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胡茂昌回來了。”張慶步入二堂,向正在辦公的徐衛稟報道。?
徐衛一聽,二話不說就叫請進來。胡茂昌受他委託,往涇原邊境與黨項人接觸,試探對方關於重開互市的態度,去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正翹首以盼呢,總算是回來了。?
不多時,胡大官人風塵僕僕地踏進辦公堂,正事先不說,老遠就給紫金虎行個大禮,一派喜氣道:“小人恭賀相公大捷陝西,有盼頭了”?
徐衛從案桌後轉出來,笑道:“起來說話,坐。”?
胡茂昌謝過,兩人就在那堂上坐定,自有人奉上茶水。胡茂昌看來是從外面一路趕過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端起茶杯猛灌,而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也不等徐衛過問,主動道:“小人此番奉相公之命前往邊境,與從前有生意來往的一些人接觸。他們對重開互市很是積極。自各‘榷場’關閉以來,党項所需之貨品絕大多數都靠走私,諸如茶葉、絲綢、瓷器等等。只是這走私,一來有風險,涇原帥司時不時地查緝一下,逮着貨物全沒還是輕的,甚至爲此丟了腦袋的人也不少。二來,規模太小,根本滿足不了党項國內的需求。”?
徐衛聽到這裡,揮揮手道:“光是他們積極沒用,你從前不是說,參與邊境走私的人,很多都有官方背景麼?”?
“正是,此番也是走運。經生意上的朋友引薦,小人見到了夏國韋州知州的代表。對方聽說我方有意重開互市,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但對方有個疑慮,他們想知道,如果重開互市,同誰管理?是涇原地方上,還是陝西?”胡茂昌道。?
徐衛聽出些意思來:“哦?有區別麼?”?
“有”胡茂昌肯定道,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党項人對涇原徐經略很是忌憚,一來畏他兵威聲望,二來嘛,據說,徐經略沒少幹黑吃的勾當。抓到走私的党項商人,把人家貨物全部罰沒就算了,人還給扣起來,讓拿錢來贖。如果沒人贖買,這些被扣起來的商人基本上就失蹤了。”?
徐衛一點都不奇怪,從大伯徐茂算起,咱們徐家的長房把持涇原兵權已經好幾十年了。其勢力已經不止於軍隊,便是地方行政上,大哥也有插手,何況他本身就是渭州知州。?
“從前,涇原路的鎮戎軍的榷場是最繁榮的,可因爲徐大這麼一稿,党項的走私商人很多都跑到環慶邊境去勾當。奈何環慶的局勢一直不穩定,受戰亂影響,這幾年生意很不好作。夏國的權貴們,想穿絲綢沒有,想喝好茶沒有,想在家裡擺個宴席,都湊不出一整套汝窯來。如果誰能在家裡點上海外的香料,那是頂有面子的事情。”胡茂昌侃侃而談,顯然這次去收穫不少。?
徐衛頻頻點頭,照此看來,我們消費的,都是牲畜、皮貨、藥材這些農產品,但党項人消費的,卻大多是奢侈品。奢侈品好,奢侈品利潤高。?
“是不是誇張了點?”?
“哈哈,大帥明鑑,這話或許有些誇大,但足以說明重開互市的前景。有些商人得知我在活動,甚至找上門來,希望預定大宗的商品。相公,商機無限吶這金山銀山堆在面前,就看我們願不願意取。”胡茂昌勸道。?
當然願意,如果與西夏重開互市,得到的,並不僅僅是稅收。互市只是個開頭,徐衛的構想,是通過互市,與西夏官方打通聯繫,先經濟,後政治。?
陝西目前的局勢,雖然因爲對韓戰爭的勝利而得到好轉,但從根本上來說,宋金之間的攻守態勢還是沒有根本的轉變,弱者要對付強者,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合。當今天下,當然說得準確一些,東亞,我方能與之聯合的,也就是党項而已,難不成你還能指望高麗麼??
