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日晚發生在閘北區的日籍僑民聚居區“式根拉麪館”的這場驚天血案在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登上了上海灘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每家報紙都有駭人聽聞的大標題和大幅篇章詳盡報道了這場血案的現場和經過,並各自進行了所謂的“獨家剖析”,吸引了廣大上海市民的眼球。因爲各家報紙的政治立場不同,所以各家報紙的標題以及對於此事的報道內容也是大相徑庭。包括法租界在內的公共租界內偏向抗日的例如《申報》均是一片讚譽之聲,標題也大多是“格殺漢奸、青史留名”、“漢奸伏誅,天日昭昭”這樣的正面標題。而已經淪陷的日本佔領區內的各家報紙卻大多是一片悲憤莫名的憤怒聲討,標題大多是誇張的“刺客當道,重慶政府滿手血腥”、“共匪猖獗,暗殺者目無法紀”之類的毫無根據的一通亂咬。
一時之間這場發生在日本佔領軍眼皮底下,針對汪僞政府狗腿子們的殺戮行動使得本就不太平的上海灘更爲風起雲涌,暗流涌動。
翌日即是民國三十年(公元1941年)十二月四日早晨八時許,位於上海大西路76號院子內的俗稱爲“76號”的“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的院子內就已然是如喪考妣的嚎哭聲一片。
76號西花棚的院子裡整齊的擺放着昨日傍晚在閘北區日籍僑民聚居區“式根拉麪館”內被槍殺的十一名特務的屍體。雖然每一具屍體都被蒙上了白色的裹屍布,但還是難掩撲鼻而來的屍體燃燒之後所產生的焦臭味。那些個成天的叫囂着親日反蔣、反蘇反共,肆無忌憚地逮捕和殺戮進步人士的狗腿子們現如今則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幾,垂頭喪氣,史無前例的死亡氣息籠罩着每一名76號特務的頭頂。他們一直以來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病態扭曲的爽快感都在這十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前被擊得粉碎。
在場的每一名76號成員的心都是虛的,他們都深知自己的雙手沒一隻是乾淨的,每隻手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着同胞的鮮血。“漢奸走狗”、“侵略者的幫兇爪牙”這樣恥辱的烙印不是能夠簡簡單單就被遺忘和抹去的。
在此之前他們可以通過對同袍志士的血腥殺戮、瘋狂折磨或是對金錢權利的瘋狂追求來暫時的麻痹自己,減輕自己精神上的負罪感。但今天這起幾乎是發生在日軍檢查哨眼皮底下的針對他們76號人員的有預謀有成效的“虐殺”卻使得他們如夢方醒,在威信和信心均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的同時,深深體會到了“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的深刻含義。
十一名死者的家屬有老有少,其中還有幾個舉止風騷身材婀娜的青春貌美的女子,一個個披麻戴孝,在屍體跟前跪成了一溜。呼天搶地地哭喊着“嚴懲殺人兇手!”“殺盡抗日
份子!”還死難者親屬一個公道!”的口號。還有幾個年近五旬,膀大腰圓一看就是死者的正室太太的婦人更是直接跪伏在地上對着76號的主任辦公室連連磕頭,用腦門狠狠地撞擊着地上的青磚,磕得一頭血包,前額淌血也在所不惜。一個個的都像是貞潔烈婦一般,每個人都是爭相表演似的做出一副尋死覓活的架勢。越是有人勸阻她們就鬧得越歡,大有丁默村不出來給她們一個交代,她們就直接撞死在這裡的架勢。
身穿軍服的上海日軍憲兵司令橋本龍馬介少將眉頭緊鎖着在南造雲子、佐藤弘一和特工總部主任丁默村等一行人的陪伴之下靜觀着院子裡的這一場鬧劇。特工總部的負責人,主任丁默村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裝隨侍在側,原本神氣的中山裝此刻好似喪服一般,神情也是垂頭喪氣,銳氣盡失。
“那兩個鬧得最猛的就是此次遇難的帶隊負責人趙三水和吳老二的正房姨太太,現在當家的人一死,這兩家就徹底的敗落了。在這上海灘的花花世界也就呆不住了。”丁默村哭喪着臉對橋本龍馬介司令輕聲解釋道。
“她們這樣鬧騰無非是想要向丁主任你多討要些喪葬費和安家費罷了,你就慷慨一下,多給一些趁早打發了她們吧。像這樣呼天搶地的由着她們胡鬧下去,想什麼樣子?!”一旁穿着一件應景的黑底配白花和服的南造雲子倚靠在窗臺邊上,秀眉微蹙着語帶譏諷地說道。在她的眼中這些哭聲震天的人羣之中沒一個是真心爲失去親人而感到悲傷難過的。每個人都只是爲了個人私利而在演戲而已。
“這次不幸遇難的趙三水、吳老二兩人都是我們特工總部的骨幹成員。兩人對南京政府和皇軍都可謂是忠心耿耿,一片丹心。如今兩人遭此橫禍,我丁某人無異於是痛失雙臂啊!”丁默村一張好似枯樹皮一般的老臉繃得筆直,細長乾瘦如同槁木一般的手指緊握成拳,原本的那雙狡黠精明的雙眼也因爲恐懼憤怒而顯得有些黯淡和空洞。他似乎爲了表明跟自己的兄弟是同一條心,而故意在橋本等人面前擠出了幾滴眼淚。
但橋本龍馬介司令卻似乎對他的這副裝出來的悲痛表情十分的厭惡和不以爲意。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矯揉造作的丁默村,沒好氣地用生硬的中文訓斥道:“丁主任,老夫認爲越是在這種鬥爭激烈,傷亡慘重的關鍵時期,越是不能自墮威風。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穿上正裝去直接面對那些死難者的家屬,發放安家費寬慰他們的同時給你的手下們加油鼓勁,重振士氣。隨後集結隊伍殺氣騰騰地繼續全城搜捕那些漏網之魚,以告慰死難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哭喪着一籌莫展,只知道放任那些家屬在這裡胡鬧哭喪,影響士氣!”
