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趙曙的預案上現在便放着王靜輝和蘇軾策論,兩人文才隱隱有分庭抗禮的味道,而其文風也是迥然不同。蘇軾策論慷慨激昂,而王靜輝則是內斂穩重,要不是知道“大江東去”是王靜輝在過閣試中所作,趙曙差點兒把兩個人的策論給弄反了。
趙曙繼位來經過與太后不合、撤簾親政、濮議較量、抗災防疫、郭逵事件後,心智遠比剛剛被迫繼位時要沉穩的多,政治經驗也成熟的多,現在已經能夠得到仁宗時代羣臣的認可了。在從一大堆麻煩事中抽出手來的英宗趙曙,現在更關心的便是如何解決大宋現在所面臨長期弊政積累下來的問題,如果解決這些問題,那肯定是要給大宋動一次大手術的。現在朝野內外雖然都認爲要革除弊政,但對此也是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在朝以宰輔韓琦、樞密使富弼和司馬光、歐陽修等人都認爲大宋如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樣,需要緩慢治療;在野所普遍持有的便是蘇軾“重症需猛藥”的“驟變”態度。
在英宗趙曙的心目中,對這兩種態度都不是很滿意,畢竟雙方的缺點都是明擺着的,“驟變”不成那轉眼之間便成爲大禍,後果難料,風險和受益不成比例,英宗不是毛頭小夥子,首先便把“驟變”說給踢掉了;“緩慢圖之”又使他對現在大宋的處境感到十分擔憂,尤其是財政方面,宰輔韓琦已經多次向自己亮出紅牌,連自己的愛女出嫁。都要受到限制。這能不讓他心中窩着口氣嗎?不過這次王靜輝和蘇軾之間的討論中卻有提出了“寒暑論”,其觀點明確。而且立足也是非常地穩當,在沒有更好主意和對王靜輝一貫地表現滿意的情況下,趙曙心中還是非常滿意他地“寒暑論”的。
英宗趙曙把蘇軾的策論遞給在一旁站立的宰輔韓琦,說道:“朕還在藩邸做皇子地時候便聽說過蘇子瞻大才。仁宗皇帝看過蘇軾兄弟的文章後還說:爲後世得兩相才。今觀其才學果然名符其實,朕也想仿唐代故事將他召入翰林,就當知制誥,韓相以爲如何?”
宰輔韓琦說道:“蘇子瞻,遠之大器也,他日自當爲天下用,一定要在朝廷內培養。這樣長久做官纔不會有人對此有異議。聖上今天如果驟然提拔他,估計天下士子可能未必都會認同,這樣的提拔恐怕對他不利。”
英宗趙曙聽了韓琦的話後沉吟良久,韓琦在話中也是在暗示他莫要再出一個郭逵。所以便點點頭說道:“韓相說的有理,那就讓蘇軾修起居注如何?”
宰輔韓琦想了想後說道:“記注與制誥相鄰,也不可輕受;不如讓他在館閣中做一個上貼職,並且召試,這樣最爲恰當。”
英宗趙曙聽後點點頭說道:“就按你說的去做吧!”說完又從御案上拿起王靜輝的策論說道:“韓相,你看看駙馬的策論和蘇軾的策論,那個更好些?”
韓琦笑着說道:“老臣要恭喜聖上得了位才高的駙馬,臣以爲在文才上駙馬和蘇軾不分宣至。但在才學上駙馬卻要高蘇軾一籌。老臣竊以爲所謂‘驟變’實在是兵行險招,一旦有失必傷國本,試問天下有哪位大才能夠行此治國之道而不失?恐武候再生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臣觀駙馬之文雖不如蘇子瞻行文慷慨激昂,但終究是書生意氣多了些,反觀駙馬之文在臣開來倒是讓人有耳目一新地感覺,其策論言辭也是老成之謀。觀此文可知駙馬深通張馳之道,聖上何不請駙馬進宮應對,也好讓臣等解心頭疑惑呢?”
