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個時代,爲官一方的安撫使,只要性格稍微強硬一些,爲人處事、接人待物、心機城府都能夠與之權利相匹配的話,那麼在一路的影響力跟威望,完全如同是一個土皇帝般的存在。
若是再有優越的地理條件的加持,天高皇帝遠也罷,朝廷重心不在此也好,那麼這一路的安撫使,就真可謂是如同蛟龍一樣的存在,與真龍雖然還有着實質意義的區別,但在一路之上,顯然已經是萬人之上。
趙汝愚來到被葉青掌管了多年的淮南東路,註定了他決計不可能討的了好處,所以,不過幾日的時間,就灰溜溜的離去,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狐狸沒捉到反而惹了一身騷,原本就是被人家設計引誘到淮南東路,加上趙汝愚又被眼前能夠消除異己的假象迷惑,所以敗走揚州,不得不離開趕回臨安後院滅火一事兒,同樣是被史彌遠、韓誠父子猜測的毫釐不差。
葉青怎麼可能會說到做到?斜風細雨樓人來人往、各階人士都有,走南闖北、不辭辛苦的商賈更是多不勝數,一些勳貴、豪門,文人士子同樣也會爲揚州的景緻而來,所以當趙汝愚回到臨安前,劉德秀的死訊,就已經在臨安朝堂之上傳遍。
隨着劉德秀的死訊隨之而來的,便是朝堂官員們如雪花一般的奏章,紛紛方向了朝堂之上,聖上、左相跟前,不出所料的,幾乎全部都是在爲信王平反。
撥亂反正,想要糾正一件曾經發生過的錯誤事情,勢必要有人爲當時的事情負責,受到懲罰,當年死了的秦檜都難逃此劫,何況是如今還活着的趙汝愚?
朝堂之上,衆官員在韓誠、史彌遠的默許下,摩拳擦掌,開始琢磨着如何爲信王平反。
舉棋不定的聖上趙惇,也開始猶豫着,要不要把趙汝愚推出來當替罪羊,當年的事情,他其實並不是很清楚,畢竟,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沒幾個朝堂官員願意理會的無權太子。
而就在趙汝愚回到臨安的第一天,還沒有來得及前往皇宮見聖上趙惇時,孤山園林的一道旨意,如同一道閃電一樣,直直向他劈了下來。
太上皇竟然開始爲當年的信王說話,而且孤山傳來的消息是,這些時日太上皇經常夢見信王託夢,訴說着當年的冤屈,以至於使得太上皇每每夢中驚喜後,都是老淚縱橫。
孤山關於太上皇隱晦的消息,或許不會對當今聖上造成什麼影響,畢竟父子二人的關係,隨着太上皇徹底搬到孤山後,就如同是分了家一樣,誰也不再過問誰的事情。
但即便是無法給當今聖上造成什麼影響,並不代表着,不會給朝堂之上的其他官員,造成一個助勢的信號。
何況韓誠跟皇室的關係,老而不死的魏國公史浩,跟太上皇、皇后、太皇太后之間密切的關係,總是能夠讓朝堂之上的其他官員,從中找出符合他們當下利益的東西來,幫着他們開始在朝堂之上繼續站隊,是遠離趙汝愚好一些,還是親近左相、吏部尚書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暗流涌動,永遠不會跟天下老百姓有什麼關係,當一個個官員以貪腐、瀆職等等罪名被罷免的時候,其實,真正的原因,往往不是我們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那樣。
