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彥的重甲步兵,踏着整齊的步伐如牆一般推進時,長槍兵們紛紛避讓。這些重裝步兵,全身鎧甲重六十斤,加上手中兵器,每人負重九十斤出頭。雖然跑不起來,但其防護力和殺傷力不俗,剛一接兵,就逼得女真人連連後退。兩翼被刀盾手阻斷,後路又被包抄,可陷入重圍的金軍並未潰亂,各自爲戰,拼死反擊!
幾千人絞作一團,雙方都在苦苦支撐。女真人實在沒有料到,幾萬人的宋軍一觸即潰,碰上這麼區區幾千,居然如此強硬!而靖綏營的士兵們,從前打的都是賊寇,說得難聽點,就是撿軟柿子捏。一旦碰上女真精銳才知道,這些蠻子剽悍異常,若換作賊寇,早就倉皇逃竄了。
徐衛眼觀戰局,靖綏營兵力佔據優勢,可仍然沒有打垮這千餘女真騎兵。女真人能橫掃草原,短時間之內攻滅遼國,絕不是運氣,那是一場一場的硬仗拼下來的。這些百戰餘生的士兵,如同兇惡的狼羣,絕不會屈服的。這一點,非常值得自己學習。
金軍主力相信距此不遠,如果不能一舉擊潰敵人,再拖延下去的話。萬一金軍主力趕來,後果堪憂,必須迅戰迅決!剛想到這裡,戰陣後方已經被金軍撕開一個口子,裝備輕甲手刀的弓箭手抵擋不住,金軍在突圍!一旦被他們逃出去,以馬泰的騎兵絕不可能追上!跳下馬去,倒拖陌刀,徐衛大聲令下:“上!”兩百親軍早就憋得難受,暴吼出聲,飛快地向戰陣後面包抄而去!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已經紅眼的雙方士卒激烈搏殺,地上,一具又一具屍體倒下,剩下的人,踩着敵人或是同伴的屍體前仆後繼,這種情況下,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者!亂陣之中,眼見身邊士兵一個個倒下,宋軍不斷推進,將自己的軍隊擠壓在一起難以展開,金軍主將急得哇哇大叫。他一嚎完,近旁士兵拼命調轉馬頭,想要突圍。可四周圍得鐵桶一般,寸步難行。正前方,宋軍重甲步兵如牆而進,厚刀巨斧斬落下來,逼得金軍不住後退。兩翼刀盾手下砍馬腿,上錘人胸。只有後面攻勢較弱!
一通呼喝後,所剩不多的女真士兵齊聲發喊,抖擻精神都向後突圍。靖綏營弓箭手難以抵擋,四散開來。趁着這空當,數十騎衝出包圍圈,策馬狂奔!
徐衛率親軍堵上漏洞,突然瞥見馬泰率騎兵想追殺過去,大聲吼道:“別追!速戰速決!遲則生變!弟兄們,全力絞殺!”說罷,仗着陌刀加入戰團……
戰鬥結束了,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地上,橫七豎八,或僕或臥的人屍馬屍比比皆是。還未斷氣的士兵發出低低的呻吟,受傷的人放聲痛呼……
靖綏營的弟兄們拖着疲憊的身軀,踏着血泊飛快地收繳戰利器。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女真人,一刀下去斬斷首級,系在腰帶上,掛在馬鞍上,又去爭搶兵器,扒掉鎧甲。幾名士兵爲爭奪一具貌似金軍軍官的屍體上的盔甲爭執起來。一人手挺屈刀,紅着眼睛厲聲嚎道:“殺你一個不嫌多!”
其他人毫不示弱,各持兵器吼出聲來:“你想作甚!”
渾身血污的楊彥大步趕來,一槍過去,挑起幾人兵器,切齒道:“指揮使軍令!立即撤離戰場,向東轉移!你等找死麼!”縱然面對着這個活閻羅,幾名士兵也沒有了往常的懼怕,悻悻收起兵器,冷哼這一聲,這才散開。
小半個時辰後,當數千女真精騎飛馬來援時。剛纔還激烈搏殺的戰場上,除了無頭的屍首,什麼也沒留下。再仔細一看,那滿地屍體中,竟沒有一個宋軍!