宰輔韓琦歷經兩朝,宦海沉浮幾十年,深知國家目前的癥結所在,但苦無良策來解決,所有的人都知道應該變革,但誰又能想到這中間的玄機呢?在他看來“驟變”之法可以和商鞅變法等同,先不說商鞅爲此而落得五馬分屍的悽慘下場,就是秦國一統天下後也不過經二世而忘,法家的那套東西在他眼中實在是靠不住。但是自己和歐陽修等持“緩進”態度的官員對現在大宋的處境又那不出什麼更好地辦法,也是眼睜睜的看着國家的元氣一天天衰落。駙馬王靜輝的“寒暑論”看似有些折中扯皮之嫌,但以韓琦和王靜輝的接觸來看,知道自己這個義子兼駙馬爺胸中自有錦繡,既然能夠寫的出來這樣地策論,心中多半是已經有很多想法了。不過一直讓韓琦有些惋惜的便是這樣的人才好端端的放着問鼎相位的錦繡前程不走,偏偏喜歡上蜀國公主去做駙馬,不僅不能達到仕途的巔峰,就是將來參政也會受到羣臣的顧忌而坎坷不平。
聽到宰輔韓琦誇獎駙馬,英宗趙曙心中也是很高興:沒想到兒女給自己準備賀壽禮品,卻順便撿回個足智多謀的駙馬。趙曙隨即便對旁邊的太監說道:“召穎王覲見!”
當穎王趙頊來到駙馬府找王靜輝的時候,看見蜀國公主正和他的學生一起聽王靜輝在院中講到兩個月前父皇賜紫衣的真定府僧懷丙打撈鐵牛的事情,心下好奇便在一旁沒有打斷妹夫的話頭聽他講。
四月的時候河中府用來固定浮橋的八隻重達數萬斤的鐵牛因爲河水暴漲而不知道衝到哪裡去了,河中府便懸賞能人來打撈鐵牛,僧懷丙正是用兩隻大船裝滿土固定鐵牛後,再將土傾倒到在河中,鐵牛也就跟着被打撈上來了,這件事被轉運使張燾得知後上報朝廷,然後纔給僧懷丙賜紫以表其功。
僧懷丙的事情讓王靜輝得知後,便拿過來給孩子們當做案例用,講授《物論》中關於浮力的章節,再加上曹衝稱象的故事。讓孩子們學會計算浮力的知識。在王靜輝看來古人是非常聰明地。但有一點不好地便是不善於科學的歸納總結事物地內在規律,總是以解習題的方式來記述科學技術知識。這大大影響了其流傳的可能性,他王靜輝的弟子當然不能再走這樣地老路,所以要教會他們使用科學定量計算來分析解決問題。
這些東西是穎王趙頊和蜀國公主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尤其是曹衝稱象的故事在士人階層中流傳很廣。但現在被王靜輝講出其中的原理後,便被揭開了神秘的面紗,讓人豁然而解。有趣歸有趣,但趙頊這次到這裡來是奉了英宗趙曙的旨意的,在王靜輝講完課後,三人便回到了書房,趙頊也向王靜輝說明了來意,不過王靜輝向趙頊說道:“殿下,這件事涉及國家社稷,臣不敢在聖上面前亂言。況且臣與蘇子瞻之間的討論也不過是兩個文人之間正常討論罷了。有很多地方是與治國之道相違背的,雖然看似很好的建議,但在真正治國地時候便可以得知其並不可行,所以不能當真的。聖上召臣進宮入對,那臣的一言一行都會對聖上的治國之策會造成影響,臣必須仔細考量後才能給聖上一個比較穩妥的建議,還請殿下到聖上那裡爲臣代爲說項,等三天後臣在進宮入對如何?”
