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話也不能這麼說,依師傅和師伯說,這位林飛川可能是本門不知哪一輩先賢的入室弟子。”另一位道士插入這兩位小聲談話的年輕道人中,語氣中隱然有教訓的意味:“注意,師傅說的‘可能是’某位先賢的弟子,沒有肯定地說‘是’。所以,你們有人心中存疑也在所難免。要想知道這位林飛川是否當得起本門‘上人’之稱,還要看他到底得到的是否本門無上心法,學會有多少本門不傳之秘技,渡劫時會否劫解昇天。
這道人環掃了一下圍到身邊的道士,故意彎下腰壓低聲音說:“特別是渡動的緊要關頭,你們知道嗎,我們修道之人成道前要經無數的劫難,入世時的人間之劫,出世後的天道之劫,所有一切,都要等最後的結果出來後方能認定。你們懂了麼?”
這些道士們平日都在一起,個個都相互清楚各人的底細,知道這位師兄容不得別人對他說的話提出疑問,俱都不發一言,奸猾地點頭應付。
中年道人站直身體,伸了個懶腰說:“明日一早我們都不要貪睡,大家約好一起來看看,是否如林飛川說的般真會結成可用手拿起的仙草凍。我們回去,走也!”
這些道士們心裡記掛着這樣的奇事,大家心裡都十分懷疑,究竟這種草經過“上人”煮過一回,遠遠的看起來還是和水一樣需要用勺子舀的東西,是否過了一夜後真能結成可以手上拿着吃的塊狀物呢?一時間他們又哪裡睡得着了,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
還是那位中年道士比較警覺,迷糊中聽得外面人聲嘈雜,一翻身從地鋪上滾起,發現天已經大亮,太陽都曬入屋內來了。這才驚覺到睡過頭。用腳向還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師弟們亂撥,一邊大聲叫道:“快起來,大家快起來,我們快去看看‘上人’的仙草怎麼樣了,是否真的結了凍。”
賴在地上依依唔唔的十多個師弟一聽到“仙草”二字,如同被火燙了般地同時跳起,抓起長劍也顧不得整理袍服就向外衝。
可惜他們無論跑得怎麼快,還是比別人遲了一大步。
只見村中的坪地上,林強雲正笑容滿面地拿着一個笊籬,從水桶中撈起已經切成小塊的黑色物體,用一把竹片削成的小刀子往笊籬中飛快地“嚓嚓嚓”幾下攪切,倒入碗中後再從一個瓷鉢中舀出些蜂蜜拌勻,遞給守在邊上的人。
六七個村中的女人也和他一樣,向周圍排着隊一個個順序上前的護衛隊員們分派。
每位食畢仙草凍的護衛隊員,都很自覺地把碗拿到一個大木盆裡洗過後,再交到排隊等候的人手中。
天松子和飛鶴子兩人,看來已經喝過了一碗,意猶未盡地在人羣外探頭探腦,想要將碗伸過去再要一碗,似乎覺得不太好意思,又把手縮了回來。
六師兄頓着腳,嘴裡小聲嚷嚷:“完了,完了。仙草凍啊仙草凍,你可是無上的仙家妙品吶,多少也留一點給門下的弟子嚐嚐吧。唉,只怕已經被別人吃光嘍。”
“仙家妙品,哪不是吃了可大增道基、減少修煉時日的天材地寶嗎,無論如何也得分到一點吃它下去。”七師弟心中一急,把平日裡師傅教導的“心靜”、“無慾無求”、“不躁不急”等等諸般道家修真要訣全丟到腦後,大聲叫道:“上人……師祖……哦,師祖公……留些給弟子們嚐嚐,也好增些兒道基……”
飛鶴子畢竟是大道觀的住持高士,自己的弟子在衆人面前如此的情急大叫,面子上總覺得有些下不來,不由叱道:“胡喊亂叫些什麼,大庭廣衆之下成何體統,丟淨我道門中人的臉面。”
林強雲聽這年輕道士嘴裡“上人”、“師祖”,還有“師祖公”的亂叫一通,心中十分好笑,打趣他說:“你可別亂叫啊,就是不叫什麼祖公,我也不會忘了你們的。放心,昨夜村裡的幾個女人爲了學會怎麼煮仙草凍,回去後又煮了四五鍋,儘夠我們這裡所有的幾百人每人吃上一碗還有餘。”
林強雲的話聲才落,馬上就有兩個女人擡着一個水桶走到他身邊放下。