揚州的葉青不是沒有想過,把趙汝愚永遠的留在揚州,但這樣的話,太過於危險,很容易就會把自己置於跟整個朝堂做對的局面,會使得韓誠、史彌遠在少了趙汝愚後,一同來針對他,所以並不可取。
何況,他也更想讓趙汝愚最終死的明明白白的,讓其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他是因爲什麼而走到今日的地步。
鍾晴、白純這兩個女人如今就在臨安,加上兩人手裡抓着一把傘,而且還有李鳳娘這個“內應”,葉青相信,最起碼在這個時候,臨安城內,還沒有哪個勢力,能夠輕而易舉的在傘的保護下,傷害到白純跟鍾晴。
葉青這個安撫使,最起碼在明面上,還是對任揚州知府多年的劉德秀家眷,給予了諸多的方便。在查明瞭是死因後,便把劉德秀的遺體交給了劉氏三兄弟,同樣,在這一日葉青身爲淮南東路的安撫使,還是前往了劉府去弔唁。
葉青到達劉府的時候,自然是讓黃氏以及三個兒子受寵若驚,在這個敏感時刻,劉德秀被定義爲貪腐官員,而且從後院還找到了證據的情況,竟然能夠毫不避諱的過來弔唁劉德秀這個當初的同僚,如此舉動,自然是輕而易舉的贏得了劉氏三兄弟的敬佩之情,就是連黃氏,也是一邊抹着眼淚兒,一邊對葉青是感恩戴德。
素縞麻衣滿院的劉府一處頗爲僻靜的地方,葉青在別過黃氏後,劉氏三子則是跟着葉青一同走了過來。
“接下來有何打算?”葉青平易近人的問道。
親和的態度、隨意的笑容,讓三兄弟又是一陣受寵若驚,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葉青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厚葬令尊後,三位是打算帶着老母親回老家,還是說……繼續在各地任差遣?”葉青笑着繼續說道:“令尊之事兒,自然是跟三位無關,朝廷也不會因爲此事兒而遷怒於你們三人,所以若是三位心意已決……。”
“葉大人,下官……下官暫時還沒有想過以後該如何。”長子劉敏行,看着葉青有些爲難的說道。
“無妨,這個時期自該是以令尊爲重,至於我今日提及,也是看在令尊與我同在淮南東路爲官的份兒上,再者便是……我明日便會率軍北上,這一去怕是需要很長的時間。”葉青從容的說道。
劉氏次子劉敏學聽着葉青的話語,終於是率先反應了過來,相比剛纔大哥的實話實說,他終於回過味來了,眼前安撫使大人的話語,明顯是在爲他們三兄弟着想,是有意在這個艱難時刻幫他們三兄弟一把。
結合着他們兄弟三人,這幾日對父親的事情的瞭解跟分析,以及他們的母親黃氏的話語,已經很清楚的明白,上元節那一夜,本來是父親與母親一同離開府邸,從而使得這件事情跟他們三兄弟徹底的撇清關係,保護他們三兄弟不會受到任何的牽連。
但是到了最後關頭,父親卻是不知爲何突然變卦,留下了母親跟他們兄弟三人在府邸,而且更爲重要的是,當那夜右相趙大人跟安撫使葉大人來到府裡時,右相要抓他們回大牢時,是母親黃氏向葉青求的情,從而才免了他們一家子的牢獄之災。
所以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呢?或者說,是不是父親早知自己在劫難逃,所以早早就拜託了葉大人,照顧母親跟他們兄弟三人呢?
