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砰”一聲巨響,衆人擡頭一看,卻見那對戰之中已然消失的望輝長老和空玄方丈一時顯出身形,正好落在了太和真人和孫向景被彌勒教徒陣勢包圍的旁邊。孫向景一時也是分神去看這兩個地仙級別的人物情況如何,亂戰之中也只有同樣受到一位地仙保護,自身又是像刺蝟一樣叫人碰也碰不得,近也不能近的人物能夠分神去關注別人。
兩位地仙此刻已然打完停手,而且似乎再沒有了想要繼續打鬥的心思。之前兩人一時交手,其實也就是經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期間兩人交手的動靜朝外流失,一時不知道傷了多少無辜受累的普通兵丁和武林同道,還有兩位彌勒教的絕頂高手也是一個不慎被捲入其中,直接被不知哪一招的殘餘氣勁擦中,直接一聲都沒有喊出來,當即化作灰灰,骨肉成泥。
眼下兩人一時停手,相聚數丈距離,彼此對視站着,周身氣勁開始緩緩散開,似乎是已經分出了勝負,卻是兩人都氣色不錯,周身上下的頭髮鬍鬚都是隨風而動,面部手部裸露的皮膚則是呈現一種類似青玉一般地顏色,卻是武道流轉到極限,真氣運轉導致的一衆“肌理如玉”的狀態。
太和真人原本還在費心對付一衆結成大三才絕生陣的對手,一時還有些吃力。還好孫向景一直在暗中釋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蠱毒,又招來了許多北方特有的巨型蛇蠍在一衆彌勒教高手腳下搗亂,才使得太和真人越打越輕鬆,這些勉強也能用餘光瞟一眼站定的兩人。一看之下,太和真人也是暗暗嘆了一口氣,又是因爲精神分散,被陣中的彌勒教高手一劍劃過左肩,割裂了道袍,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印子,也就不敢再看,專心對敵。
兩位高人一時停手,也是沉默片刻,才聽見那空玄方丈咳嗽兩聲,蒼老說道:“閣下手段之高明,已然不再長生老人之下,委身彌勒教中,實在是太委屈了。”
那望輝長老也是說道:“少林的《易筋》、《洗髓》二經,配合七十二絕技,果然不同凡響。老和尚也有與長生老人一戰之力。可惜了……”
孫向景在一旁聽着,只覺得兩人都將自家師父作爲比對的參考之人,一面覺得兩人只怕還不能與師父對抗,一面也是覺得莫名自豪。只是叫孫向景覺得好奇的是,這兩人看情況都是十分妥當,也不見誰受了什麼傷去,勝負理當還在兩可未知之間,爲何就停下手來呢?當時長生老人借他的巫月神刀擊退望輝長老的一幕還在孫向景的眼前,他只當兩位老人家是打累了,一時也是想起此事,“岑”一聲抽了巫月神刀在手,也不管太和真人這邊如何辛苦,自己運起內勁朝着空玄方丈喊道:“大師,我這有神兵,師父就是用這刀擊退了那老魔頭的!”
兩人聽他一喊,俱是轉過頭來。
空玄方丈看着孫向景一臉的期待,以及他手中的巫月神刀,一時神情恍惚,遠遠說道:“好孩子,不必了。老衲修爲淺薄,御使不了這等天生神兵。你且留着防身罷。往後的路,只怕會更難走啊……”
孫向景不解其意,有聽見望輝長老也是滿懷感慨地說道:“若不是因爲這把神刀,老夫到還想與那長生老人再戰幾個回合。祖師一門傳承,竟然出了蠱師,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你這小子,也算是我太玄一脈,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幫着外人對付師叔,也不怕祖師責罰麼!”
孫向景自是一撅嘴,哼了一聲,大聲回道:“太玄祖師一生爲道,只爲存留中原道統。你這把年紀,卻幫着彌勒教爲禍武林,你卻不怕祖師責罰麼?”
望輝長老一時無言,片刻之後竟是有淚水落下,一時乾涸的兩眼之中留下兩道混濁淚水,似是帶着一生種種,實在無法清澈,只在滿臉皺紋的蒼老皮膚之上蔓延開來,一時鬚髮皆溼。隨後,望輝長老一聲長嘆,朗聲說道:“弟子‘持滿’,太玄教第十七任望輝長老,有愧祖師重託,致使聖教覆滅,道統不存。無顏面對祖師,只求來世不再爲人,草木魚蟲,輪迴贖罪!”
