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觀察週刊終究太過於小衆。
似乎除了一小部分人會對其關注之外,其影響力甚至比不得議和派所開辦的評論週刊。
說實話,如果單以文采而言,議和派的人遠遠高過於主戰派。
只看那評論週刊中,時不時刊載一些受人歡迎的小令文章,足以看出一些端倪。
風花雪月,才子佳人,永遠是人們最爲喜愛的素材。
在這一點上,大宋評論週刊明顯抓住了人們的喜好,其影響力更遠超過大宋觀察週刊。
只是,議和派做出反擊,大宋時代週刊的加印轉載,便令其偃旗息鼓。
這時代週刊的影響力,也就可見一斑……
“小乙,急了,還是急了!”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在那篇懇請誅殺五賊的文章刊載第三天,朱夢說一大早便來到玉尹家中,一進門便連連搖頭,言語中更表示出濃濃的不滿之意。
“今太上道君方禪位,官家登基不過數日。
此正當大赦天下,安撫人心的機會,小乙你們這一篇文章,只怕會使矛盾更加激烈。”
很顯然,朱夢說不太同意誅殺五賊。
不是不能誅殺,而是時機不好。
玉尹苦笑着搖頭道:“三郎以爲我想如此嗎?李伯紀根本就沒有和我商議……當然,他也不可能與我商議。便刊載了那篇文章。我本不願轉載,只是這……”
玉尹說罷,輕輕嘆了口氣。
朱夢說便沒有繼續追究,也是一聲輕嘆,便在玉尹身邊坐下。
“三郎……”
“你莫再言!”朱夢說道:“演山先生臨終遺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我也知,小乙你並非那種賣主求榮之輩。雖出身市井,然所作所爲卻皆爲朝廷所慮。
以前我設計你,乃各爲其主。
而今我既然來了。自會全力輔佐。再說了,我阿爹也幾次勸我來幫你,也是苦於沒有機會……醜話說在前面。我爲你幕僚可以,一月一百二十貫足,卻少不得一文。另外,我可以爲你出謀劃策,但若你不願採用,我便離開,到時望你莫要阻攔。”
朱夢說開場一番話,讓玉尹忍不住笑了。
“三郎放心,既然是叔祖向我舉薦了你,我自會信你。
至於策略。你我大可求同存異,我也不會因爲你曾經害過我,便對你心生疑慮……這幾日,我恐怕是無法前往牟駝崗。如今軍寨中只少陽一人,我也擔心他過於操勞。便請三郎前往軍寨幫我看着……一俟我叔祖入葬。我便返回軍寨主持。”
朱夢說聽了,點頭贊同。
不過他並沒有離去,而是話鋒一轉,“小乙,你以爲黃河天塹,能否阻擋虜賊?”
“這個……”
玉尹猶豫一下。輕輕搖頭道:“自家以爲,憑黃河天塹,恐怕是擋不住虜賊。”
“嗯,我亦如此認爲。”
朱夢說停頓一下,站起身來,“所以我以爲,小乙留在牟駝崗,恐怕難以施展拳腳。
唯有死守酸棗兩地,方能阻攔虜賊步伐……滑州有滑州團練使曹榮鎮守,想來也無大礙。可酸棗方面,疏於兵備,只怕是擋不住虜賊。小乙欲建立功業,何不向李公請令,鎮守酸棗呢?殿前司從六品的武官,在地方怎地也能做一個鈐轄。”
玉尹聞聽,眼睛一亮。
鎮守酸棗嗎?
他此前的思路,一直限在開封,並未想過鎮守酸棗。
而今朱夢說一番話,倒是讓玉尹豁然開朗……開封城外,無險可守。與其留守開封,倒真個不如,鎮守酸棗。而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留在開封便要手太多衿肘,可若是到了酸棗,怎地也是一方軍事主官,做起事情來,便可以更加輕鬆。
“李公,能同意嗎?”
朱夢說微微一笑,“只要小乙能捨得小家,又有何不可?
