪了說罷,一揖到底,只差沒觸到地面。
伸笑臉人,旁邊徐四哼了一聲,也不看他,沉聲道:“還要驗朱記麼?”
“豈敢豈敢!這些愚漢也不知變通。上頭交待的地方上不太平,進出人得要仔細察有哪怕是個官樣,若有可疑之處,驗了他的朱記也無妨。私幾小例證。哪知衆此吃貨潯當真了!恕罪!恕罪!”那都噢探吼道。
這話哄得了別人,騙不了徐衛。這看大門的什麼級別?軍隊裡等級劃分是何等的森嚴?他敢如此造次。若穿上面授意,甭說熊心豹膽,你給他喝:鞭酒他都不敢。想起昨天徐成說的那句,對新任大帥要敬而遠之,莫非有人想打咱殺威棒?
那都頭再三道歉賠禮,將徐衛等三人迎入城中,親自帶到帥府。好傢伙!又見鎧甲鮮明,刀槍鋒利,那士桓個頂個像要吃人一般。三人下了馬,讓親兵牽了去,擡腳就往帥府裡走。剛到門口,又有人攔住。姚平仲登時就火了:“你也要驗朱記?”
“節堂重地,任何人不得攜帶器械,請長官解下佩刀。”說這話的軍漢面無表情,看得姚平仲直想賞他兩耳光。
軍中是有這規矩,放在從前高俅那裡是個事,可陝西地面上不興這一套!刀不離身!
這一幕讓徐衛突然想起《水滸》中林沖誤入白虎堂一節,知道今天這個事不尋常,到不至於說有人要謀害他們,但至少是在擺下馬威。旁邊一溜刀架上,已經橫躺着好幾口刀,看來是有人先到了。解了兵器之後,方纔得以進入節內帥案之後,一人高坐,不到四十年紀。着紫色官員公服,頭戴烏紗。沒穿鎧甲。他給人第一印象絕對是那雙眼睛,目光十分凌厲,換句話誰。看誰都像敵人。從鬢角到頜下,濃密的鬍鬚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就尤其威嚴了。
徐衛等三人進去,抱拳行禮,口稱見過大帥。那人點點頭,以一種在武臣不常見的悠長語氣問道:“本帥方到華州,對僚屬尚不熟悉。不知哪位是被金人稱爲紫金虎的徐衛?”
徐衛一擡頭,直視着對方:“卑職正是徐衛。”
曲端盯着他看了片刻,笑道:“本帥在涇原時常聽人說,紫金虎威震兩河,南北兩岸好大的名聲!河東豪傑推爲小樞相”可有此事?”
徐衛聽得不對勁,亦笑道:“卑職從未聽聞,不知大帥從何處得知?”
曲端沒有回答,又問了徐四姚平仲,便命落座。時堂中已經有四五位武官先到一步,都是陝華路下各的統兵之將。曲端唱名時,徐衛才得知,姚平仲現在是陝州兵馬都鋒轄,兼陝華路兵馬副總管。
他爲什麼到了陝西?只因在京城實在混不下去了,都說箭射領頭雁。在女真人退兵之後,趙桓有意拔高武臣地位的作法終於引起了文官集團的反彈。姚平仲本來屁股上就不乾淨,自然倒了黴。一班言官鉚足了勁彈劾他,陳年老賬都被翻出來。趙桓縱然想保他,可無奈此人犯了衆怒,連半個替他說話的都沒有。甚至連他想回熙河路老巢的願望也落了空,最後被貶到陝州,跟徐衛作鄰居。就這,都還是趙桓庇護的結果,否則,要按那幫文官的想法,非下他大獄不可。
人到齊以後,曲端開始話。徐衛帶兵之後,所接觸的武臣,不管是哪一路哪一派的,幾乎都是直來直去。但這位曲大帥,先是闡明瞭朝廷爲何要單獨化出一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然後又分析了敵我態勢,再後則提到河東局面,最後來個總結,無非是要求各地鎮守將領要精誠團結,令行禁止云云。
一直說到午飯時分,下面幾員大將沒一個插愕上半句話。結果說完以後你猜怎麼着?堂堂一路大帥,頭一次召見部下,居然連頓飯都不留。衣袖一揮,你們去吧,務必勤勉用心。這些將領們很多都是一早就趕路,姚平仲在陝州最遠,昨天就動身了。這會兒哪個不是飢腸轆轆?氣得姚平仲等他一走就嚷道:“孃的,巴巴攆來,連口茶也沒吃上!”說罷,怒氣衝衝地奪門而去。
徐衛正要走,忽聽背後曲端的聲音又響起:“徐衛。”
“卑職在。”徐衛回過身去,見曲端又折了回來,徑直走到了他身邊。
“一時到忘了,今早京兆運來一批器械裝備,還有戰馬一千多匹,說是給虎捷的。你回去後,派人來領吧。”曲端不冷不熱地說道。
裝備到了?今天總算有件讓人舒心的事!徐衛正歡喜,就聽到曲大帥又補了一句:“到底是東卓來的,宣撫相公可真高看你一眼。”說罷,也不理徐衛,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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