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徐衛喚道。
“九叔有何吩咐?”徐亮上前一步執禮道。
徐衛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正色道:“此去江南,路途遙遠,你母親身體又不適。你應該替父兄好生侍奉母親,照料兩個妹妹,知道麼?這一路去,視情況而定,該疾就疾,該緩就緩,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不一定要急着趕到。你母親恐怕不習慣坐船,沿途能走陸路就走陸路,荊湖和江西都有我的故舊,你也別怕不好意思,有什麼要幫忙協助的,就只管開口。”
“侄兒謹記叔父教誨,必不敢忘。”徐亮也正正經經地回答道。
“好,到了以後,趕緊捎個回信來,免得一大家子都掛念着。你以後的事,我已經和你父商量過了,到了江南,你六叔自會安排,自己多用心。”徐衛又道。
亮俯首道。
徐衛欣慰地一笑,這才走向嫂子,執禮甚恭:“嫂嫂。”
徐王氏快五十的人了,跟徐衛穿越而來之初相比,蒼老了許多,再加上近年身體不太好,越發地顯老,鬢角已現白髮。她嫁到徐家以後,一面要侍奉公公,照料丈夫,還要撫養幼兒,以及小叔子徐衛,是個操勞的命。隨着徐勝官越作越大,局勢也越來越好,好不容易可以安養晚年了吧,這又得跋山涉水地去江南,心情可想而知。
一子,不禁悲中從來,委身一福道:“徐仲就拜託叔叔了。”
徐衛慌得伸手虛託,忙道:“嫂嫂何必如此!徐仲如同我子,何須吩咐?”
張九月也在旁拭淚道:“四嫂只管放心就是,對於徐仲,我夫婦必視如己出。”
徐秀萍本是個爽利的人,此時帶淚笑道:“罷了罷了,哭哭啼啼的也不像個樣子,現在老九也來了,動身罷。”
徐王氏又喚來徐仲,吩咐道:“九叔如同你父,九嬸如同你母,凡事都要聽你叔嬸的話。姑母一家雖在秦州,你也不可失了禮數。”
“母親放心,兒記住了。”徐仲認真道。
徐王氏這才擦了一把淚,仔細看了徐衛幾眼,又拉着大姑子和弟妹的手,眼淚頓時又如雨下,她兩個未成年的女兒也哭得雨打梨花一般,讓人好生不忍。
“姐姐弟妹都多珍重了,這一去,不知道……”徐王氏哭道。
“呸呸呸!往後的歲月長着呢,你說什麼胡說?趕緊地,上車吧!”徐秀萍打斷道。
徐王氏把心一橫,轉身往車上登去,一家人上了車以後,張九月和徐秀萍兩個還在車下不停地囑咐着,車都駛動了,她倆還追着說個沒完。
徐衛一揮手:“九月,你和三姐先回去,我去送。”
聽了這話,張九月和徐秀萍才停了下來,見徐九跨上馬,跟着車往城外去之後,還伸長脖子眺望着,一直到看不見了,這才各自上轎回郡王府。
徐衛和徐仲叔侄兩個,都騎着馬跟着車,也沒說什麼話。徐王氏不止一次掀起車簾勸道:“九弟,回吧,別送了。”
“無妨,我送嫂嫂出城。”徐衛答道。雖說他是個冒牌貨,但徐家這一大家子裡,他確實跟徐四夫婦,以及三姐徐秀萍感情最好。而且他也清楚,這一走,再想跟四哥四嫂見面,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送一程算得甚?