而今李公也正在爲酸棗守將而發愁,若小乙能自告奮勇,說不得還能官升一級,做個統制想來不成問題。你若不好與李公開口,我便與李公說項,你看怎麼樣?”
朱夢說也是主戰派成員,和李綱等人關係不差。
若他肯開口,想來這件事便有六七成把握……玉尹想了想,當下便答應了下來。
朱夢說走了!
但玉尹卻顯得非常興奮。
眼界還是太窄了,太窄了!
這朱夢說果然不一樣,一眼就看出了這場戰爭的關鍵。
只要能阻敵於黃河北岸,不需太長時間,一個月……便足以讓女真人不戰而退。
偏自己之前沒有看出這一點,便是陳東,也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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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祖介紹的這個幕僚,的確是厲害。若能得他真心相助,想來成就一番事業,總不會太難。
想到這裡,玉尹此前有些抑鬱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得開朗許多……從殿前司調出,外放酸棗。
聽上去似乎不是太難,可要操作起來,卻着實有些麻煩。
原因嘛,倒也簡單……酸棗團練使屬於樞密院所轄,而牟駝崗軍寨,則歸於殿前司麾下。玉尹要前往酸棗,就必須先調出殿前司,把名冊歸入兵部,再呈報樞密院。而後由樞密院批准,通過兵部進行委派。這一趟手續下來,着實有些繁瑣。
可繁瑣歸繁瑣,玉尹也必須去操辦。
好在他和太尉府關係不算太差。這一日玉尹送走了訪客,眼見天色將晚,便和等人交代了一聲,直奔太尉府而去。
臨出門時,燕奴喚住了玉尹。
“小乙哥早去早回,今夜還需守歲,卻少不得小乙哥在家。”
守歲?
玉尹恍然明白。今天確是除夕!
不知不覺,便已到了宣和七年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晚。便是靖康元年。
心中陡然間一顫……靖康,靖康!再過幾個時辰,便要進入靖康年了……重生以來。這兩個字已經變成了玉尹揮之不去的夢魘。兩載浮沉,終究還是要面對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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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懷抱玉如的燕奴,玉尹心裡涌動一股暖意。
他突然上前,把燕奴摟在懷中,“九兒姐,我怎地也要守你母女平安。”
燕奴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這好端端,玉尹怎突然間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不過心裡面,還是非常開懷,那俏麗粉靨綻放燦爛笑容。輕輕呸了一聲,“這許多人在,怎說出這些沒羞恥的話來?快點去吧,早些回來,莫要讓大家在這裡空等。”
玉尹笑了笑。牽着暗金便出了門。
“小乙哥,這便要出去不成?”
霍堅從一間民房裡走出,穿着一身新衣,笑呵呵向玉尹行禮。
楊做事,倒也真個利索……短短几天裡,便買了五套民宅。卻不過付出了四百貫出頭。也就是說,每套民宅不過八十貫上下,遠遠低於玉尹當初所說的一百貫。
再加上肖堃的幫襯,玉尹很快便拿到了房產,並且把便橋過來的刀手,安頓下來。
,而今已經停業。
場院租借給柳青的家人,用來囤放糧食。
也是柳青家裡的糧食太多,以至於必須租下整個屠場。不但如此,還請了屠場裡近百名刀手做護衛,這一算下來,玉尹又從柳青那邊,賺了一大筆錢。一個月一千貫的賃錢,再加上三千貫的保護費……直讓玉尹私下感慨,柳大官人果然財大氣粗。
這四千貫錢,他倒是收的心安理得!
更重要的在於,有了這些糧草,玉尹便不用擔心,家裡糧食不夠。
難不成,還要守着糧庫被餓死不成?
“兄弟們可都住得習慣?”
