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時沉默,卻是想不到少室山一事之後,有了真麼多的變故,長生老人離開,自己等人竟是連同門師兄弟都要防備許多了。孫向景幾次想開口,卻又生生忍住,也是知道清平夫人所言不差,情況的的確確就是如她所說,不得不防。
雖然徐方旭已經跟孫向景解釋了他之前的遭遇和心境歷程,多少爲他先前的反常舉動做了一個辯解。然而衆人知道歸知道,對於如何開解徐方旭一事卻還是一籌莫展。所謂“當局者迷”,作爲整個事件的親身經歷者,徐方旭的內心轉變卻不是衆人三言兩語就能挽回的。饒是衆人“旁觀者清”,想得清楚透徹,可真到自己遇到了那等情況,卻也不能輕易解脫出來。
況且彌勒教的手段向來詭異非常,就算是孫向景確定徐方旭沒有中了攝心術,卻也不能確保,彌勒教就沒有做別的手腳。中原文化源遠流長,武道從神話時代流傳至今,真是誰也說不清有多少手段。其中還有諸多流派,在時間長河沖刷之下一時隱去了光輝,卻也不曾完全消弭,大多還在某處沉寂,等待後人發現,一時重現光華。
就像杏妹所掌握的蠱術,原本是傳說中古神蚩尤掌控蟲獸的法門。千年萬載過去,苗人們大多退居山林之間,不再展現他們在蠱術上的神通未能,就連一脈首領一位,連着古老相傳的巫月神刀,都是落入了侗人杏妹的手中。蠱師一脈,韜光隱晦多年,如今傳到孫向景這一代,也可以算是應劫而生,要尋着機會再爭一爭出世的機會。
攝心術也是亦然,卻是發源自西域天竺一帶,古老之時傳入了中原大地,被前人智慧多番改進,可謂是超脫了武功的邪術,卻也是數百年不曾現世,一應地道理和手法都是不知軼失到了何處,藥物的使用也只在蠱術傳授之中稍微可以探尋些許端倪。也真不知彌勒教是從哪裡尋到了這等邪術的傳承,又是從哪裡找到了早已被杏妹毀去的曼陀羅草,竟是又將這等邪術重新帶回了世間,甚至是令其大放光彩。
其餘諸多武術神通,還有更多是連名字都不曾傳承下來的,多半都是隱沒於世間某處,只待有緣人去發掘。彌勒教既然能弄到攝心術的法門,說不定也還有其他手段,不爲衆人所知。畢竟衆人雖是多次與彌勒教打交道,對其一應手段卻也是不明,甚至連其中的人員情況都是十分模糊,敵暗我明,卻是不可不防。
徐方旭此番能夠逃脫,一是承太和真人遺恩,領悟高深武道法門,掙脫藥力,恢復武功逃脫;二來也是得了朝廷大舉鎮壓彌勒教的機緣,他所說彌勒教亂作一團的那幾日,真是龐太師門下諸多武將率領禁軍,奔赴各地的時候。然而饒是如此,清平夫人還是對他這般輕易逃脫存有些許疑慮,卻是想到彌勒教這般厲害,又是重視長生老人一門,對徐方旭的看守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太過寬鬆,當是有高手鎮壓。而且當時徐方旭被軟禁在彌勒教總壇所在,可謂龍潭虎穴,箇中危險之處,只怕是插翅難逃,卻也是不知他如何安然逃出。
因着這段經歷似有破綻,清平夫人才一開始便對徐方旭多有戒心試探,先前徐方旭一時爆發,頂撞於她,倒也是有她自己言語中巧妙措辭的原因在。作爲一個精明得就快生出尾巴來的人,清平夫人一應的人際手段實在是不可謂不高明,饒是不會攝心術,也能在三言兩語之間勾動一個人的情緒,試探出許多事情出來。這等手段,既有長生老人的悉心教導,也有她自己開設勾欄瓦肆多年的積累所得,實在不是徐方旭這等年輕人所能識破,卻又是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的。
也是因爲先前的試探,清平夫人才着實覺得徐方旭如今的情況不是很對,卻一時難以開口發問,只能等着孫向景與他好生溝通了來,自己再問孫向景。自從長生老人走後,清平夫人作爲大師姐,隱隱已經長姐如母一般,與衆師弟之間即是姐弟,又是有着長幼,好多話反而不如之前那般容易說出,稍有不慎只怕會弄巧成拙,也是叫她難做。好在一門中各位師弟,對這位大師姐還是異常地信服,也是知道師姐一切舉動,都是爲了自己好纔來的,也少有不理解之處。
如今徐方旭的情況,清平夫人自是十分爲難,又是知道兩人之間只怕已經產生了些許嫌隙誤會,饒是小事,卻也要好生處理。要是尋常時候,清平夫人倒是能將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擺在檯面上來說,畢竟長生老人一門弟子,無論武功心性如何,倒是個個都是講理的,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的人物。只是現在徐方旭精神狀況似乎不太正常,清平夫人也是怕言多有失,又是進一步傷害了姐弟兩人之間的關係,倍覺爲難。