說着,孫向景驚訝地看見望輝長老緩緩盤腿坐在地上,周身毛孔之中都有純白色真氣溢出,一時將他整具身體包裹。隨後,那望輝長老身上溢出的真氣一時變幻,又是化作仙鶴、梅花鹿等物,又是化作各色人物,最終在山風和殺氣血腥之中緩緩消散,露出他一時衰竭枯瘦的肉身。隨即,望輝長老的肉身也是化作齏粉,將他靠着一身內功強自渡過的時光一時歸還自身,片刻便飛散到了周遭空氣之中,無影無形,不復存在。
雖然不曾見過這等場景,孫向景倒也從長生老人的描述和惠博文所講的道家故事之中推測出來,這位望輝長老卻是在此番戰鬥中耗盡了一身真元,散功而去了。而因爲他一直靠着太玄一脈的秘法維持生機,全靠內力支撐着肉身不朽,內勁一旦散去,整個人也就一時枯朽,時光加身,灰飛煙滅,重歸天地自然之中了。
這是孫向景第一次親眼看見地仙隕落,只覺得無盡震撼,卻沒有幾分自己一方擊敗對手的快感。回想着望輝長老臨死前那一句“只求來世不再爲人”,孫向景只覺得無盡淒涼,又是不知爲何,悲從中來,眼眶一時溼潤,再不將這個彌勒教一方的老魔頭看作敵人,打心底裡還是默默喊了一聲“師叔”,也是全瞭望輝長老臨終的一個心願。
這邊的太和真人和彌勒教衆人也是一時停手,眼看着望輝長老化作飛灰而去,一時沉默。
好半天,才聽見空玄方丈朝着太和真人道:“長生老人自我封閉,不問世事。今後這天下,要請你多多費心了。”
還不等孫向景反應過來,也不等太和真人迴應,就見那空玄方丈也是緩緩盤腿坐下,口中呢喃道:“阿難。是佛頂光聚悉怛多般怛羅秘密伽陀微妙章句。出生十方一切諸佛。十方如來。因此咒心。得成無上正遍知覺。十方如來。執此咒心。降伏諸魔。制諸外道。十方如來。乘此咒心。坐寶蓮華。應微塵國。[*]”
隨即,整個戰場之中一時瀰漫起了空玄方丈口中的經文,無盡莊嚴之聲頓時響起,一切少林僧人或是甩開敵人,或是還在對敵,或是滿臉嚴肅,或是淚流滿面,俱是跟着空玄方丈,一字一句地重複着他口中的咒文。一時之間,戰場上原本充斥血肉,升騰成爲各種腥臭味道的氣息被一掃而空,天空之中原本陰霾不詳的鉛雲都裂開了幾道縫隙,金黃色的天光從天而降,散落在空玄方丈身體周圍。
緊接着,就見空玄方丈一時瞑目,鼻中兩道玉柱垂下,面色祥和安寧,旋即肉身大放光明,檀香四溢。一時光明收斂,化作一道霞光,朝着西方天際飛去,一時消失無蹤。
“虹化啊……”太和真人一聲嘆息,將孫向景從震驚中拉回現實,這才知道原來空玄方丈也是油盡燈枯,卻是當場圓寂,虹化而去了。直到此時,孫向景才覺得自己臉頰溼潤,確實不知不覺之中留下了淚水,自己還是毫無感覺,只覺得內心寧靜祥和,又是充滿了大勇氣,大無畏,大堅定,自此無所畏懼。
“南無阿彌陀佛……”場中一時響起佛號,卻是無論僧俗,無論佛道,甚至彌勒教衆人都是雙手合十,虔誠看向空玄方丈所化虹光之去處,誠心誦唸佛號。
直到此時,孫向景才反應過來,竟是那空玄方丈和望輝長老一時拼了個同歸於盡,雙雙油盡燈枯,一時兩位地仙菩薩都是散功而去,爲這場不知是否有意義的戰爭奉獻出了自己的性命,成爲在場千百死難者中的一員。也是兩位都是地仙級別,散功身死之時自然會有異象,否則像其他那些尋常人物,就是骨肉成泥,也沒有人會爲他們停下分毫。
戰場之中一時出現了停頓。空玄方丈去後,漫天佛音卻是一時不曾消散,卻見那彌勒教主滿臉驚恐,發現自己的攝心術完全失去了作用。沒有了攝心術的彌勒教主,只不過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猥瑣凡人,哪裡能在這高人滿地的戰場之中再自保殺敵,故而他也是一時慌亂。
眼見得彌勒教主這般樣子,那胡永兒也是一甩手中短刀,將逼近的敵人一時震退兩步,自己上前一把拉住彌勒教主,兩人頓時閃身進了周圍密林之中,也不知是順着哪條道路逃遠了。
而這邊圍攻太和真人的彌勒教衆人,一時被兩位地仙身死道消的場景震撼,也是因爲其一位是自家教中的長老,一位是佛門的大德高僧,實在震撼,又是難以自持片刻。待着衆人回過神來,卻是發現自己渾身癱軟,提不起力氣,卻是一時失神,忘了運動抵抗孫向景的蠱毒,此刻蠱毒攻心,衆人身死道消就在眼前,只是爭一個遲緩早晚而已。
發現這一點之後,衆人也就不再拼死抵抗,紛紛坐倒在地,口中呢喃幾句,隨即一咬牙齒,咬破了口中的毒藥,頓時七竅流血而去了。
太和真人一時想不到兩人這般情況,也是愣了片刻,隨即高呼一聲,就見那衝玄子道士和徐方旭雙雙從前方的劍陣之中抽身而出,來到太和真人和孫向景的身旁。孫向景再擡頭看去,卻是看見那邊的一衆兵丁已然被劍陣盡數剿滅,一時也是無虞,青城弟子已然分散各處,幫助一衆正道同道對抗禁軍和彌勒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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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楞嚴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