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陳風崇將師孃送回房中安頓好,又是辛苦喚醒之後,好生安慰,直將師父之前的占卜結果告訴師孃,勸她徐方旭定然無事,叫她不必擔心。衆人出了孫向景和衝玄子,誰也不曾見到現場的情況,也是隻能靠着長生老人的占卜結果推斷許多,不住勸師孃安心些許。
就像長生老人信任師孃的“未來”一般,師孃也是十分信任長生老人的占卜。只是眼目前的事情牽涉了自己的兩個弟子,師孃一時也是關心則亂,實在無法理順思路,又是各種糾結,也是心中憂慮太過,一切種種都是涌上心頭,神思倦怠,整個人的精神都是十分萎靡,又是帶着病態的激動,一時默默垂淚,也不知將陳風崇的勸慰話語聽進去了幾分。
一旁早就有下人端了湯水過來,都是些凝心靜氣,有助於平復心緒的藥物煮成。陳風崇好歹服侍着師孃用了一些,也不知道見不見效,只是看師孃還是那般樣子,一時也是覺得有些難受。他自己心裡並不是不難過,只是不能像清平夫人和師孃這般表現,也是現在師父年事已高,自己也算是唯一的一個青壯男人,要是連着自己都失去了分寸,卻又是叫一衆師門中人如何是好。
要說陳風崇對兩個師弟的感情,完全是不弱於清平夫人那般的,甚至因爲大家都是男的,加上陳風崇自己又是個玩得開的主,真真與徐方旭和孫向景都是親如兄弟一般,自然是不願意看見他們有個絲毫的不妥。眼下這般情況,陳風崇自己心裡真是有如刀割一般,又是看着師父師孃的狀態情況,實在也是擔憂,卻又還是無法。
看着師孃喝了一些熱湯,臉色稍微好了一些,陳風崇又是不知說些什麼好,卻是隻怕現在無論說出什麼,都會引起師孃胡思亂想。
還不等陳風崇這邊開口,就見長生老人和清平夫人一起從外面進來。兩人之前給孫向景服了些湯藥,叫他好生睡下修養,這才一起過來看看師孃這邊的情況,也是兩頭都是要緊,誰也不能落下。加上現在過來,長生老人也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將傳功一事與衆人好好商議一番,也是叫大家都有個準本,做些打算。
衆人圍着師孃牀前坐穩,還不等長生老人開口,就聽師孃問道:“你卻是有了十足的把握麼?這事兒萬分兇險,要是沒有十足把握,斷斷不能輕舉妄動纔是。”
陳風崇和清平夫人在一旁都是聽得奇怪,卻是因爲他倆一開始就不知道長生老人的打算。不過長生老人倒也只是一愣,旋即說道:“事已至此,也是再無他法。加上你之前所說,我倒是有了極大的把握,想來應當無事。”
師孃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一旁陳風崇和清平夫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清平夫人開口說道:“師父,您可是有了什麼法子救回向景?弟子待向景只如親身弟弟一般,要是此事之中有甚風險,弟子願意替師父承擔。”
陳風崇一旁也是點頭,真是打算了只要能救得向景,就是要割他的肉,放他的血都是可以,一應心甘情願,再無二話的。
長生老人看着兩人這般,感慨的同時也是有些難過,又是高興,各種情緒混雜,好半天不能說話。過了一會兒,長生老人才緩緩開口說道:“向景病勢嚴重,如今又是經絡枯寂,藥石鍼砭無用。爲師打算,將一身功力盡數傳授給他。憑着爲師這苦修近百年的內功,應該能助向景一舉溫養臟腑,再無隱憂。同時,這真氣也能助向景重開丹田,開拓經絡,助他武道有成,更進一步。”
陳風崇和清平夫人聞言震驚,原以爲師父這邊只是要用些危險的藥物拯救師弟,頂多不過是需要些天材地寶,自己等人或許要冒些風險,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長生老人竟是有了傳功的念頭,一時目瞪口呆,反應不過來。好半天,清平夫人才先回過神來,叫出聲道:“師父,此事萬萬不可!傳功之事,不過是前人傳說,卻是誰也不曾見過。即是成功,師父年事已高,也怕難以承受傳功之後的虛弱……弟子不才,自持年輕力壯,自願舍了這一身的修爲給師弟,只要他能好起來,弟子百死無悔!”
陳風崇更是着急,連聲說道:“要說內功,我雖不如師父師姐,卻是一直修煉近乎不死的玄功。若是要傳功給小師弟,還是我來合適!況且師姐所言不錯,這數百年來,多少武道高人死前希望傳承修爲,卻是不曾聽誰真實成功過。師父此舉,卻是太冒險了一些!”