七師弟走過去一看,桶裡用水浸着數十塊切割成四寸見方的東西,忍不住伸手進桶內托起一塊。衆人只見他手上一塊黑褐色半透明的物事,顫微微的輕輕抖動,切面鏡似的又光又亮。這物事在初升的陽光下,顯得晶瑩可愛,讓人見了煞是心喜。
許多人心裡都在想:“若非已經被攪切成碎塊的話,我還真不忍把這樣好看的東西吃下肚裡去呢。”
林強雲把手中的傢什交給擡桶來的女人,自己也端起一碗仙草拌了蜂蜜呼嚕嚕地一口喝完,打了個寒戰後長吐出一口氣,對天松子和飛鶴子笑道:“嘿嘿,深秋入冬的早晨吃清涼解暑的仙草,我林強雲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不過,雖然覺得有點冰牙冷了些,卻也冰得過癮,冷得痛快。”
忽然想起現在的天時,恐怕有人在早晨吃下仙草凍會受不了,立即高聲叫道:“大家聽好了,凡我雙木門下之人,每人只准喝一碗,若有在下令之前就已經多喝了的,立即給我跑步,直到出了一身大汗爲止。否則,誰要是不聽命令的,拉肚子時可不要怪我沒給你們說明白。”
場中的護衛隊轟然應“是”。
飛鶴子雖然不知林強雲下這個半玩笑半認真的命令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他已經把話說在了前面,卻也不敢疏忽,即時喝道:“天師道門下聽令,林公子對雙木門下的命令也即是對我天師門下的命令,從現在開始也要一體遵行。”
天師道門下的弟子們雖然也出了聲“喏”,但迴應的有先有後,聲音參差不齊,與護衛隊異口同聲的雄壯整齊相差了千萬裡計。
天松子皺着一張苦臉對飛鶴子說:“師弟,天師門下與雙木之人相比是不是差了那麼一點啊,此後是否也要讓弟子們在練功之餘好好地向他們學學。”
六師兄和七師弟心裡卻是不以爲然,他們基本懷着同一個想法:“上人是怕我們吃多了不夠大家分食的,且不管別人,先吃上兩碗再說。”
項老人此時提着一個小布袋,慢慢走到林強雲身邊,向他深揖。
林強雲一把扶着老人的手:“老叔家,如何這般多禮,我們都是客家人,說起來你們都是我這細人後輩的鄉親,你老人家年長,也便似我林強雲的長輩。哪有長輩向後生小輩行禮的道理,以後千萬不可如此。”
“林公子,別的小老兒不多說了。這是小老兒數年前身體還走得動時,到成都府路販絹帛綢緞,所收得的斤把‘金不換’。據將此物來賣與老兒的土人言道:‘此物最能醫治筋骨皮肉創傷出血諸症,實爲金創良藥,只須研細爲末敷之即可。’小老兒自收得此藥後也沒有用過,昨夜忽然想起此物,便取出來送與公子,或可有些作用也說不定。”
“金不換?”林強雲伸手接過布袋,解開纏扎的帶子取出幾粒灰褐色、大小如拇指,上下都長滿小鼓突,長短圓扁不一的東西。
“金不換?”沈念宗走過來向林強雲手上的東西細看。
“金創良藥?”陳君華對這幾個字最感興趣,能有好的金創藥在身上帶着,與人對敵時即使受了傷,生存的機會也增加了一倍……不,幾倍以上。
“可制金創藥?”天松子和飛鶴子也顧不上喝止還在討要仙草的幾個弟子,走近林強雲身邊向他手上的物事看去。
林強雲把這些東西向每個圍過來的人分了一粒,心裡不住尋思:“這是什麼鬼東西,我以前好像見過,也看過別人有將這東西的細末配酒沖服吃過,說是用於治內傷最有用了。怎麼就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什麼呢?先不管了,將這東西收下再說,以後再慢慢想吧。”
林強雲向老人深施一禮:“這些‘金不換’我向老叔家買下……”
老人不讓林強雲說下去,雙手齊搖,急道:“買下?林公子要是嫌棄這東西不抵錢,還我把它扔掉就是,何必說出‘買’這個字來折殺小老兒呢。你剛纔還講得那麼好聽,把小老兒認作長輩。老頭子雖然讀書不多,但‘聖人云:長者賜,不敢辭’這話卻還是知道的。公子還要提這個‘買’字麼?”