陳風崇和孫向景也是知道師姐爲難之處,也是設身處地想想,要是自己站在了徐方旭那個位置,只怕也會對師姐產生些許怨懟和不滿,卻也真是會勾起心魔,叫人防不勝的。也因爲此,兩人倒是在這件事中不是覺得十分爲難,想着只要不是中了邪術,好生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憑着衆人多年的情義和他們對徐方旭的瞭解,定能將他的心意扭轉回來,不似現在這般極端。
三人又是在大堂之中說了好一會兒話,商量了諸多事情。
而書房之中的徐方旭,則是在服下那枚暗藏的藥丸之後,一時陷入了神志模糊之中,整個人坐在書桌前面發呆,意識卻是已經飄遠,只覺得渾身像泡在溫水中一般,處處妥帖舒服,又是輕鬆自在,就像是人世間一切的煩惱都遠離了自己而去,一時超凡脫俗。這藥丸頗有神異之處,竟是連孫向景都不能發現徐方旭在服用,原本按照他現在在蠱術上的修爲,莫說是這等藥物,就是食物相剋而產生的微量毒素,也是難逃他的眼睛。
徐方旭的這枚藥丸,原是他從彌勒教中帶出,卻是不知一枚,頗有許多。這藥以曼陀羅草爲基礎,輔以諸多奇門少見的藥材,又是用高明手法煉製。一旦藥丸入口,混着唾液就能融化無蹤,不等進肚,便能使服藥之人享受到神仙一般的快活,遠離塵世的紛紛擾擾,內心安寧自在,又是混沌之中,神思敏捷,想平日之不敢想,做平日之不可做。一切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俊男美女,都能在藥丸進嘴的瞬間,在服藥之人的腦海意識之中應有盡有,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只可惜,這藥會上癮。
這藥丸原是彌勒教那位“彌勒佛祖”悉心研製,其中所用之工藝,在中原醫術之中早已被人爲毀去,傳承不存;就是杏妹的蠱術一流之中,這等藥物也是絕密中的絕密,蠱師之間代代口傳心授,絕不落在紙筆文字之上,若是某一代傳承斷絕,那真是阿彌陀佛,再好不過,卻是絕對不會外傳的。就是杏妹給孫向景的那本《九黎蠱經》之上,對這藥丸也是隻字不提,甚至在有關曼陀羅草的記載之中,故意還有一些錯漏,就是爲了避免傳人一時經受不住誘惑,將這等害人的東西重新帶回人間。
彌勒教研製這種藥物,原是爲了配合攝心術來使用。中原醫典之中,對曼陀羅草也是頗有研究,一早就發現了它能壓制人的神志意識,令人服用之後幻覺叢生,刀砍斧剁也不會有絲毫影響。相傳神醫華佗的麻沸散之中,就有這一味曼陀羅草作主藥,纔有那般神奇功效。
彌勒教爲着使攝心術效力增大,卻又是苦心研究了許多,在這藥丸之中加入了諸多奇門藥物,使得其致幻效果愈發強大。原本曼陀羅草造成的幻覺,就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看得見,摸不着,又是光怪陸離,不受心智控制,不過是虛幻之物;而經過了彌勒教的改進,這藥的效果卻是強了百倍不止,一切幻覺發生在腦海之中,俱是觸手可及,所有色、聲、香、味、觸、法俱是無比真實,又是結合了攝心術的些許原理,勾起了服藥之人潛意識中的渴望期待,予以滿足,藉此擊潰心防,使人沉迷其中,萬難自拔。
可以說,這藥丸造成的環境已然不是那等虛無縹緲之物,不再是爽死眼睛渴死身子的虛假,而是刺激強烈,看得見,摸得着,只發生與腦海之中的“真實不虛”。
一切道理,就是徐方旭當年在辛饒彌沃神宮門前,與老上師辯法師一樣的。世間恆常,無常,諸苦無常,恆常。彌勒教這藥的確能幫助服藥之人逃離一時之苦,甚至超脫“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五蘊盛”這八苦蒂。可是一時逃離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空虛與慾求不滿,一切痛苦都會在藥力退去之後十倍百倍地返還,又是叫服藥之人倍受折磨,不得解脫。
這藥只要服用過一次,便是再也無法擺脫,卻是見過至美至好,再不能忍受殘缺的塵世半分。而一切美好事物,頭一次接觸,總是萬分歡喜滿足;次數多了,也就變得稀鬆尋常,不再令人驚喜。下一次服藥之時,所得的快樂就會減少,又是不得滿足。服藥之人要麼忍受這不滿足,要麼就只能加大劑量,循環往復,直至肉身崩潰。
所謂“是藥三分毒”,苦口良藥吃多了,都會影響身體機能的運轉,就更別提這等迷藥幻藥,更是要命非常。彌勒教研究這藥,原本就不是用來解脫痛苦,而是輔助攝心術的威力,尋常人吃上一丸,便已經是極限了。徐方旭因着內家修爲出衆,倒是真真抵抗的助,又是心性堅韌,每每只在無從堅持之時吃上一丸,便也滿足,絕不多用。
饒是如此,這藥也不是那麼易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