玉尹也笑呵呵與霍堅寒暄。
“哥哥說的哪裡話,這一羣夯貨,何時住得如此舒坦……只是讓哥哥破費,將來慣壞了他們,便吃不得苦來。”
玉尹一擺手,“大郎說得甚話,既然是自家兄弟,怎地也要讓大家快活。
待會兒去豐樂樓取酒,順便去桑家瓦子找幾個廚子做菜。今晚是守歲,也不能太過寒酸……對了,莫忘記給屠場的弟兄送一些過去,便是留在屠場,也是自家弟兄。”
一句話,頓時讓那些個刀手,歡呼雀躍起來。
玉尹趁機靠上去,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放在霍堅手中。
“讓九郎辛苦一些,給我盯死豐樂樓和千金一笑樓,看今晚會有什麼狀況。”
九郎,本名黃文濤,是黃小七的族弟。
這廝是開封的地頭蛇,平日裡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可他有一個本事,便是包打聽……手底下更有幾十個閒漢做幫閒,便在開封城裡轉悠,有什麼事情可以第一時間知道。之前,玉尹曾用過黃九郎一回,只是後來去了杭州,便沒了聯繫。這次回來,玉尹第一時間找到了黃文濤,繼續僱用。
雖說每月要支出百十貫錢,但對玉尹來說,能夠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這些錢也算值了。
當然了,這一層關係,並無人知曉。
那黃文濤名義上,是霍堅的手下,好像和玉尹無關。
可實際上,這廝是直接聽從玉尹調遣,充當玉尹在開封城裡的耳目……
自從上次茂德帝姬說,馮箏與千金一笑樓走動頻繁之後,玉尹總覺得不對勁,便盯住了千金一笑樓。
但兩個月下來,沒有任何收穫。
玉尹不敢有所鬆懈,依舊讓黃文濤帶着人,嚴密監視。
霍堅點點頭,表示明白。
玉尹便不再羅嗦。牽着馬走出觀音巷,而後飛身上馬,直奔太尉府而去。
天,街道上很冷清,幾乎不見行人。
也許是受了戰爭陰霾的影響,開封城再也不見往日的喧囂和繁華……從前,便是騎着馬。也只能一步步的緩行。可是今晚,玉尹卻可以在長街上縱馬疾馳……
太尉府門前,張燈結綵。
高俅處世原則很簡單。不拉幫結派。
再者說,如今誅殺五賊的聲浪正高,他可不願在這個時候出風頭。所以便抱病在家,不肯見客。
倒是聽說玉尹來訪,高俅沒有拒絕。
讓人把玉尹帶到了後宅的書房,高俅溫了酒,讓玉尹落座。
“小乙這大年夜前來,想必是有事情要說。”
玉尹臉一紅,忙躬身先與高俅拜年,而後才說出此行目的。
“你想去酸棗?”
“正是。”
高俅眉頭一蹙,輕聲道:“你可要想清楚,去了酸棗。少不得要和虜賊交鋒,可不是個安全之所。”
“若虜賊渡河成功,便留在開封,怕也不會安全。”
“小乙是說,酸棗當不得虜賊嗎?”
“這個。小侄說不好……可我聽說,酸棗守軍兵備鬆弛,恐怕擋不住虜賊虎狼之軍。”
高俅的臉,微微一紅。
酸棗兵備鬆弛,東京禁軍何嘗不是這樣。
只是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主……說穿了。他這個殿前司都太尉,不過是徽宗皇帝的幌子而已。
“既然小乙有意報效國家,那我也不會阻攔。
這樣吧,等過了新年,我便把你的名冊轉到兵部……可醜話說在前面,殿前司我做得主,可樞密院那邊,自家卻幫襯不得。你若要心想事成,還需要上下走動。”
“小侄,省得。”
見高俅答應,玉尹心裡鬆了口氣。
不管後世人是怎樣評價高俅,但高俅對自己,終歸不算太差。
事實上,後世人對高俅的印象,也大都是源自於《水滸傳》。玉尹倒無心爲高俅平反,這個人不學無術是真的,可是能安安穩穩坐在這位子上,卻也不是善與之輩。
古人言: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但是似高俅這樣的人,能和平共處,最好還是莫要得罪。
更不要說,在滿朝文武皆不把玉尹放在眼裡的情況下,也只有高俅是真心幫助玉尹。
這傢伙,雖說狡詐,雖說不學無術,但也是個有義氣的人!