林強雲:“既是如此,我就厚顏收下了,多謝老叔家的厚賜。”
項老人見林強雲肯收下,心裡高興,喜笑顏開地說道:“這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當初我買下它時也僅是花了四十文鐵錢。這點東西送與公子也只是聊表老頭子的一點心意罷了。說到謝,小老兒代全村的老少向公子真心實意地說一聲‘謝謝’!”
陳君華見諸事已畢,高聲下令:“各哨整好隊,立即出發。”
出溫坊村就是一直往上行,在翻越松毛嶺的途中,這些道士們因爲起得晚,又急着去分搶仙草凍沒顧得上吃早飯,爬山時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虛汗直冒了。
特別是七師弟和六師兄兩人,沒有理會林強雲半命令半勸告所說的話,多吃了兩碗仙草,還沒到山頂就連着跑到路邊的草叢中拉了四五次。
兩人互相埋怨道:“都是你這小猴子,說什麼‘天材地寶’能減少修煉的時日,沒聽上人的話吃了三碗。害我陪你一起拉得好苦哇。”
“嘿嘿,我們誰也別怨誰了,師兄心裡不是這樣想的麼?”七師反脣相譏:“我們誰也沒想到,這種天材地寶須是有高深修爲之人方能承受得住,比如師傅和師伯他們就知道這個道理,沒敢過多服,也提醒了我們一衆門下弟子。可惜呀可惜,我們卻沒把‘上人’和師傅的話聽入耳中,以至現在不但沒增添自己的功力,反而可能會因此而要多下苦功修煉了。”
兩人拉得渾身無力,拼了老命纔在山頂趕上正在休息等候他們的師傅和師兄弟們。
陳君華對剛纔的“金創良藥金不換”一直都銘記在心,他心知在今後的日子裡將會有許多打仗的時光,光靠那些數量有限的雞膏,絕不能保證自己手下軍隊的死傷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他深知有打仗拼搏經驗老兵的重要性,沒有一定數量能打會戰、服從命令的老兵,這樣的軍隊勝時打順風仗是勇氣百倍,萬一情勢危險,則會一擊即潰。
他走到靜坐在路邊的林強雲身旁坐下,小聲問道:“強雲,你看那些金不換可以製成金創藥嗎,我們是否把剛纔得來的這些試着做點看看。”
林強雲也是在想:“那些灰褐色的是什麼東西,印象中好像自己也曾經吃過,是什麼呢,被公太逼着坐‘屙屎樁’後,他拿來藥粉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對了,公太說,:‘強雲仔’,快把這些藥粉吃了,這是公太用好多錢買來的田七粉……對了,是田七,那袋子裡的是田七啊!田七粉不但可以治內傷,也可以治外傷。咳,真笨,連經常聽人說的田七也敢給忘了!”