就在劉敏學思索着這些的時候,老大劉敏行聽着葉青明日便要北上的話語,行禮說道:“那下官就在此預祝大人旗開得勝……。”
“大哥,慢。”劉敏學急忙拉住老大的手臂,而後向葉青恭敬的說道:“葉大人,下官有一事兒想要詢問。”
“但說無妨。”葉青態度隨和、有求必應的說道。
“若是下官兄弟三人,各自回任,朝廷會是什麼態度?您身爲我大宋朝樞密使,又一直在臨安,而且也掌淮南東路,又是北地四路、京兆府路節度使,所以自然是比下官兄弟三人清楚,朝廷會如何對待我們這些罪臣之後。所以若是下官三人回各自任上後,是否會受到其他人的排擠,是不是這輩子以後的仕途也就升遷無望了?”劉敏學身爲家中次子,腦子比其餘兩個顯得是靈活了很多。
但在葉青看來,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時間就該想到的問題,但竟然還需要自己提醒,還得加上他們自己琢磨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日爲何而來。
隨着劉敏學問出葉青這個問題,劉敏行以及老三劉敏文,也終於是反應了過來,爲何堂堂一路安撫使大人,竟然會在這個微妙時刻來弔唁父親了,畢竟,如今父親可是朝廷的罪臣啊。
“葉大人請受下官一拜。”心頭瞬間涌動着感激之情的兄弟三人,一起向葉青行禮道。
“不必如此,剛纔我已經說了,平日裡我與令尊私交雖少,但還不至於像外面傳的那般水火不容。”葉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繼續說道:“三位的仕途……想必三位剛剛已經徹底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了。我身爲淮南東路安撫使,按理說不該如此,但若是三位有心報國的話,就不妨留在這邊,北地四路、淮南東路,京兆府路,雖然稍微苦了一些,比不得過了長江後的繁華盛世,但好在,如今都是我大宋疆域。若是三位留下來,我倒是也可以爲你們提供用武之地,比回各自任上要寬鬆一些在環境上。”
葉青所言的環境,三兄弟自然明白指的是他們彼此會不會受到同僚的排擠,或者是朝廷、上司的打壓,而且三兄弟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忐忑,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怕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吧?
先不說別的,就單單只是他們三兄弟在各自任上的文書任免調任,恐怕就需要費上很大的功夫吧。
而且三人又不是同在一地,是分在三地,這樣一來,想要把他們三兄弟全部調任到淮南東路,而且還在這個敏感時刻,三兄弟實在想不出,眼前的安撫使大人,難道真的有這麼大的權利嗎?
葉青看着猶豫吞吐的三兄弟,當着自己的面,他們甚至都不敢連自己心中的擔憂說出來,但這不代表,葉青就不知道他們兄弟三人在擔心什麼。
在葉青眼裡,如同朝堂菜鳥的三兄弟,喜怒完全形於色,根本就用不着他猜就能知道,所以笑了下道:“不必現在就答覆我,等令尊……。”
“可……可大人您明日不是就要北上嗎?”老三劉敏文有些害怕的諾諾問道,語氣謹慎恭敬,就像是深怕自己哪一個字,得罪了眼前的安撫使大人。
“若是想通了,覺得可行,那麼你們就可以去找現在暫代令尊揚州知府差遣的蕭振,他會幫你們安排的。”葉青笑着說道,至於旁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老大劉敏學,他就權當做沒看見。
畢竟,任何事情都講究一個度,講究一個分寸拿捏,若是所有的問題都由自己來自問自答,那麼自己這個安撫使,豈不是太沒面子了,完全成了他們三人的跑腿的了。
所以就在葉青剛剛舉步要離開時,老大劉敏行急忙說道:“葉大人請……請您留步。”
葉青回頭,劉敏行下意識的又退回原地,想了下後道:“這個……下官兄弟三人的事情,怕是……怕是還需要麻煩葉大人操心費力,因爲……因爲下官等人的差遣文書,並不在淮南東路,下官在辰州、二弟在荊湖南路、三弟則是在大理寺,若是大人想……不不不,若是下官兄弟三人想跟隨大人在北地任差遣,此事兒還希望大人……大人您看能否爲下官籌謀一番。”
劉敏行的意識當中,葉青已經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了,可以說是天大的忙,不單免了他們的牢獄之災,還讓他們第一時間看望了父親,在家裡爲父親辦喪事,如今再有求於葉大人,劉敏行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
可眼下這事兒,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們也是一清二楚,此地事了後,他們可以帶着母親黃氏前往各自差遣之地,但必然是會受到同僚、上司的打壓、嘲諷等等攻訐的,那時候,自己不論是走到哪裡,恐怕都很難擡得起頭來。
而若是聽從葉大人的建議,在北地爲官的話,雖然苦一些他們也無所謂,但……如何才能夠得到朝廷吏部、大理寺,以及辰州、荊湖南路同意他們的調任文書呢?