夜幕降臨,寒氣逼人。呼嘯的大風,颳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座山下,數百個營帳林立,團團篝火熊熊燃燒。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來巡弋,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在大營東南角的一片平地上,上百名士卒將同袍的屍體放入挖好的土坑中。沒有棺木,沒有香燭,只有軍中木匠趕製的一塊塊木牌插在坑前,上面每一個名字,都代表着一條生命的逝去。
徐衛帶領一衆軍官,望着一個接一個墳頭凸起,面上閃現出悲慼之色。
兩名士兵擡着一具屍體來到徐衛面前,一衆軍官低下了頭,默然不語。內有一人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是周熊,那具屍體,是他的親弟弟周基。一道從脖子直劃到胸部的致命傷奪取他的性命,而他身上的創傷,遠遠不止這一處。
上午還在一起的袍澤,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徐衛擡腳上前,替周基整理最後的遺容,而後一把抱了起來。
楊彥馬泰二人一見,同聲喊道:“九哥……”
徐衛語氣平靜:“我送他最後一程。”說罷,抱着周基緩步走到一個墓穴裡。
“九哥,不吉利!”楊彥失聲叫道。
徐衛不爲所動,瓦罐不離井上摔,將軍難免陣前亡,穿上鎧甲,拿上兵器,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輕輕地將屍體放下,將周基的雙手放在腹前,最後看了他一眼,這纔上來。身旁士卒想要來掩埋,徐衛取過鋤頭,看着周基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輕聲說道:“兄弟,上路了。”
一堆堆泥土,漸漸掩蓋住了勇士的身軀,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夜空。這不單是對同袍陣亡的悲鳴,更是對自己倖存的發泄。
此戰,靖綏營陣亡六百五十八人,其中包括一名都頭,十二名隊將,三十幾名什將。是靖綏營組建以來,最大的損失。但同時,此戰殲滅金軍一千一百多人,奪得可供使用的戰馬三百餘匹,兵器鎧甲近千件!靖綏營第一仗,可謂旗開得勝!
率領軍官對陣亡弟兄祭奠完畢後,徐衛正要去探望傷員,忽有士卒來報,十餘騎正往這邊過來,身份不明。當即命令馬泰出兵攔截,不多時,馬泰領着那行人到達營區,原來是官軍。
“良臣!”半路加入靖綏營戰陣的軍官孫正一見來人,大喊着衝上去。
那羣官軍中,一人翻身下馬,按住孫正雙肩上下打量,沉聲問道:“沒事吧!”
孫正並不回答,迫不及待地問道:“徐大人怎樣?”
“放心!我已妥善安置!”那軍官答道。
孫正這才放心,略一沉吟,拉着他來到徐衛面前,介紹道:“這位便是徐大人胞弟。”又向徐衛介紹道:“這位是軍中韓統制。”
徐衛見那人身材偉岸,目光如電,約三十多歲,儀表不俗。全身披掛整齊,手持一柄鳳嘴刀,讓人不敢小視。遂抱拳道:“大名鄉勇營指揮使,徐衛。”
那軍官聽到“鄉勇”二字,微微皺眉,還禮道:“韓世忠,現任鋒軍統制。”
韓世忠?徐衛不動聲色,又與他敘了階官。只因終宋一朝,官制十分複雜混亂,官員的名稱,有階官,職官,差遣三種。階官代表你品級大小,是虛的,職官代表你所任何職,也是虛的,只有差遣才表示你具體負責什麼事務。
韓世忠的軍階是武節郎,與徐衛同爲從七品武官,但高出四階。閒話說完,徐衛聽孫正提起四哥,追問情況。原來,孫正和韓世忠都是徐勝部下。與金軍發生遭遇戰後,各路兵馬紛紛潰退,只有徐勝一軍拼死奮戰。徐勝本人身先士卒,斬敵十餘名,但終因寡不敵衆,沒有支援,陷入重圍之中。徐勝身負重傷,孫正和韓世忠護着他殺出血路,四千多士卒,最後只剩下幾百人。如果不是遇上徐衛的鄉勇營,只怕會全軍覆沒。韓世忠本人也受輕傷,保護徐勝一路南行,妥善安置後這纔回來。
徐衛聽聞四哥負傷,心頭焦急。可眼下形勢逼人,況且四哥已經妥善安置,他當即領了一衆軍官回帳,商議下一步進軍方向。
韓世忠孫正兩人的軍階雖然都比徐衛高,但畢竟徐衛是這支部隊的主官,又不屬禁軍編制,兩人便列席旁聽。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金軍已經逼近黃河南岸,似乎有渡河的舉動。朝廷派出的幾路援軍都被擊潰,黃河以北各州縣又都關門拒戰,女真人極有可能強攻,以圖渡河,威逼東京。
一旦女真人渡過黃河,其影響對大宋來說,無疑是個災難。儘管東京城外,已經雲集各州縣勤王之師數十萬,但缺乏統一指揮,真打起來,是勝是敗誰也無法預料。畢竟,金軍一路下來,宋軍幾乎沒有組織過像樣的抵抗。如果勝了還好說,要是敗了,金人必然威迫朝廷,獅子大開口。從以往經驗來看,無論對方提出多麼苛刻的條件,官家和朝廷都極有可能全盤接受。除非,軍隊能打上一兩場硬氣的勝仗,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