陳君華:“我想,只要能有你那種仙丹十分一的功效,今後在戰場上就能讓我們的戰士多活下不少。”
說起仙丹,林強雲臉上露出微笑,心裡想着:“早知道會到這裡來的話,說什麼也要多弄些雲南白藥來。四瓶現在只剩下了三瓶,以後就只好對不起別人,留着自己救命用了。哎呀,以前聽人說過,雲南白藥是由田七爲主,再配上些什麼白及之類的中藥製成……”
生氣地在頭上用力敲了一下,眼角看到山都也站起身想再給自己來上這麼一下,連忙向後一倒,雙手捧頭叫道:“山都,這次不關你的事,我自己打得已經很痛了,不用你再來幫忙。你還是給我好好的坐着休息吧。”
山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回地上,嘴裡嘟喃道:“天天說什麼‘有禍同享,有褲同穿’你已經打了一下,又不讓我打,還怎麼同享……”
林強雲笑得撐了好幾次都沒能爬起身,指着山都說:“咳……咳,你想把人笑死是不是,你以爲笑死人不償命的是不是,咳……如果我被你笑死……咳……了,一定要抓住你來償命,看你還敢不敢胡扯亂說‘有禍同享’還……咳……還……‘有褲同穿’。你的褲子我能穿嗎,我的褲子你穿上了能走路嗎?”
陳君華也是笑得直打跌,喘了好久才向山都說:“傻小子,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怎麼會說成‘有禍同享,有褲同穿’的,虧你能說得這麼順溜。”
陳君華接着問道:“強雲,你是不是想到做仙丹……哦,是金創藥的方法了?給叔說說,也好讓叔安心些。”
林強雲招手把沈念宗也叫過來,然後才正色對他們說:“我剛纔想起這種叫‘金不換’的東西,是出產於雲南、貴州、四川等省的一種藥物……”
“等一等,雲南、貴州所指何地,這裡的‘省’字又是怎麼說,這個先給我講清楚。”沈念宗打斷林強雲的話,一副很不理解的責備說:“強雲你不要把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講出來給我們聽,現在是商量大事的時候,應該把事情說得清楚點纔好。這種毛毛躁躁的性子也要好好地改改了。”
林強雲愕然,心道:“這幾個地方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麼,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得清楚是什麼地方呀。對了,把首府說出來,總該能讓他們聽明白大概的地點了吧。”
於是說道:“是是,叔教訓得是,我以後一定想好了再講。我的意思是南寧、大理,成都、重慶,貴陽等地。”
沈念宗:“唔,大理國我知道,成都府路屬我大宋所轄,也是緊靠大理國不遠。至於什麼南寧、貴陽則不知是何地了。”
林強雲:“那麼我們就講成都府路好了,那一片地區就是出產此種名爲‘金不換’的藥材,我所知道的說法中它的正式名稱好像是名叫‘三七’,我們以前開方時總是稱之爲‘川七’。”
看兩人都聽得入神,沒有再出言提問,林強雲接着說道:“據我所知,此藥是一種極好的治療內外傷藥物,既然現在還沒有多少知道它的藥用價值,我們就可以派人到那裡去想辦法大量收購,運回來製成我們專用的療傷藥品。”
陳君華一拍大腿,喝了聲:“好!”用一種沈念宗和林強雲從來沒聽過的、讓人聽了大生傷感的語調說:“多少年了,我陳君華從十七歲投軍到二十七歲的整整十年間,見得太多因傷而致死的袍澤,有些人原本只是受了一點小傷,按說根本不會致命的,卻不知道是因爲什麼,那樣只破了點皮的小傷,也把我的兄弟送去了閻王爺那兒。”
陳君華說到這裡,倏的語氣一變,陰森森地向天說道:“若是我們的軍隊裡能有救命的療傷聖藥,不僅能在戰場上救活不少人,而且我們的軍隊也將成爲一支擁有大量能征慣戰老兵的百戰雄師……”
沈念宗的情緒也被陳君華的話調動起來,興奮地接口說:“再加上強雲製作的大批鋼弩、火銃、子母炮等遠攻利器,配上我們鐵工場自制的夾鋼刀槍,不要說在金國境內立足,把被金狗搶佔去的大片國土奪回手中,就是要征服天下又有何難呢。你且說說,看叔和君華能幫你做些什麼事。”
陳君華笑着輕擂了沈念宗肩背一拳,道:“哪還用問麼,一到汀州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去,在那一帶大量蒐購‘金不換’,以最快的速度運回來,讓強雲馬上製成藥物分發到護衛隊的每個人手中。”
沈念宗向林強雲問道:“怎麼樣?君華說的很有道理,是否立即派人去準備此事?”