但是,宋夏多年戰爭,把關係弄得很臭,党項人又向金稱臣,你突然之間要與其聯合抗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不過到了眼下,這種情況已經有了轉變。首先,宋金戰爭爆發,大宋停止了在西北的擴張,宋夏之間的根本矛盾已經沒有了。其次,夏金之間的關係也並非鐵板一塊,這從党項人積極與契丹餘孽聯繫可以一窺端倪。最後,西夏需要和大宋之間的經貿往來,這是一個最好的切入點。?
如果能聯合西夏,還不要求它直接出兵抗金,只要宋夏站在一起,對女真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更何況,在西域還有耶律大石。?
“如果重開互市,不可能一蹴而就,先得有個試點。依你之見,哪裡合適?”徐衛問道。?
胡茂昌垂首沉思,坦白說,最好的地點還是涇原。涇原路里的鎮戎軍,毗鄰夏國的靜塞軍司。而且這裡從前就曾經是榷場所在,基礎很好。可徐原不是易與之輩,他從邊境走私中漁利不少,絕不可能對重開互市持積極支持態度。退而求其次,還是環慶爲宜。?
“環慶,定邊軍。”鄭重思考之後,胡茂昌建議道。“定邊軍之北,便是西夏的鹽州,這個地方兩國商人近年來活動頻繁,在此互市的話,難度不大。”?
徐衛沉默不語,從胡茂昌的話裡不難聽出,鎮戎軍應該是最合適的,可大哥杵在那裡,一時也撼動不了他。環慶劉光世剛坐上帥位不久,且實力最弱,他在諸多方面都必須仰仗制置司,如果把榷場設在環慶境內,劉光世當然會積極響應。反正現在也只是試點,等將來需要擴大的時間再計較其他。?
一念至此,他說道:“好,這事本帥一定會慎重考慮,並和有司商量。你辛苦了,先回去吧,有消息,本帥會先通知你。”?
胡茂昌聞言大喜,起身拜道:“那,小人可就回去靜候佳音了”?
徐衛說幹就幹,沒幾天他就呈文川陝宣撫司,從局勢、利益、影響各方面闡述了重開互市的好處,又提到了民間有些呼聲,希望川陝宣撫司能善加考慮。?
徐處仁正爲增加川陝財政收入而絞盡腦汁,徐衛的上報讓他欣喜不已。這幾年間,他光顧在內地想辦法,卻遺忘了党項。在召集各司官員簡單商議之後,他就回復徐衛,這事可行,可以讓地方官府先和党項人接洽商談,徐制置你看着辦。?
這事不但屬於經濟範疇,更涉及到外國,怎麼說也不該是徐衛管。因爲制置使是專管軍事的,不插手內政。但徐處仁爲什麼讓徐衛主持這件事?原因就在於,徐衛提到先在環慶路的定邊軍試點,環慶這些年來幾歷兵禍,定邊軍數次易主,地方行政機構早就沒了,一直是軍管狀態。再加上,隨着徐九權力的擴大,陝西很多事情都難以繞開他。?
得到宣撫司的批准,徐衛想也不想,就派遣馬擴北上,代表陝西去跟党項人接洽。馬擴資歷算得上老了,徐衛還在帶鄉兵的時候,人家就已經是五品武職。只是時運不濟,攤上個“海上之盟”,一度流落江湖。就算後來入陝西官場,也難以施展。即使是徐衛任命他爲秦鳳帥司的“參議軍事”,但在良將衆多的紫金虎麾下,他的光芒也總是被吳玠等人掩蓋。英雄無用武之地,叫人惋惜。?
老實說,馬擴雖然是武舉出身,武藝高強,且通兵法,但他的長處,還是在於外交。整個大宋,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他外交經驗豐富。馬子充跟契丹和女真的高層都有過來往,再加上他是陝西本地人,對西夏也不陌生,除了他,還有更合適的人選麼??
宋建武元年,是陝西“大躍進”的一年。?
戰事結束以後,陝西四路都在埋頭髮展。擴軍、訓練、營田,忙得不亦樂乎。其中,大帥們對營田尤其積極。所謂的“營田”,就是官田的一種,募人耕作,量收租利。陝西四帥皆兼營田使,朝廷規定,把陝西無主之地收歸官有,成爲官田,讓各路帥守在操練之餘,讓士兵耕作,也可募流民耕種。收穫之後,按一定比例收租,一部分轉爲軍糧,一部分上交宣撫司。?