“叔父,似乎有些煩惱?”
高俅一怔,旋即搖頭笑道:“確是老了,不想竟然被小乙,看出了心事。”
“若叔父信得過小乙,何不與小乙說一說?”
輕輕嘆了口氣,高俅露出苦澀笑容,“有甚說道……其實也簡單,太上道君雖退了位,可你也知道,他這次是如何禪位。道君一直想着前往金陵,謀求復起……這兩日,道君一再要求自家隨他前往金陵。
小乙,卻也不想瞞你,自家得道君提攜,享盡榮華富貴,此生已無甚遺憾。
按道理說,道君乃我貴人,我理應聽從纔是……可是,三郎還年輕,我的決定,更將影響他的未來。所以我纔會煩惱,不知該如何決斷,小乙可否指點我迷津?”
歷史上,徽宗皇帝南下,高俅率禁軍隨行。
後來,他在到達泗州之後,與童貫發生衝突。徽宗繼續南行,帶着童貫南下,讓高俅留守泗州。高俅也聰明,見情況不妙,便立刻返回開封,纔算是得以善終。
徽宗皇帝和欽宗皇帝這場父子間的戰鬥,最終因欽宗解了第一次而獲勝。
童貫等人,皆遭受清算,唯有高俅倖免。
只是因爲高俅前期的決定,讓欽宗心生芥蒂。
高俅死後,高家三子迅速失寵,從此便不復爲人所記。
玉尹不太清楚這段歷史,但是也知道,這時候若高俅走了,會對禁軍帶來什麼影響。
不管怎樣,哪怕他高俅是個傀儡,卻始終是殿前司都太尉!
“叔父,小乙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但說無妨。”
玉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太上道君與叔父有恩不假,可而今做主的,卻是官家。
道君即已然禪位,再想復起,便名不正言不順……而官家呢?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看此次大宋觀察週刊的文章,也只是誅殺五賊,與叔父無關。若叔父此時能站在官家一邊,說不得還能惠及子孫。再者說了,叔父以爲,媼相與你,道君會寵信哪個?媼相手握勝捷軍,而叔父執掌禁軍……在從前,或許能井水不犯河水,可若隨道君南下,便少不得要爭權奪利。難道叔父,願意心甘情願,交出兵權嗎?
若真個如此,倒不如留在開封,更加快活!”
童貫!
當高俅聽了這名字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徽宗皇帝雖寵信他,可是在徽宗皇帝眼中,高俅始終是個外臣……反倒是童貫,徽宗皇帝對他的信任,遠遠超過高俅。畢竟,童貫是太監,更是徽宗皇帝的內臣。
遠近親疏,一目瞭然。
高俅突然笑了,給玉尹滿了一杯酒,“天不早了,小乙早些回去,莫讓家人久等。”
他沒有表示是否願意聽從玉尹的勸說,但玉尹知道,高俅已經有了決斷。
所謂一葉障目,高俅方纔的情況,便是如此……而今把那片葉子拿開,他自然就有了主張。
高俅在仕途上浸淫多年,其心機和手段,絕非玉尹何以比擬。
而對玉尹來說,高俅若能留下來,對他始終是一個臂助,甚至遠勝過李綱等人對他的口頭支持。
“如此,侄兒便告辭了……代我向三郎問好,明日便不來給叔父拜年。
明日叔祖要入葬,之後侄兒便要回轉牟駝崗軍寨。若叔父有事,便使三郎去喚我。”
高俅笑着點點頭,把玉尹送出書房。
在門廊下,他突然又把玉尹喚住,“小乙,天駟監將轉至牟駝崗。
我勸你最好能再多留幾日,待我設法讓你坐上天駟監都監之位,再去謀求前往酸棗。天駟監都監,是個從五品的武官……如此你到了酸棗,再不濟也是個都統制,總好過你過去以後,還要受人節制,還比不得留在這開封府自由,如何?”
玉尹聞聽,心中一陣狂喜。
“如此,便多謝叔父!”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