林強雲:“叔看着應該如何安排儘管去做就是,多做些準備總比坐着發呆好。另外,君華叔有沒有找到能替你和張大哥訓練士卒的人才,總不能我們要打仗了還要你們去爲訓練的事操心吧。”
陳君華:“放心,這段時間我們已經從護衛隊中選出好些年紀比較大,體力稍差又有經驗的人頂替我們了。而且我們還選中了好幾個能帶兵會打仗的年輕人,將來你的軍隊絕不用愁會缺少領兵打仗的將領。只要糧草、器具等能供應得上,現在我們就是招收十萬大軍,在一兩年內把他們訓練成能戰的虎狼之師,相信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林強雲問沈念宗:“那位公治先生到我們這裡也有三個多月了,以叔的眼光看,他能否託給重要些的事情麼?”
沈念宗:“這人爲叔一時也還摸他不透,從這幾個月他往返於廣南東路販回耕牛、糧食的情況看,倒也能把事情做得相當不錯。不過,人心隔肚皮,我們目前還沒到十分缺人手的時節,不能太過急於委以重任,再仔細觀察一段時間再說罷。另外,那兩個回半城送來爲妾侍的番女,你想怎麼安置她們?”
提起這兩個番女,林強雲大感頭痛,一時間也想不出怎麼來安排她們纔好。說實話,有時候看到這麼惹火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晃來晃去,極盡挑逗之能事,他還真是有些忍不住要上前在她們身上發泄一番。但想到公治渠所提出的警告,又強制自己壓下用她們來試試《陰陽養生決》秘戲的衝動。
林強雲揮揮手,似乎要把煩惱從眼前趕跑:“這事很是令人爲難,先不管她們,我們還是以後再來處理她們吧。走,我們也要快些趕到長汀去,把要辦的事情處理好,儘快北上臨安。”
下了松毛嶺,越走近長汀,各處的情景就越顯得破敗,以松毛嶺爲分界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地區。
田地上長滿了將枯的野草,大片已經開墾出來的水田全都荒蕪,就是有少量的幾塊田裡種的稻穀,也在沒成熟時被人們用手捋下穀穗,帶殼舂粉煮來充飢。
“接下來馬上要到的寒冬怎麼過?”林強雲現在不想再將錢給這些沒法出外糴糧的人了,他要另外想辦法解決家鄉父老的困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贛州等地運回大批糧食、種子,讓他們能安然渡過冬天。萬一晏夢彪的頭陀軍再來呢,我們護衛隊不在這裡,這裡的百姓也沒法與他們相抗呀。還是要想辦法讓晏夢彪停止他們造反的行動,纔不失爲上策。”
看着一路殘破的村莊和形同行屍走肉般骨瘦如柴的男女老少,林強雲下令護衛隊把所有帶在身上的糧食全都散發給這些飢腸轆轆的鄉民們。
沈念宗先是很不理解林強雲這次爲什麼沒用錢救濟,待聽到林強雲的想法後才放下心來。
入暮時分一行數百人到達鄞(汀)江邊,江岸小屋內休息的四個船伕被沈念宗以二十貫錢打動,答應連夜把他們渡過河去。
第一船正準備撐出去,一位擺渡的老船伕看到林強雲,趁着天色昏暗匆匆走近林強雲身邊,看別人都在忙碌的時候,眼睛望着江面,帶着有些驚慌的語氣似是在自語般地小聲說:“公子總算得到消息趕回來了。這位新來的知州陳大人可惡得緊,前些時貴行的沈先生和好多人都被捉去大牢裡關起來了,聽說他們還吃了杖刑,打得背上爛成一大片膿瘡。另外,很多以前幫忙守城的軍卒和軍將都被陳大人給枷號示衆了,杖責的更是每天都有好幾個。”
林強雲心裡雖然吃驚,爲了不讓老船伕爲難,便不動聲色地面向江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老叔能否說得詳細點麼?”