大帥們看到營田有利可圖,最起碼能保障本路軍隊的供給,無不傾注心血,認真辦理。這其中,又以徐衛爲最。?
他的防區,鳳翔府地處關中平原西部,土地肥沃,出產甚豐。更兼收復了京兆府、耀州、華州、定戎軍以後,半個關中平原都在他手上。更兼有“營田使”的便利,他自然要善加利用。?
不過紫金虎篤信一點,真正的作戰部隊,如果去搞屯墾,鐵定會影響戰鬥力。他手裡的軍隊,幾乎都是一線“野戰軍”,任務除了打仗就是訓練,不搞其他。但防區裡那麼多的無主良田,不可能空着吧??
徐衛採用了劉子羽的建議,楊彥在長安不是招來了很多的韓軍、義軍、盜匪麼?這些人當中,只有極少一部分被編入了西軍,剩下的還沒有去處。這些人,你如果不給條活路,他們極有可能走上邪道。落草爲寇,禍害地方還是輕的,搞不好轉投金國都有可能。?
既然虎兒軍不種地,那就讓這些人種。把他們都組織起來,也不純當農民,按鄉兵的體制加以整編,分給土地,使其耕作。忙時務農,閒時操練,由秦鳳帥司派出軍官管理。等收穫以後,帥司按比例抽租。這樣既保證了正規部隊的訓練,又不耽誤農時,還能加強防務穩定地方,豈不甚便??
而且搞這一套,徐衛是最拿手的。當年還在定戎當知軍時,他就組織了數萬流民編成鄉兵,在境內搞屯墾大營,很有成效。亂世人命賤如狗,有口飽飯吃,就是最大的追求。?
到建武元年十一月,秦鳳帥司已在京兆、耀州、華州各地設置上百個軍墾營,收亂軍、義軍、盜匪、流民以十萬計,如果再算上這些人的家屬,那麼數字將會是驚人的。通過此舉,徐衛迅速穩定了光復地區的秩序,即使有些頑固的,不想當良民,非要當山大王,也在虎兒軍清剿之下,土崩瓦解,抱頭鼠竄。?
徐處仁聞聽消息,十分高興,移文表彰了秦鳳帥司。非但如此,就連在延安的韓常巡視防務至同州,看到華州和定戎兩處社會秩序恢復如此之快,到處都是搶播莊稼的農夫,也不禁感嘆徐衛還真有一手。?
轉眼間至臘月,這麼多年以來,今年的臘月年味最濃。那秦州城裡,家家戶戶的大門前都換了新桃符,掛上大燈籠。市場上,各種年貨都俏得緊,尤是南方運來的絲綢刺繡,瓷器香料最搶手。就連徐衛的妻子,堂堂二品命婦張九月,想買幾匹蘇繡,縫幾身新衣裳也不可得,只能催丈夫想想辦法,要不然女兒過年穿什麼?你說徐衛大小也是個地方軍事長官,他也不管這些事,最後還只能是讓胡茂昌弄了幾匹。?
秦州知州衙門,徐衛步出大門來,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平常這知州衙門的事,緊急重要的他才過問,一般由佐官辦理。但到了年關,事務尤其繁雜,他也不得不多費些心。?
親兵牽過馬來,徐衛騎上去,隨口問道:“今天十九了吧?”?
“回大帥,二十了。”士兵回答道。?
都二十了?還有十天過年?怎麼馬擴還沒有消息?我這還打算明年開春把榷場辦起來呢沒奈何,這事急也急不得。正要打馬回府時,忽聽得得蹄聲響得緊,一人奔了過來,卻是制置司的一名佐官。?
“制置相公,馬參議剛到。”佐官報道。?
徐衛眉頭一揚,這剛想着他呢就回來了但願他給我帶回了好消息當下不多想,飛馬往制置司跑。那街市上的百姓看到,不禁嘆道,徐大帥果是辛苦,看看,成天幾個衙門之間飛奔,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