長生老人滿臉欣慰,點頭道:“爲師之前,已經將一切考慮清楚,傳功手段,自然也是萬無一失。你們師兄弟之間有愛,爲師倍感欣慰。只是你們的修爲還淺,功夫還不到演化萬種的境界,縱是有傳功之法,向景的身子也擔不起你們的獨家功夫。爲師當年收養向景之時,就爲着他的病情,專門傳授了他一套內功,卻是最爲包容不過,與爲師自身的真氣也是如出一轍,水乳相溶。先前因爲沒有傳功法門,爲師一直不敢冒險。如今法門已然完備,向景又是這般情況,爲師再無疑慮,只待將一身功夫傳授給他,也算是全了一份師徒之間的功果。”
清平夫人一時語塞,卻是也知道自己和陳風崇的內功都是偏向了一門,遠不如長生老人這般博大精深。長生老人這般說,或許是真實情況,或許也只是不願意自己等一衆年輕人爲向景犧牲。只是如今這傳功之法只在師父一人手中,兩人就算有心,也是無從施爲,不能搶前一步,替師父完成這等救命之舉。想到此處,清平夫人靈光一閃,又是說道:“既然如此,不若師父將功力傳給向景之後,再將徒兒修爲分走,就算盡取,徒兒也是心甘情願!請師父成全!”
長生老人這下真是受了莫大的感動,卻是不知清平夫人竟然這般堅決。原本先前兩人表態,老人就已經十分滿足,將實際情況告訴他們,也是叫他們自己心裡過意得去。照理來說,尋常人若是遇到這種情況,也該覺得自己已然盡力,斷不會因爲種種原因而覺得難受,也就過去了。卻是不料這清平夫人竟然這般堅決,眼見自己給孫向景傳功不成,竟是要用一生苦修數十年辛苦得來的修爲回報師父,只求保得長生老人周全。
眼看着那邊的陳風崇也要開口,長生老人連忙說道:“你們的意思,爲師知道了。只是這傳功之法,不是分餅一流,一旦武道傳承,真元也會隨着內勁一併流失。你們都是知道的,內勁真氣的根基原是自身真元。真元流失,再得多少修爲都是枉然。爲師明白你們的心意,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們冒險。何況江湖路遠,局勢又是這般,向景獲救之後,只怕還要你們多多關注纔是。你們師兄弟幾個,情義是最真實的,也要保留一份實力,爲着對方考慮纔是。”
清平夫人一時無語,只是跪倒,淚流不止道:“弟子自幼得師父恩澤,將弟子從哪煙花之地救出。如今弟子所有一切,俱是師父賜予,甘願回報師父之萬一,萬無後悔之時。這傳功之法雖不曾現世多年,一切種種卻也在古籍之中有所記載。前輩高人,只在身死道消之前傳功,一旦功力傳授,自身萬難周全。師父正是鼎盛之時,春秋常在,如此行事,豈不是與那自戕無異?莫說弟子等人不能坐視,就是向景被師父這般救回,他心裡又該作何感想?還請師父三思,再尋他法纔是!”
一旁的師孃聞言說道:“你們放心就是。你師父自然這般說了,也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如今向景的情況,卻是不能再等其他法子。原本他這病,吐蕃也去過,苗人也看過,要是有其他的法子,只怕早就尋到了。你們安心就是,你師父就算將一身修爲舍了,也無性命之憂的……”
長生老人也是點頭道:“這件事情,我們其實早已考慮許多。如今情勢如此,也是真到了不得不爲的時候。你師孃是洞悉因果的,她既然放心,你們也就放心就是。箇中一切種種,自有天數運轉。只是爲師傳功之後,這一門中事就全部落在了你們身上。如今方旭下落不明,還要儘快將他尋回。箇中一切,爲師稍有窺視,卻還不能確定,也不能說出。只是要跟你們說一句,以後的路,只怕還很難走啊……”
陳風崇和清平夫人再也無法,也是知道師父所言極是,也是情勢到了這般時候。加上兩人年紀稍微大些,對師孃的一切判斷更是推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既然師孃能保證長生老人的安全,兩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了。
平心而論,這邊是師父,這邊是師弟,是分不出輕重來的。陳風崇和清平夫人真是寧可自己武功盡失,也不願意這兩人有了一絲一毫的風險不妥,自是願意犧牲付出的。只是長生老人心意已決,又是絕對不會將傳功法門傳下,兩人有心無力,一時只覺得事發太過突然,卻是幾日之間,這天地都變得不同,時間一切都是讓人陌生,卻又無從適應。
兩人一時跪在長生老人面前。長生老人也是緩緩說道:“不必這般。華芳,你是一門的大師姐,今後一衆師弟,爲師就要託付給你了。你便多費心些,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一應事情,萬莫順了情緒施爲,定要三思。”
清平夫人哭着領命,長生老人又對陳風崇說道:“風崇,現在門中的頂樑柱便是你了。你是穩妥的,爲師也是放心,今後萬事都從旁幫着華芳些,別叫她一個人爲難纔是。”
陳風崇也是磕頭,不曾流淚,只是眼眶溼潤,虎目圓瞪。
長生老人看兩人這般,點點頭,又嘆氣道:“爲師不信命數,也不求命數。這些年來,從未爲你等卜卦過,也是存了一分畏懼。眼看那少室山上的情況,江湖風雨將來,今後一切種種,只怕都是諸多麻煩。你們完事小心,遇事務必多多思慮,卻是不要衝動,保住自身才好。”
兩人自是磕頭,清平夫人直哭得直不起腰來,也是覺得長生老人這番話語實在有些不詳,心中一時惴惴,又是擔心師父師弟,又是擔心未來種種。
屋外,一聲冬雷悶響,細細的雪花開始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