“小老兒也不是很清楚,只聽人說是陳大人不肯付給軍卒們餉錢,連每日的糧米也要剋扣,若有人不滿說上兩句,一旦被他知道了,就會以擾亂軍心的罪名處罰。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老兒委實是不大清楚。”
這個渡口不知何故,現時只有一條船在擺渡,林強雲一時也無心探問,只是擔心六叔沈念康和王歸鄉等人的安危,交代了陳君華、沈念宗幾句就先下到剛回頭靠岸的渡船上過河去。
林強雲一上岸就下令在河堤上的二十來個護衛隊員回到碼頭邊,以防城上的人發現自己回到長汀。他準備先了解清楚情況後,再決定是否進城辦事,或是想出個因應的方法。
藍家兄弟聽得人說林強雲率大隊回到長汀,立即匆匆趕到江邊,一見林強雲他們就止不住掉下眼淚大訴其苦:“東主,汀州有陳孝嚴這樣的狗官,我們是沒法活了……”
藍家兄弟把事情向林強雲一說,讓他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這位新到任的知州陳孝嚴,來這裡上任後,就從別人的嘴裡聽說了林強雲乃汀州首富,心中即有向林家下手的打算。此人把被上任州官林岜開革掉的那些吏役老手再招回到州衙,慢慢將與林強雲交好的人排擠掉,準備看準時機就尋個因由動手,將林家的財物家產攫奪到囊中。
在金見回來把孩兒兵和護衛隊帶去泉州之後不久,因爲九月頭陀軍又一次進軍圍住長汀城,他認爲城內有數千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大軍,奪取林家產業的時機已到,就以犒軍之名要把雙木商行已經做好,準備運往泉州的一萬二千雙布底鞋,以每雙一貫三百文的價錢‘和買’。沈念康和商行的人不服,與他理論時,卻被這陳大人令新招來的役丁欄頭將一干人都拘捕入州衙的大牢。不但將南門大宅和各處的房屋店鋪全都查封,每人被打了二十杖。那些新來的獄卒牢頭俱是由外來流民中新募,也狗仗人勢的可恨得緊,不許別人送去傷藥和夠量的吃食,如今在牢裡的十多人都眼見得快不行了。那些差役和欄頭還來強索他們行刑的‘使杖錢’,一開口就是五萬貫……
“什麼?”林強雲雖然已經有老船伕給他透露了一些口風,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但卻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是發展到這個樣子。心念急轉之下,林強雲認爲應該等沈念宗和陳君華過來,再仔細商量出應對的辦法,只好對藍家兄弟說:“藍管事,依你們說的,連其他兩處房屋也被官府查封了,那我們的其他人和信鴿等又是怎麼處理的。”
“那些差役們仗着官府之勢,一個個如狼似虎地,天未亮就衝入幾所宅內趕人,連想帶件衣服也不得許可,許多人連外衣也沒來得及穿上就被趕出門來,哪裡能容得你有時間處理其他的什麼。”藍君清氣憤地說道:“那些信鴿一個多月來沒人管,想必全都關在籠內餓死了。而且姓陳的狗官還派人日夜看着我們這些沒關入牢內的人,再加上頭陀軍在城外各處耀武揚威,把長汀城圍得緊緊的,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出城去開玩笑。就是因此之故,我們纔沒法把信傳給東主。否則,我們再不濟再傻,也會把消息向東主傳報的。我們兄弟不堪那些欄頭差役追比索要‘使杖錢’,月初頭陀軍一走,就由做豆腐的孫老頭一家幫着,偷逃到城外農家暫住,這才能在此時來見東主。不然,也還是和其他人一樣,被狗官的人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能走動。”