穎王趙頊聽後心中有些遺憾。因爲他每次到這裡來詢問王靜輝一些事情的解決辦法的時候,幾乎都能夠當場得到一個相對成熟的答覆,不過回頭細想王靜輝地話說的也是非常有道理,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趙頊看到自己的妹妹和王靜輝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新婚燕爾,恩愛非常。心中也感到十分高興,說道:“駙馬請放心,本王會回去後自然會對父皇說清楚,遲兩天也無所謂。不過駙馬,這次進宮的時候,母后還讓我問你這裡還有沒有鏡子,送到宮中的那六塊鏡子不夠分啊!”
王靜輝苦笑的看了看蜀國公主,趙淺予就笑着對穎王趙頊說道:“王兄,改之制那玻璃鏡子耗時非要一個月纔可以,現在地鏡子還沒有制好,你先從我這裡拿去四塊送進宮中給母后和太后去應急,我這裡有兩塊就足夠了。”
王靜輝在一旁說道:“殿下,這玻璃鏡子的製作方法後天面聖的時候,我會一起帶過去,不過還請聖上選好製作的地點,我看那個製作火藥的小島正合適,就把作坊建在那個島上吧,有利於保住這鏡子的生產秘密。天下女人都是愛美的,這鏡子正好是查驗自己容貌如何的最佳物品,李管事說了,可以賣到一萬貫一塊,這筆收入正好來解朝廷財政緊張之急,也好省去老百姓加稅了。淺予,家裡還有一些跳棋、軍旗等一些小東西讓穎王殿下一起帶走吧,正好帶進宮中給太后和皇后解悶兒用。”
“聽說當年威尼斯人爲了保住鏡子的秘密便是把鏡子的生產地點放在一個島上,現在倒是可以用的上了。當年威尼斯人太狠了,15萬法郎肯定要比我賣一萬貫貴,應該不會把各路的探馬給招來吧?”王靜輝好笑的想到。
送走了潁王趙頊後,王靜輝便和嬌妻在書房中玩撲克牌,不過他的心思沒有在玩牌上,不一會兒便被殺的丟盔棄甲,帶了一臉的紙條,惹得蜀國公主笑聲連連。蜀國公主知道王靜輝此時的心思不在遊戲上,所以問道:“駙馬,在想什麼呢?是不是爲了皇兄要你進宮入對而煩惱?”
王靜輝一把拉過她,把蜀國公主放在自己的腿上,挎了一下她那精製的小鼻子說道:“是啊!現在大宋弊政重重,若是再不變革的話,那以後的處境會更糟糕。你看看在咱們結婚的時候,老韓那摳門兒的樣子便知道這財政有多緊張了!”
對於丈夫戲稱當朝宰輔兼他的義父韓琦爲老韓,讓蜀國公主心中感到一陣好笑,說道:“哪有你這麼稱呼韓相的,一點也不知道尊敬人家,更何況人家還是你義父呢!”
王靜輝笑着說道:“哪你叫我怎麼辦?當時就算我考上狀元,也不一定能夠讓聖上開尊口把你許配給我,只有拜老韓爲義父到太后和聖上面前代爲撮合了,他可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說客了。看在這個份上我就不稱他老韓了。改叫老爹,也多虧他我們才能在一起!”
蜀國公主聽後被逗得笑出聲來。說道:“你真是一肚子的歪點子,怎麼進宮入對讓你這麼爲難嗎?”
王靜輝說道:“難啊!這大宋如畫江山可不是白紙,聖上和朝廷中的大老一張嘴,對他們來說不費事。可只要一個疏忽,下面地百姓可就要遭罪了,所以進宮面聖一定要慎重,否則我豈不成了百姓地罪人?!現在是要變革,但這一動一靜中牽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你老公倒是有不少辦法,但哪敢隨便亂說?搞不好弄得天怨人怒,豈不是敗了我一世英明?!”
