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即便是剛剛認識不多久,哪怕是初次見面,但不論是從他的態度還是語氣上,都能夠給你一種可以引爲知己、完全信任的感覺,能夠讓你毫無保留、不加戒心的,對他全盤托出你內心的想法。
或許是因爲王倫常年在宮中,侍奉在趙構左右的關係,其職責需要讓他自己成爲一個忠心的聆聽者,需要讓他自己成爲一個,不論趙構心情好壞,都願意把他當成第一個,完全可以傾訴、信任的對象。
所以此刻王倫給葉青的感覺,就是一種讓葉青感覺像是金榜題名、他鄉遇故知,視爲可知心換命,士爲知己者死的感覺。
不過好在,葉青頭頂自從見了趙構之後,一直懸掛着四個大字:交淺言深。
面對笑呵呵的王倫,葉青無聲的笑了下,而後繼續說道:“中貴人您真是高看我了,我何德何能,豈能夠跟聖上心中的忠臣良將相比?再說了……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着回去,又豈會怕步誰後塵?”
葉青隨和的笑着,王倫那張臉,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仔細的打量一張太監的臉,畢竟對他來說,太監這樣的人羣,後世很難看到的。
王倫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揣摩透葉青那句“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着回去”的意思後,衝葉青豎了個大拇指感慨道:“葉統領竟還是個如此風趣之人,咱家今日受教了。”
“中貴人擡愛了。”葉青拱手行禮,而後在王倫的目送下上了馬車離去。
望着葉青的馬車緩緩離去,直到馬車從中和巷消失不見,王倫臉上那讓人感到信任、誠摯的笑容都不曾變過,也或許這傢伙即便是心裡頭想要殺人時,也會是這番面孔,如同笑面虎。
王倫轉身回到宅院裡,原本被趙構散去的宮女、太監,包括殿前司、侍衛司的人就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依然還站在原來的地方。
趙構同樣也還在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甚至不用回頭,便淡聲問道:“如何?以你王倫的眼光來看,此人可堪大任否?”
王倫走到趙構身後的不遠處停下,臉上依然是那千年不變的笑容,眼光卻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望着趙構的背影,在心裡斟酌着接下來的言辭。
“哦?難道你王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還是說朕看走眼了?”趙構有些焦急,半天沒有聽見身後王倫說話,緩緩扭頭看向身後的王倫問道。
“聖上誤會了,奴婢只是不太能夠看清楚此人,而且……奴婢的結論,恐怕有些太過於荒謬。”王倫低着頭,眼神則是更加的凝重道。
“但說無妨。”趙構心一沉,王倫向來看人極準,這一次竟然有些矛盾、糾結,難不成自己真的高估了那葉青?
王倫兩手在袖子裡不自覺的攥了攥拳頭,而後平靜的說道:“此人如果用好了,絕非岳飛、張俊之流能夠相提並論。”
趙構沒有說話,而是轉身繼續端起了茶杯,王倫於是繼續接着說道:“此人不可爲相可爲將,爲將爲帥,都將是我大宋之邊疆長城一般的存在。”
“爲何?”趙構緩緩放下茶杯,而後又追問了一句:“金人也拿他沒辦法不成?”
“回聖上的話,奴婢不知此人用兵打仗如何,這還要看他這一次是否能夠完成您的旨意。但此人之思想,卻不是我大宋朝任何一名武將可比擬。”王倫低着頭,盯着腳下的一隻螞蟻,一片比其身子足足大了好幾倍的樹枝,竟被螞蟻拖着往前走。
“想要判斷一個人是否忠心,都很難判斷,你跟他不過區區柱香的時間,就敢下如此結論?”趙構聲音變得深沉了下來。
王倫卻是一動不動,反而心中比剛纔還輕鬆了不少,回答道:“奴婢聽葉青說,聖上跟他提及了岳飛,而葉青對於岳飛之死,顯然並沒有同情跟仰慕心,更沒有露出絲毫惋惜之意,但他又不是怯戰主和之人。於是奴婢便問他爲何……。”
“他說什麼?”趙構問道。
“他說岳飛是自己把自己玩死的,不該怪朝廷,更不該怪……聖上。他說:爲將爲帥爲兵者,不該有自己的意志,如果有了自己的意志,那麼怎麼死都不冤。我大宋朝的軍隊,只能有一個聲音、一個意志,那就是聖上的唯一意志。兵者、國之大事,我大宋守衛邊疆之利劍也,兵者,當該以服從聖旨爲天職,又豈能把自己的思想意志放在兵者之上?”