“那麼,橫坑村那兒呢,有什麼變化?沒有,那還好些。這麼說來,我們的所有銀錢和做好的布鞋及庫房裡存放的各種物品,也都被封在原地了?”林強雲再次問了一句,以證實自己的猜測。
“這個我不清楚。”藍君清搖頭苦笑:“那些天我們雙木商行的人都被勒令不得走出家門,等候官府的隨時傳喚問話。只是後來聽人說,陳狗官的人從三所宅院中搬走了很多東西,到底被他們弄走多少,實是無法知道。不過,好在沈(念康)先生家還沒被查封,我去探看他時,得知大部分的賬本都存放在他家裡,應該可以從賬本中知道我們有多少東西被這狗官搶走。”
“可惡,”林強雲咬着牙恨聲罵道:“要我的財物也還罷了,連我們的人也不放過,要把他們整死。既然一上任就如此逼迫,我林某人也就不必與你多所客氣,這就認你見識一下仗勢作惡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夜間渡過二十來丈寬的河面,雖然不會發生什麼危險,但也比白天多花了很多時間才把所有人都渡過河來。
沈念宗和陳君華是坐最後一趟船過河的,他們三人坐於離碼頭稍遠的沙灘上,聽林強雲把眼下這裡的情況一說,陳君華首先跳起來怒聲道:“這還了得,無緣無故的憑什麼要向我們‘和買’,把價錢壓得要我們虧本。又憑什麼把與他們理論的人都抓入大牢,不但要受杖刑,還不準送藥送吃食。這不是成心把我們往絕路上逼,要將我們往造反的路上逼嗎?”
沈念宗沉聲喝道:“君華,老大的一個人了,還像年輕人般的火爆,靜下心來,我們商量個辦法。”
陳君華氣呼呼地坐下後,沈念宗向兩人說道:“此事看來無法善了,這陳孝嚴明知我們的底細,還敢冒大不諱對雙木商行下手奪產,據我想他還準備要害了人命。恐怕我們就是逆來順受不與其爭鬥,他也還不會甘心就此罷手的了。”
陳君華憤憤不平地小聲咆哮:“直娘賊,三千大軍又如何,我們不如趁其不備,明日一早直入城中把長汀取下……”
“君華千萬不可魯莽,”沈念宗急急喝止陳君華:“以五百對三千,還有一千多廂軍不知是否聽這狗官指揮,若是在城外,相信我們二百多具鋼弩,五百餘‘雷火箭’在手還不會怎麼吃虧。但到城內巷戰,我們總不能把‘雷火箭’向鄉親們的民居發射吧?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要想出個既能將我們的人救出,又不致引起朝庭對我們的實力生出疑忌的辦法纔好。”
陳君華心知沈念宗說的十分在理,但嘴上卻是並不服輸,一直與他小聲爭論不休。
林強雲在他們的爭論中慢慢有了一個想法,緩緩地開口說道:“叔,你們先不要爭,我想這樣……”
陳君華聽完林強雲的話後低頭沉思了一會,擡頭問道:“趁其不備入城、奪、守城門都沒什麼問題,剛纔念宗哥說得不錯,就怕這陳狗官事後一紙文書扎子入京,讓權相和朝庭對我等起了猜忌之心,於我們今後北上佔地大有干礙。”
林強雲笑道:“那君華叔又與叔爭個不休,這又是爲何?”