如同上一世一樣,什麼性質的事情最吃人情,自然是升遷、調任等這些事情,是最爲吃人情的事情,畢竟,這都可以算得上是,自己在貴人的扶持之下步步高昇。
所以此時的三兄弟,心中擔憂的,完全便是如何能夠被朝廷差遣到北地爲官,畢竟,若是朝廷不同意,那麼他們等同是失信於眼前的安撫使大人。
但若想報答葉大人對他們一家的幫助,跟隨着葉大人,那麼就還得麻煩葉大人再次幫他們,搞定他們最爲頭疼,甚至是毫無辦法的調任差遣文書的事情。
畢竟,若是單靠他們兄弟三人,即便是劉德秀在世時,他們都對於這樣的事情無能爲力。
而眼前的葉大人只是隨和的笑了笑,而後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兒,調任差遣文書一事兒,若是你們三人願意,自然是不必擔心,吏部尚書史彌遠不會爲難的。對了,若是同意,你們就不必回去了,就一直呆在這邊就是了,其他事情,見了蕭知府後,會有人幫你們安排的。”
聽到史彌遠的名字,老大跟老二,瞬間都是望向了老三劉敏文,畢竟,老三好歹也算是大理寺的吏員,應該知曉一些臨安那些高官的事情吧。
葉青忘了一眼那劉敏文,而後笑了笑便離開了劉府。
而留下的劉氏三兄弟的老三,則是不知何時起,突然是一腦子們的冷汗,神情呆滯、臉色蒼白,站在那裡不時的吞着口水。
“三弟,你你怎麼了?”劉敏學跟劉敏行同聲問道。
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的老三劉敏文,神色茫然,又帶着一絲驚懼的看着自己的兄長,再次嚥了下口水,喃喃道:“大哥、二哥……我……我知道葉大人是誰了。”
“葉大人?”兄弟兩人望向葉青剛剛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着神色還有些驚懼的三弟:“葉大人剛走啊,怎麼了?”
“葉大人……。”三弟劉敏文看着大哥跟二哥,而後露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甚至是帶着一絲顫抖的說道:“葉大人的名諱叫葉青,也就是……皇城司統領,還曾任過大理寺左少卿一段時間,明日前往北地四路是不是?”
“啊,是啊。”老二劉敏學聽到皇城司統領三字後,就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沒有了呼吸一般,渾身僵硬,呆若木雞的喃喃反應道。
“那就沒錯了,收復北地四路的葉大人,就是皇城司的葉大人,也是剛剛二哥你所言的當今朝廷樞密使、北地四路節度使於一身的葉青葉大人。”老三再次衝着老二露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身爲老三的劉敏文,因爲身在大理寺的關係,對於臨安官場、朝堂,以及官員私下裡的事情,知道的自然是比其他二人要多一些,甚至是包括一些諱莫如深的機密事情,比如當年高宗皇帝在大理寺風波亭,等來了渾身是血,從信王府殺出一條血路的皇城司統領葉青等等秘事。
“葉大人……就是那個皇城司的葉青?”老大劉敏行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同樣是好看不到哪裡去,因爲他實在是無法把剛剛跟他們態度和藹、脾氣隨和交談的葉大人,跟老三時不時講述的臨安一些秘事中出現的葉青聯想爲一個人。
皇城司統領的葉青,應該是一臉陰沉,滿面殺氣的樣子纔對,怎麼可能是……葉大人那般隨和的樣子!
“會不會是搞錯了老三?”老大再次問道。
“我剛剛對葉大人的態度沒有疏漏吧?”老二面色蒼白的問道。
“我剛剛沒有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吧?”老三指望着大哥、二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