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咒語念出,杏妹將手中的法器重重點在孫向景的眉心。隨即便看着孫向景忽然眨了眨眼睛,轉動了幾圈眼珠,一時神情疑惑,旋即“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回過神來。
徐方旭一見杏妹的巫術竟然真的有效,一時大喜過望,連忙過去抱住孫向景,又覺得他渾身發軟,趕緊將他托住。孫向景自先前醒過來一次之後,一直覺得自己神志恍惚,胸中像是堵了一口氣,怎麼也理不順,這下終於回過神來,又見徐方旭抱着自己,當下一頭撲進徐方旭的懷裡,不住放聲痛哭。
杏妹見此招見效,也是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一頭一臉的汗水,謝了前來助陣的青壯夥子,叫弟子們上前給了謝禮,打發他們走了。
侗人夥子們倒不圖這點謝禮,都知道這次要幫的少年就是先前助寨子擊退彌勒教的好漢,又隱約聽說他是杏妹的弟子,真是搶破了頭地要來。眼見功成,衆人自然也是歡天喜地,一時歡笑着四散而去了。
侗人青年們歡喜非常,孫向景那邊確實悲痛欲絕。先前失了神志還不覺得,這下清醒過來頓時哀慟無比,無論流多少眼淚,哭多大聲都不能排解心中的些許悲痛。
杏妹怕這裡天寒地凍地,孫向景哭得賣力引動了氣血,又要受風寒,便叫徐方旭將他帶回自己家中,好生與他商量。
不多時幾人到了杏妹家裡,杏妹又叫人奉上一早準備的茶水。孫向景昏迷了幾日,又失神了幾日,加上又哭又喊的,也是口渴難耐,雖然還是傷心欲絕,好歹還是被徐方旭喂着喝了幾口茶水。
杏妹的茶一進嘴,孫向景的情緒卻是平復了許多。徐方旭早在茶水中聞出了酸棗仁、合歡皮和茯神等鎮靜安神藥材的味道,更隱約覺察出了曼陀羅花的氣息,爲着孫向景好,還是哄着他將這碗藥湯當作茶水飲了些許。
看着孫向景勉強鎮定安靜了些,杏妹便叫徐方旭將他放在牀上,依舊要守着他,自己則是點起了一點草藥薰香,坐在牀頭,不住引導孫向景將之前的事情重新複述了一遍,又跟他談起與楊瓊的點滴過往。六月對付太玄教的時候,孫向景的一把藥末都能改易人心,如今他師傅杏妹親自出手,又是多番準備,手段何止高明和百倍,真可謂是出神入化,不似人間應有之術。
一時之間,孫向景將自己與杏妹的點點滴滴,一應情感都事無鉅細地闡述了一遍,說道動情之處又是大哭流淚,杏妹也就任由他哭,等他稍微安靜些再接着問。
原本這事兒遠遠不必這般麻煩,既然孫向景已經回過神來,緩緩勸慰,好生照顧,時間一長倒也能好些。只是他身體病氣嚴重,愈發侵蝕五臟六腑,七情六慾又是與臟腑大有關聯,杏妹卻是不能冒險等他自己想通,只得施展些手段寬慰與他,助他解除心結。
徐方旭再一旁又是感慨杏妹的手段,又是覺得有些尷尬難耐。杏妹的神藥之靈,簡直是逆轉天數的手段,孫向景說起楊瓊之時,竟連閨房中的點滴都一一說出,這些事情只怕他尋常時候都想不起來,卻是着了杏妹的道,被從腦海深處挖出。
杏妹作爲師尊長輩,有些事情聽了也就聽了;徐方旭卻是同輩師兄,受師孃的教育向來十分尊重孫向景的隱私,這下卻是被迫做了小人,一時也是無法。不過杏妹倒是安慰他說,事後孫向景斷不會記得點滴,只要他兩人不說,這世上就無第三人知道今日之事。秘密只要嚴守,倒也不會傷人,叫徐方旭放心。
徐方旭哭笑不得,看來杏妹倒是經常做這種事情,已是總結出了一套理論,也是叫人無法。不過既然是爲了救孫向景,徐方旭也就寧願自己小節有虧些,只當爲着師弟受了點委屈,稍稍玷污了耳目,事後將其忘記也就是了。
杏妹跟孫向景聊了怕有三個時辰,直說的孫向景哭幹了幾次眼淚,杏妹也給他喝了幾次不同的湯藥,這在算是大功告成。孫向景累得睡了過去,徐方旭也是渾身僵硬,卻是先前孫向景一直抓着他的身子,叫他動彈不得,連續幾個時辰一絲不懂,姿勢又特別不妥,也是叫徐方旭實在覺得受罪。
好在孫向景受了杏妹“開解”這麼久,情緒似乎是好了許多,後半程已經不再哭鬧,也自己開解自己,現在睡着了神情倒是十分平和,應該是能睡這數日以來的第一個安穩覺了。