“所以他最後結論是:兵者,利劍也,出鞘還是歸鞘,當以聖上之旨意爲準。”王倫腦海裡不時浮現,剛纔葉青跟自己交談的話語。
“置家國利益於不顧?只以聖旨爲尊?那他是從來沒有想過北伐了?還是說只想安安穩穩的當個副統領?一字不落的說來。”趙構淡淡的問道,他敢肯定,王倫一定會如此問葉青的。
“回聖上的話,奴婢便是如此問他的。葉青先是不屑的笑了笑。”
王倫學着葉青的口氣繼續說道:“武將的職責只是打仗、守衛邊疆。國家利益有治國安邦之文臣,跟我何干?我只要時刻做好迎戰的準備就好了,至於政與治,不該是武將插手、多嘴啊,朝廷又沒有給我那份銀子。何況,你一個武將沒事兒參合政與治做什麼?難道一個經常在外領兵作戰之人,還要比人家文臣、聖上了解江山社稷?打不打仗、北不北伐,難道還要比江山社稷之利益要高?不懂啊?其實我的意思就是:國家利益高於一切,是戰是和,當該以大局、江山利益爲重纔是。武將嘛……做好自己就行了,別爲了戰而戰。聖上讓你出征的時候,你能打贏就行了,聖上讓你打西,你別打東,聖上讓你輸,你能跑得比敵人快就行。所以,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就夠了。”
“國家利益高於一切!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趙構把玩着手裡的茶杯,而後喃喃的念着這兩句話,仰天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當年岳飛要是能有如此覺悟該多好啊!又何必苦苦相逼還未站穩腳跟的朝廷呢?即便是你想要迎回二聖又如何?可朝廷匆匆南下定都,一切雖不是百廢待興,但也得有時間重整旗鼓纔是啊!朝廷新敗猶如無根之萍飄於水上,即便是南地,百姓暴動也不在少數,朝廷爲穩固江山,又豈能不用兵?北伐迎回二聖要用兵,穩固殘存江山要用兵!朕要守住這半壁江山不爲金人鐵騎踐踏要用兵!朕的日子真的如你想的那般逍遙自在?自古忠孝兩難全,朕當是該以保住父皇與兄長留下的殘存江山社稷爲忠,還是該傾朝廷所有之力,冒着亡國滅種的危險,迎回父皇與兄長爲孝?朕在社稷安穩之際,便禪位於太祖七世孫,算不算是物歸原主?朕可害怕被人奪去皇位?”
“朕舍了顏面,任由趙昚爲你平反、秦檜即便無功,但也因你而入罪,可北伐如今可有成效?朕還江山於太祖後人,是想要告訴天下人,朕非是貪戀皇位而不敢贏回二聖,而是因爲朕很清楚,偏安一隅的大宋之勢微,遠遠不是你一個岳飛就能收復失地的!現在如果你岳飛還在,該是有多好啊,你岳飛想要收復失地,洗刷靖康之恥,朕絕無二話!這座宅子今日起,便賜給葉青,明日就讓他搬過來。”趙構拍着膝蓋起身,精神煥發,帶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沉聲說道。
“是,聖上。”王倫急忙應是,而後看了看自信如山的趙構,猶豫了下說道:“人氣不旺,是不是從宮裡……。”
“看着辦吧,但是別太過了,將來是要獨掌皇城司的,放多少人被發現也是早晚的事兒,掌握好那個度即可。”趙構往前行走,頭也不回的說道。
看似不明不白的話語,聽在王倫的耳朵裡,卻是讓王倫大喜,再次應是,而後才緊緊跟隨着趙構,往府外走去。
即便是王倫都有些佩服葉青,一番對於自己的話語,就像是完全專門要說給太上皇聽的一樣,當自己轉述給太上皇時,王倫自己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效果,能夠解開太上皇心中的一些牽扯多年的心結。
“國家利益過於一切,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
這番話看似像是葉青的立場,但更像是當着趙構的面,在一一指責岳飛當年身爲將帥之時,因意氣用事、干涉朝堂犯下的錯,就像是在趙構賜死岳飛,面對天下人的口誅筆伐而理屈詞窮一事兒上,爲趙構找到了那麼一絲絲賜死岳飛的理由一般。
岳飛以莫須有罪名被謀害,加上民間謠傳,以及對岳飛的追思,多多少少對於趙構來講,就像是一個解不開的心結一樣,一直壓抑在趙構的內心深處。
彷彿謀殺岳飛,是他趙構在位以來,做過的再愚蠢不過的事情了。
但今日葉青一番話,特別是那國家利益高於一切,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這番言論,徹底解開了趙構心中的那絲糾結跟理屈,讓他開始覺得,賜死岳飛並非是金人所迫!更非是自己懦弱而致。而是岳飛咎由自取,逾越了身爲武將之責!
馬車緩緩行走在御街之上,趙乞兒在到達清河坊的時候,輕鬆的跳下了馬車,而後往燕府方向走去,前去通知燕傾城晚兩日再起身前往泗州,因爲葉青過幾日也要往泗州,不如一同結伴而行。
老劉頭跟葉青在斜風細雨樓前跳下了馬車,葉青揣着王倫交代自己的事情,覺得有必要找李清照幫個忙了。
潑李三駕着馬車回到皇城司,然後換騎快馬,如同一陣風似的出城前往禁軍營,按照葉青的意思,需要找一百個好手,跟隨他前往泗州,所以由他負責集結一百名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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