陳君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君華叔只是藉此發發心中的火氣罷了,念宗哥是知道的……”
沈念宗:“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麼魯莽的人,也清楚你是借爭執來泄掉些火氣。否則我纔沒這份閒心來與你說這說哪的胡扯呢。強雲,這事了結後,如何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我們好有個準備。”
“幾件事同時進行,一是把陳孝嚴抓在手裡將人救出後,叫全部和‘雙木’有關而又願意離開的人都離開長汀城,或回橫坑,或到泉州去。”林強雲慢條斯理地說道:“二是立即派人帶些銀錢先一步進京,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向我族叔說清楚,並請他在京裡活動,儘量把事情壓到不引起朝庭、權相和當政的知政事們起疑的地步,或者使計令汀州出些什麼大事,讓京中的權貴相信這位知州陳孝嚴是個兇殘惡毒的壞人,把火燒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其三,進城後與城內的大軍拉好關係,避免發生對抗爭鬥。另外把我們密藏在地庫中的一千餘支‘雷火箭’和所有能找回的東西全都運走,帶不走的就分給城內的鄉親和守城的大軍。絕不能留下一星半點給這狗官,省得被他找出來後用於對付我們。”
陳君華對於“金不換”製藥的事總是念念不忘,急忙插口補充道:“還要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那一帶去,大量收購你所說的‘三七’、‘白及’等。我怕萬一這裡的事有什麼變化後,會很難再有機會大搖大擺去買藥了。”
沈念宗:“白及是大路貨,隨處的‘惠民局’(宋代官府開辦的藥鋪稱爲‘惠民局’,‘和劑局’則是官辦的郎中診病鋪子)和私家藥鋪都可買到,去成都府路的人只需買‘三七’便行了。”
陳君華:“如此,我就去下令,按強雲所說的辦法明日一早進城救人。”
長汀縣城在外表上,與數月前離開這裡時的沒什麼不同。但潛近至城門邊二十多丈草叢中往城門處細看,林強雲就發現很有些區別。
爲了怕兵器上的閃光被城上的守衛看到,所有人的刀劍、鋼弩都藏在衣服內或是用囊袋遮掩着,悄悄的靜等天亮,只待城門一開就搶佔城門及南門的城樓。護衛隊員們肚子裡都窩着火,該死的陳狗官好死不死的弄出這麼些鬼事出來,竟然把黑手伸到我們雙木商行的頭上來了。害得我們連晚飯也沒吃,空腹呆在寒風蕭索的野地裡挨餓受凍,看我們進城後怎麼收拾你這狗官。
辰時初,城樓上響起邱勝的大嗓門:“王寶,下去打開城門,嚴查出入的各色人等,以防有反賊的奸細混入城中。”
那位發射三弓弩極準的廂軍旗頭王寶,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走到門城前,:“南門也沒多少人出入,嚴查個屁。頭陀軍已經在月初退走,還查什麼?十多天來,原本一升二米口糧的,現在只撥發六合(容積單位,一升爲十合),還不如讓頭陀軍圍住城更好,起碼每天的糧米可以發足,肚子也不會老覺得空空的難受。”
跟他一起走下城樓的邱勝笑罵道:“死東西,難怪一而再地從什長降成旗頭,又從旗頭降爲小卒門丁,就是你這張嘴害了你自己。”
王寶笑道:“我們是光頭對着禿子,彼此彼此,誰也別說誰。你還不是以堂堂的從九品監押副使,降到做了現在沒品的城樓隊官份上。哎,邱大人,我說幹什麼每天都叫着嚴查奸細,又不說查些什麼樣的奸細,叫我們怎麼查呀?”
邱勝的嘴角向城樓上往下走的曹景洪一呶,小聲說:“知道麼,這是陳孝嚴那廝怕林公子回來,所以三個城門都派了親信手下來守着,這傢伙就是來南門蹲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