經過了橋本龍馬介司令的這一番語氣嚴厲地訓斥之後,丁默村以及在場的76號的頭頭腦腦們均是深
感不安的低沉着腦袋站立着,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而原先那些呼天搶地,嚎哭一氣的家屬們似乎也察覺到了橋本龍馬介司令的怒火爆發只在瞬息之間,氣氛已然轉變得萬分嚴肅,所以也停止了哭喪,一邊小聲的抽泣着一邊畏懼地偷瞄着快步從屋裡走出的橋本等人。
吵鬧了好幾個小時的76號大院終於在橋本龍馬介的一番大聲呵斥之下暫時安靜了下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着這位日軍在上海灘的實際掌權者能夠說些什麼。
橋本龍馬介司令果然不負重望,他從主任辦公室走出來之後,站立在臺階上,當着各位死難者親屬以及76號特務們的面,清了清嗓子,隨後用生硬的中文高聲說道:“昨晚,十一名特工總部的傑出成員在一起抓捕爆炸襲擊嫌犯的特別行動中不幸遇難,他們爲了上海市民的安全和上海社會各界的繁榮穩定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倒在了新年即將到來的日子裡。我橋本龍馬介爲此深感痛心。”
說到此處橋本龍馬介故意停頓了一下,掏出手帕假模假樣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雙眼。而底下的那些跪伏在地的死者家屬們則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再次放聲大哭起來。
橋本龍馬介司令收起手帕,伸出雙手示意大家再次安靜下來,隨後他提高了音調,聲音因爲激動而變得高亢起來,他彷彿在跟什麼人賭氣一般漲紅了臉,捏緊了拳頭,在空中揮舞了幾下之後說道:“重慶僞政府和共黨分子應當爲此次發生在憲兵總部的爆炸襲擊案負責!他們在居民區當街射殺特工總部特工,又放火焚燒遺體企圖毀屍滅跡的可恥行徑更是喪心病狂,令人髮指!但是,我橋本在此向在場的各位保證,我和我手下的大日本帝國憲兵隊以及丁主任所率領的特工隊一定會將製造這起駭人聽聞的‘麪館屠殺案’的兇手捉拿歸案!給死難者家屬一個交代,還上海灘一個和平安寧的共榮局面!“
橋本龍馬介司令說完這番話後,現場掌聲雷動。原先那些家屬和76號特工都似吃了一劑強心劑一般,顯得倍受鼓舞。站在他身旁的南造雲子卻是輕哼了一聲,臉上掛着別有深意,頗值得玩味的笑意。
丁默村看到橋本龍馬介說完了,連忙一邊拍着手一邊趁熱打鐵的進一步說道:”剛纔橋本司令的發言令吾輩備受鼓舞。我們特工總部的弟兄們也要同心協力,抓獲這些殺害我們同僚的抗日份子,爲大日本皇軍、爲橋本司令分憂。堅守崗位,不畏艱難,不畏死亡,早日擒獲兇手,告慰死難兄弟的英靈!“
”擒獲兇手,告慰英靈!擒獲兇手,告慰英靈!”在場的幾十名76號的特務們舉起右拳整齊劃一地高喊着口號,現場氣氛頓時變得熱烈了起來。橋本龍馬介見預期的目的已達到,滿意地點了點頭。嘴角上揚,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