車馬出城,徐王氏再三請他回去,徐衛這才勒住馬,動情道:“嫂嫂珍重,一路免不了舟車顛簸,多注意身體,到了趕緊捎個信,免得兄弟掛念。”
徐王氏卻只顧流淚,竟不能言,只點了點頭,就放下了簾子。徐衛與徐仲一直目送車馬離去,這纔打馬回城。一路上,自然免不了叮囑鼓勵侄兒。隨後,徐仲自去軍營,徐衛則投宣撫處置司,遼軍使者蕭朵魯不正在那裡等着他呢。
入了衙門,直奔花廳,堂上馬擴張浚都沒料到他從外頭回來,也不說破。蕭朵魯不毫不知情,還以爲對方因爲西夏的事情有情緒,故意遲來,因此一見他露面,就起身上前道:“見過徐郡王。”
“客氣,請坐。”徐衛還禮道。
分賓主坐定,徐衛首先問道:“令尊還好麼?”蕭斡裡剌親率大軍東征復國,這次兵敗而回,徐衛照理自然要問候一聲。
蕭朵魯不嘆了一聲:“唉,出師不利,父帥很是不快。這次在下前來,父帥再三交待,西夏的事一定要徵求徐郡王的意見。”
徐衛也不打算跟他繞彎子,直接道:“西軍征戰經歷,想必張參議馬參謀已經通報過了,那就勞煩尊使……”
“這是自然。”蕭朵魯不頻頻點頭,隨即就介紹了遼軍此次東征的經過。此番遼軍東征,以西三州爲首要攻取目標,開頭打得非常順,連破金軍,又擊潰大同府而來的援兵,可以說是震動燕雲。但不久,兀朮就率領金軍主力前來增援,雙方在大同府境內決戰。遼軍雖有騎兵之利,然兀朮步騎協同,結嚴陣抵擋遼騎衝擊,又依靠精良器械,給遼軍重創,最終擊破側翼,導致遼軍戰敗。
遼軍一路退到雲內州,準備整軍再戰。然而此時,徵召的蒙古人受到忠於金室的汪古部阻撓,無法會合。這還是小事,最讓遼軍心驚的,則是背後出了問題。
西夏趁遼軍出征,蕭合達也率軍助戰的機會,集結數萬兵力,進攻蕭合達的老巢夏州。儘管,這件事情因爲西軍的火速介入而迫使夏軍撤退,但卻紮紮實實駭了遼軍一跳!腹背受敵,這是誰也無法接受的。蕭斡裡剌權衡之下,決定撤退。在途經夏境時,憤怒的遼軍將士襲取了應理鳴沙等城池,屠城泄恨。
“党項人反覆無常,轉面無恩,實在可惡!父帥深恨當初沒聽徐郡王建議,因此派在下來,就是與大王協商,如何懲治西夏?”蕭朵魯不道。
徐衛聽罷,道:“党項人壞我兩國大事,豈容姑息?若非是他們從中作梗,西軍早已拿下太原,光復河東,與貴軍會師於燕雲!”
“正是!就因爲党項人的攪局,壞了大事!”蕭朵魯不極力贊同道。
“不過,依我之見,光憑党項人自己,恐怕作不得如此大事。”徐衛道。
蕭朵魯不點頭道:“我方也商議過,這其中必然跟女真人有關係。否則,以西夏目前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與宋遼任何一方抗衡。”說到這裡,頓一頓,繼續道“既然有女真人的參與,那大王以爲,若我兩國出兵伐夏,金軍會增援麼?”
徐衛未語先笑,蕭朵魯不一見,奇怪地問道:“大王何以發笑?”
“我是笑党項人,如果選擇與宋遼站在一邊,或許還可維持。但他們卻選了一條不歸路!党項人以爲,他們這次爲女真人解圍,立了大功,一旦宋遼任何一方伐夏,金軍也必然會投挑報李,派兵增援。殊不知,女真人自顧且不暇,哪有閒心管他?”徐衛笑道。
蕭朵魯不似乎有些疑慮,問道:“當真?”
