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霧尚未散開,宅院之外已有近千人聚集在了這兒。院子之內,二十口大鍋被架起,鍋下的柴火還在燃燒,鍋上濃濃的熱氣升騰到空中,溶入了白白的晨霧之中。
遠處寺廟的晨鐘終於響起,院內一些差役將那二十口大鍋盡數擡到了門口,然後一字排開。而另外的一些差役則維持着院外災民的秩序,讓他們排起二十列的隊來,逐個到鍋前領取今天早晨的粥飯。
災民的秩序非常好,除了有人因得了風寒而發出咳嗽之聲外,整個院外的近千人竟無半點喧譁之聲。至於原因,其一是楊帆、唐恪、李綱等人編撰的賑災章程十分詳盡實用,只要基層的官吏照章辦事,效果自會不錯;其二卻是這些災民大多爲老弱婦幼,管理起來要容易得多。
一排排的災民開始上前領粥。他們無論老幼皆拿了一大大的碗,生怕能領取的粥飯盛放不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官府施粥所用的勺子皆是一般大小,所能盛的粥飯僅僅能夠裝滿一個馬蹄大小的瓷碗。這樣的兩碗粥,便是這些災民一天的飯食。
這樣份量的飯食自然無法讓人吃飽,也就僅僅能夠吊住這些人的性命而已,這還是在官府所施粥飯夠稠夠純的情況下。
然而這樣的情況往往會出現一些意外。
領了粥飯的災民,端着略顯沉重的大碗,拖老挽幼、顫顫巍巍地走向附近的牆角,然後顧不得粥飯的滾燙,便“吸溜吸溜”地吃了起來。
也有老人只喝了幾口粥,見身旁的孩子狼吞虎嚥地將碗中之粥吃完,然後意猶未盡地舔着碗底的幾個米粒,便憐惜地將碗中的粥飯分出一半,倒在孩子的碗中。
“唉!官府這粥是越來越稀了!”老人無奈地搖頭嘆息着。
“老石頭你就不要埋怨了。”旁邊的另一個老人打腔道,“官府的施粥就是這樣,咱們又不是不曾經歷過。說實話,今年的粥已經夠好的了,至少沒有摻上沙子。呵呵,看來今年冬天死的人會比以往少上許多啊。”
“但願吧,可是這粥真的越來越稀了,誰敢保證過幾天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
“唉!”所有的無奈最後只能化成一聲嘆息,這些事關人命的事情,真的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正當衆災民或沉默或麻木地吃粥之時,街道對面的有一羣人朝這邊走來。施粥的差役見了爲首的那人,皆迎向前去。隱隱的對話聲透過已經變得稀薄的晨霧傳了過來。
“大人……大人……您怎麼過來了。”
“過來看看今天粥飯的質量……”
爲首的那人顯然是這些差役的上官,衆差役還想向他說些什麼,卻見他徑直走向了那排大鍋,然後用勺子攪了攪了鍋中已然不多的剩粥。
“怎麼回事?今日的米粥怎麼如此稀薄?”
“這……”
“第一次施粥之時本官不是已經制定出標準?你們爲何不守規矩?”
“我們……”
“哼!你們是不是暗中私扣了這些糧食?”
“不……不!大人,我們冤枉啊!便是借我們一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去做這等喪心病狂之事啊!”
“快說是怎麼回事?否則本官這就拿你們下獄問罪!”
衆差役慌忙下跪磕頭,領頭的辯解道:“大人明鑑,小的們冤枉啊!請您隨我們去糧倉看看!”
“去開門!”那官員一甩衣袖,跟着衆差役朝院內走去。
坐在大街牆根之下喝粥的災民,見到這種情形,聽了他們的對話,隱約知道有人前來過問他們接下來的生計。不過看那人一身便裝,跟着一幫差役進了院中,也不知能不能爲他們討回公道,有的災民便茫然地站起身來,伸長脖子朝院中望去。而在這時,誰也不曾注意到,一個叫花打扮的年輕人,一口飲盡碗中的稀粥,然後起身一瘸一拐地朝人羣之外走去。
院子的大門被關上。院內差役門已經領了那官員及其下屬趕到存放賑災之糧的西廂。
幾個差役打開倉庫之門,爲首的則從牆角一邊解開十幾麻袋的糧食,然後哭喪着臉道:“大人您看!”
那官員沉着臉走上前去,瞧了眼麻袋之中的“糧食”,便將手用力地插入到麻袋之中,掏出一把“米粒”來。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是些鹼土?糧食哪兒去了?”那官員憤怒地喊道。
爲首的差役帶着哭腔道:“大人明鑑啊,小的們也不知道……只是這兩天在熬粥之時偶爾發現一袋這樣的鹼土,我們才一袋一袋地檢查這些糧食,這不,共清理出十九袋……”
“豈有此理!接收糧食之時難道你們沒有細細查驗?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又爲什麼不抓緊時間上報?”官員臉色鐵青。
差役們迷茫地相互望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來人!把他們拿下,帶回縣衙,本官要將這事追查個清楚!”
衆差役見長官似是要動真格,皆又跪倒陳情。爲首的痛哭道:“大人有所不知,非是小的們不用心,實在是官兵押送而來的糧食,我們那敢當面檢查?若是哪個不長眼檢查的話,會被他們當場打個半死。所以,即便是明知他們押運而來的糧食有問題,像我們這樣的差役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下。至於後來發現了問題,我們……我們……”
“大人!前幾日發現這批糧食有問題,可我們不敢向你稟告。”一名年老的差役見自己的頭兒說話吞吐,便乾脆接話道。
“不敢向本官稟告?這又是爲何?”
老差役嘆道:“大人乃是第一次來這州縣之中爲官吧?”
“不錯!”
“這就是了,大人有所不知,在以往的賑災之中,這賑災之糧最後不能足額運到災區,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其中的原因,大家也明白,便是一級級的經手之人都要抽些辛苦費。所以,這些賑糧存有貓膩,我們也是見怪不怪了。而且,以往的知縣大人,照例也是要抽取些辛苦費的,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們哪裡敢向您稟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