王靜輝說到這裡便想到歷史上地王安石,不管這個老傢伙如何不對,單憑他敢變法的勇氣就夠自己佩服的了:變法之路怎麼看都像是黃泉路一般。一個不好便是萬劫不復,這駙馬的身份在這種當口可是一文不值,歷史上原本是駙馬地王詵不就被修理過嗎?所以在這件事上王靜輝顯得格外的慎重。
蜀國公主這才明白自己的丈夫心中確實有不少辦法,但這種當口可不是逞強的時候,一時的口快不僅會讓自己遭殃,連帶着百姓都要遭罪,心中不僅對丈夫思慮周全和愛惜百姓的胸懷所感動,緊緊的抱着王靜輝輕聲說道:“父皇和皇兄很看重你。他們希望你能想出好辦法來讓我大宋中興。聽你這麼說,才知道其中險境重重,夫君,你可要好好想想!”
王靜輝聽了後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一口,笑着說道:“公主,你就放心吧。你老公我會小心的,不過小心不等於怕事,該來還是要來的。現在解決大宋弊政地法子在我腦袋裡不下十餘條,關鍵是要小心求證這些方法是不是真的能夠適用於現在的大宋,腦袋裡想當然可不行,我之所以今天沒有跟着潁王去面聖,到底還是怕聖上腦袋發熱,貿然行事的結果不僅是我倒黴,連帶着聖上都要名聲大損,這百官之口可要慎防,所以纔要求三天期限,好好想通一些事情的關節後再去面聖不遲。這幾天我可能要忙些,有些顧不上你了,你不是時常要進宮去給太后和皇后請安嗎?把我做的那些小玩藝一起帶上,到宮裡讓他們和你一起玩玩,順便也哄哄岳母大人高興,說起來我這個駙馬可不夠格,這麼長時間還沒有讓她老人家高興過呢……”
看到有這樣細心謹慎的夫君,蜀國公主還能說些什麼呢?摟着王靜輝在他的耳邊輕唱道:“欲白首,誓白首,此世長相守……”
蜀國公主走出書房後,王靜輝便在書案上手裡拿着一支鵝毛筆在紙上隨意地亂畫,說來容易做起來難,他知道歷史上王安石變法時所有的法令,雖然那些是被證明行不通的,但多少還有些參考價值。變革社會?這談何容易,就像自己和蜀國公主說的那樣,一個不好那便是萬劫不復,想想王安石歷史上的結局還算是不錯了,多半的變革者差不多都步了商鞅地後塵,王安石的勇氣確實是值得自己欽佩,不管怎麼說,自己作爲一個未來人,面對這樣的局面也都拿不出他那樣的魄力,這真是讓王靜輝有些汗顏。
手中的鵝毛筆已經把書案上的稿紙都劃破劃爛了,王靜輝的心中還是沒有什麼頭緒。可能也是因爲歷史上王安石變法失敗的影響,他從來沒有如此束手無策過,刨除王安石的個人因素外,他的熙寧變法失敗的原因很多,王靜輝在頭腦中把有關他變法的歷史在腦袋裡面細細的過了一邊。等到深夜的時候,蜀國公主憐惜的端來一碗蓮子羹讓他喝,他不好掃自己嬌妻的興致,所以便放下心中的愁緒,在蜀國公主關切的目光下,把蓮子羹喝了。
一碗蓮子羹下肚,夏日的煩躁一掃而空,讓王靜輝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屋外那陣陣的蟲鳴聲讓他想起了現在已經是深夜。他把碗筷收拾好,讓蜀國公主先去休息,但公主哪肯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非要等他一起休息,王靜輝憐惜嬌妻的身體,所以便一起回房休息去了。但他躺在牀上也睡不着覺,便接着思考問題,他怕驚動旁邊剛剛入睡的公主不敢翻身,但外面除了有蟲鳴外,還傳來一陣陣貓叫的聲音,讓他多少感到有些氣惱,突然腦袋中靈光一閃,心中總算有了些頭緒,嘴角微微一笑後便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