“此番西軍渡黃河東進,複數十州縣,一度兵臨太原。俘金安撫使以下數十要員,殺敵數萬,完全打殘河東金軍。兀朮現在一面要防西線,一面還要防太原,相信他是分身乏術,無力也無心救援党項。”徐衛肯定道。
“如此說來,党項人豈不被女真人出賣了?”蕭朵魯不道。
“有什麼奇怪麼?”徐衛反問。
蕭朵魯不大概聽出來徐衛話中之意,笑笑,轉換話題道:“既然如此,那宋遼就可聯合出兵,攻滅西夏,一舉解決這個問題!不知徐郡王意下如何?”
徐衛吸了口氣,沉吟道:“現在橫山一線,河西諸州,党項人都失去了控制。所剩下的地盤,也就是國都興慶府周邊。但其軍力,應該還有相當保存。這樣,聯合出兵,大體上我個人沒有異議,但還需要請示朝廷。此外,幾時發兵,以及具體的佈置,貴我雙方還需要再商議,你看如何?”
“我父的意見,此事宜疾不宜緩,縱使今年來不及,最遲不過明年開春,一定要出兵,遲了,恐有變數。”蕭朵魯不道。
徐衛點點頭:“我方儘量配合吧。”
在會見了蕭朵魯不後不久,徐衛就收到了杭州行在的批覆。皇帝和朝廷同意時機恰當的時候跟契丹人一起解決西夏的問題。這件事情在朝廷上幾乎沒有什麼爭議,宋夏百年恩怨,爲了對付党項人,大宋歷代皇帝無不殫精竭慮,耗費無數錢糧,折扣無數部隊,爲的就是解決邊患。現在西夏窮途末路,竟還敢背後捅刀子,如何不施懲治?
再者,現在在位的趙官家很熱心於武功,雖說恢復舊疆難以一蹴而就,但如果能把西夏平定了,不也是大功一件,政績一樁麼?而且,又不是讓大宋一力承擔,還有契丹人合作不是?就算你不打,契丹人自己也會去打。
徐衛得到這個批覆以後,就與遼軍密切往來協商,約定出兵日期,以及各自己的任務,這當然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利益劃分。現在西夏剩下的地盤已經不大了,而且徐衛也不太感興趣,反正最爲富饒,戰略意義最爲重大的橫山一線已經握在西軍手裡。所以,這回徐衛大方了一次,如果滅了西夏,剩下的地盤,你們遼軍只管拿去就是。不過,有句話也得說在前頭,我們這回純粹是義務幫忙,所以你們主打,我們協助。
徐衛這麼“大方”,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之前跟遼人談判時,他狠拿了人家一把。河西四州是大宋的,蕭合達的地盤也是大宋的,合着遼軍喪師費財打了半天,地盤全是你的,自己只落個使用權。所以,這回無論如何,也得顧全契丹人的臉面,畢竟現階段,宋遼同盟還是至關重要的。
蕭斡裡剌聞訊後,完全同意。約定,明年開春出兵,遼軍借道西涼府,撲往夏都一帶,蕭合達的軍隊也同時行動。屆時,請宋軍緣邊部隊北上,響應支援,這裡主要是指西軍環慶帥司或者涇原帥司。
亡國的威脅已經一步步迫近西夏,然而此時西夏君臣還在幻想着金軍會給他們提供協助。党項人爲什麼突然倒戈?正如宋遼統帥所猜測的那樣,兀朮在戰爭爆發以前,就預料到會兩線作戰的情況。
所以,他一面措置防務,一面秘密與西夏碰頭,讓党項人在關鍵時候反戈一擊,斷遼軍退路。只要遼軍一敗,他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西軍。到時,就算宋遼興師問罪,也得考慮女真人的態度,縱使打起來了,金軍一定會支持西夏!