看着孫向景睡着,杏妹又將徐方旭叫到屋外,十分嚴肅地問他孫向景腰間與錦囊掛在一起那個掛墜從何而來。
徐方旭見杏妹神情嚴肅,心下一驚,想着是不是她知道這掛墜的來歷,連忙將之前在渝州遇到那人的事情說給杏妹知道,倒是不曾提起和陽仙人。
杏妹聽完之後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那掛墜的來歷,也不知道你說的那人是誰。不過我師傅那一支的苗人號稱是蚩尤神的後裔,傳下來的蠱術裡包含了許多沒用的符咒之類。向景腰間掛着那東西的模樣,像極了神巫之法之中的一道符咒,倒是養心安神,取‘精氣神’中的上者,材料用得也是極好,道真像是傳說裡的那等物事,真是一件寶物。”
徐方旭聽了自然放心,看杏妹的神情卻是還有下文,也就恭候,不敢打斷。
杏妹頓了頓,又說道:“只是那東西原不是凡人所能有的,卻是真實不虛的仙品。向景無端得了這等東西,也不知是福是禍。”
徐方旭不敢回話,生怕自己又陷入魔障之中,先下他心神不穩,只敢記住杏妹的話回去向師父稟明,絲毫不敢深想。不過爲着孫向景的身子,徐方旭還是問了杏妹這東西對孫向景的作用。
杏妹晃了晃腦袋,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照理說神思飽滿,血氣就能旺盛。向景先天有缺,後天不調,尋常藥物難以補足血氣,這東西要真是那等神物,倒有可能調養身子,有機會補足先前所缺,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將痼疾斷根除去。只是這些只是粗淺理論,卻是誰也沒有見過這等神物,不知道我的推斷是否正確。”
徐方旭聞言已是大喜。之前孫向景陷入昏迷之時,他也見識了這東西的神異,也猜想可能不是俗物,或卻是有些神效。如今有了杏妹的推斷,雖然並不確定,卻是給了徐方旭一個希望,孫向景的疾病卻是有望根治了。
先前徐方旭還爲錯過和陽仙人的緣分懊悔,現在看來,和陽仙人只怕也是看出了這東西的功效,纔會說出“得了那位的緣分,卻也是無礙”的話語,一時欣喜非常,卻是眉飛色舞,喜形於色。
杏妹見他這個樣子,還是潑了一瓢涼水給他道:“就算這東西真是神品,要徹底治好向景的病,也還要一應藥物飲食仔細配合,加上環境合適,幾年幾十年的水磨功夫,纔有希望。自從向景上次開我這裡到現在,我看他的病勢卻是加深了不少,今年一整年算上年初那次,只怕已經病發四次,這一次又是尤爲嚴重。如果事情繼續這樣法陣,任由他的情緒大喜大悲,只怕不等頑疾去根,我這徒兒就已然送命了。”
徐方旭聞言也是後背發涼,轉念一想果然如杏妹所說,僅在這一年之中,孫向景就在年初前往大理國的路上、四月杭州海市之上、月初自己被彌勒教抓走的時候和前兩日聽見楊瓊噩耗的時候發病四次,時間間隔一次比一次短,發病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比起往年平均兩次的病勢,卻是嚴重了許多。
杏妹見徐方旭神色變化,知道自己說得不錯,便又說道:“恐怕你們這一年也是遇到了不少事情。只是你聽我一句,你們漢人所謂的江湖兒女,快意恩仇,與我這徒兒卻是無緣,大喜大悲於他都是無益。你若真心待他好,就要仔細爲他考慮些,卻不要叫他頻繁經歷這些事情,否則卻是在加害於他,只怕你們要取了他的性命。”
徐方旭一身冷汗,頓時跪倒在杏妹腳下求她解救。杏妹只是搖頭,說距離孫向景上次接受她的治療還不足一年,前幾日更是服了絕方,若短期內再冒險醫治,只怕會對他的氣血長生損害,卻是有害無益的。
徐方旭無法,只得再向杏妹討教其中關竅。他和長生老人都是真心關懷向景,奈何術業專攻不同,在孫向景的疾病之上始終不如杏妹瞭解的透徹,更沒有杏妹那等對七情六慾的深刻理解。
杏妹又是嘆氣,扶了徐方旭起來,爲着自己這個蠱術單傳的弟子,也就破例將一些侗人的醫道仔細說給徐方旭聽了,教他平日裡照顧孫向景的點滴和需要注意的關鍵。
兩人這一說,就說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