夏主李仁孝,晉王察哥,以及任得敬兄弟等人,經過再三考慮,最終還是決定倒向女真人。原因在於,宋據橫山,遼佔河西,已經完全把西夏的命脈給扼住了,可以說甚至到了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的地步。就算現在西夏和宋遼在同一陣線,將來也必定會被兩強瓜分。與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興許還有機會。
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党項人在日薄西山的情況下,根本不敢去進攻遼軍後背,斷其退路,而是選擇進攻防守空虛的蕭合達地盤,卻又在西軍火速反應之下,匆忙撤退。不過,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遼軍一見後院起火,很快就決定撤兵。
正是因爲如此,党項人認爲自己立了功,大金國總不會失信了吧?
可惜,他們想錯了,現在的大金國,根本沒把西夏當回事,人家正尋思着如何應對局面呢,根本沒閒心去管党項。
兀朮從陽涼關撤兵回太原以後,就開始琢磨着對策。遼軍雖然被擊退,西三州完全奪回,但卻丟了河東半壁!如果說起兵去搶回來吧,將士多有怨言,無心戀戰,且宋軍據守險要,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最要命的是,現在大金國面臨兩線作戰的困境。宋遼結盟,聲勢大漲,不解決這個問題,大金國的困境無法得到根本解除。而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簡單通過武力就能達到的。
宋遼聯盟,必須得通過分化挑撥才能破壞,而從大宋着手,遠比從契丹人身上容易得多。女真人和契丹人有亡國之仇,他們根本不會和女真談判,而且大金國也沒有跟契丹人談判的籌碼,你能給他什麼好處?把遼帝耶律延禧還回去麼?人家耶律大石纔不稀罕!
但和南朝就不一樣了。現在大金國仍舊佔據着原來屬於大宋的中原、山東、淮東、河北,以及河東一部。只要大金國肯犧牲,宋遼聯盟並非牢不可破。有了這個想法,兀朮便將河東之事擱置起來,留兵駐守太原以後,匆匆回燕京,面見金帝。
在金廷百官參與的朝會上,他正式提出對宋議和的主張。當然,這個時候說“對宋議和”有些不恰當,求和更準確一些。因爲宋軍收復了河東大部,金軍處於戰敗地位,你主動提出議和,那就是求和。
兀朮的主張是,凡是被宋軍收復的地區,大金國予以承認。除此之外,把淮東還給南朝,並且在政治上,宋金兩國是平等地位,不再重提以前的什麼伯侄叔侄之類,歲貢什麼的完全不談。而大宋方面,所需要作的,就是罷兵停戰,並且中止與契丹人的結盟。
這個方案提出來以後,在金國朝廷裡引起了巨大的爭議。金國大臣們爭議的,倒不是說求和麪子上過不去。近年來,金軍對宋作戰屢戰屢敗,宋軍則越打越強,求和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關鍵在於,這有沒有用?樑王你這個方案,最主要的,就是分化宋遼同盟。但萬一漢人接受了好處,卻又不肯與遼人分裂,到時候照樣出兵攻金,怎麼辦?這種撕毀和約的事,咱們大金國可沒少幹!
兀朮解釋說,雖然有這個風險,但只要大宋同意議和,並且接受了淮東之地,契丹人肯定有意見。就算不能立即分化宋遼同盟,但足以給他兩家埋下不信任的隱患。再說了,淮東現在每每成爲宋軍北伐的對象,防守也比較薄弱,留着用處不大,不如就還給南朝。
大金國今後軍事佈置的重點,應該趨向於以黃河爲界,這也是無奈之舉。連年的征戰對大金國的消耗是巨大的,而高壓統治所帶來的後果也是嚴重的。從近期看,宋軍等不了多久,會再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到時候淮東守不守得住難說,便是中原地區也可能鞭長莫及。
現在大金國不能再以咄咄逼人的姿態出現,應該全面改變戰略。改進攻,爲積極防守,穩固現有局面,確保河北,以及河東半壁,尋機再作他圖。
經過激烈的爭論,最後金國朝廷取得了共識,打算正式對宋議和。兀朮大概也知道坐鎮川陝的徐衛現在已經是不可忽視的力量,要議和,恐怕要先通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