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在即。
大內皇宮中,落下晚照間,趙昚吃過晚膳,散步之餘卻不忘家國大事。
這便是南宋史上最強的中興之主趙昚。
因親眼目睹上皇高宗趙構執政後期,奸相秦檜獨攬朝政,黨羽遍佈朝堂,相權膨脹對皇權造成極大威脅,親身感受過秦檜的專橫跋扈,孝宗趙昚執政後採取了諸多措施防止大臣擅權,加強皇權。
最明顯的一點,趙昚在朝之時,對相公都不會絕對信任,這也使得他執政期間,大宋的相公頻繁更換,二十七年間,相公近二十位!
這個相公是專指左右相公,不包含樞密使在內。
除了頻繁換相,趙昚還“躬攬朝政,不以責任臣下”,大至軍政國事,小至州縣獄案都要親自過問,無論是在積極進取的隆興、乾道時期,還是消極保守的淳熙時期,趙昚都保持着事必躬親的作風,將皇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對於秋闈這種朝廷掄才大典,趙昚自然倍加重視。
晚膳之後,趙昚散步,卻是向着垂拱殿去,至於晚上睡哪裡,這是辦完政事後的事情。
垂拱殿內,早有太監四處擱置上冰窖中取出的寒冰,又有宮女拂扇,御廚也早早準備了清心降火的湯粥,小太監立在門口,殿內只留謝盛堂一人伺候。
當然,少不得一位起居郎在殿門旁坐着。
起居郎本職工作就是記錄皇帝言行,今日點卯的並不是周必大,而是另一位趙姓起居郎,是太祖的後人。
趙昚先看了一封摺子,這是鴻臚寺卿趙塮上的請任摺子。
鴻臚寺主外賓事宜,其實本次宋金和談,鴻臚寺應要負責的,不過兩宋的鴻臚寺卿功能大爲削減,幾乎等同於被廢了,因此此次宋金和談,趙昚還是全權交由禮部。
趙塮是太宗後人。
趙昚笑了笑,你既然想爲大宋效力,朕也不便寒了你心,出使金國的副使,便從鴻臚寺選一位罷。
又從一衆摺子中找出另一份,這是禮部魏杞擬上的奏摺,針對此次臨安秋闈的科考官、建康文宣王廟的科考官名單。
當然,還有詳細內容,是其他州府的地方秋闈科考官。
雖然事必躬親,但地方科考官若無必要,趙昚只是看一眼,大多是會同意禮部的舉薦,建康是大宋重鎮,趙昚必然要親自欽定,而臨安自不用說。
禮部的關於建康的科考官中,主考官是西廳教授林思聰,其餘諸多先生教習皆爲監考官,而那周必大讚譽有加的曹崇,卻只是落了個閒差。
趙昚搖了搖頭,圈筆御批,也不駁禮部的意見,只是將曹崇設爲了副主考。
這本來是極其尋常的任命。
而關於臨安秋闈的主考官,趙昚便有些拿捏不定了,按理說秋闈主考官應從國子監中選一位才高名望的大學士來擔任,銀青光祿大夫、國子監祭酒陳伸自然是首選,可只是秋闈,如果這便讓國子監祭酒擔任主考,那明年的春闈又讓誰來?
趙昚沉思了許久,忽然想起一人來。
要說秋闈科舉主考官,參知政事洪适的弟弟,三洪之一的洪遵是上上之選。
他此時並不在國子監,僅拜翰林學士承旨兼侍讀,今秋秋闈考過之後,來年的春闈時候,將現在的國子監祭酒陳伸挪一下,讓洪遵擔任國子監祭酒再次負責春闈,便妥了。
洪遵可不是個普通的文官,在當今大宋也是有着傳奇的一面,1142年的博學宏詞科,洪遵爲狀元,榜眼則是其兄洪适,而1145年,其弟洪邁又中博學宏詞科……三洪同朝媲美三蘇。
洪遵中博學宏詞科後,賜進士出身,授秘書省正字,創下南宋詞科中選即入館的首例,如今是翰林院學士,秋闈主考官的資格完全夠了。
退一萬步,來年春闈時候,洪遵不去國子監,起居郎周必大也是個人選。
周卿家素有大才,士族中多有人稱其我大宋盟主,以他的才華負責春闈,那真是綽綽有餘了。
定了主考官,其餘事情便好辦了,從國子監、翰林院中選一些學士過去擔任便是,只是尚有個副主考的人選問題,趙昚猛然又想起一人來,太常卿柳相正,此人也有才華,奪情起復後也該是用用了,便讓他去協同洪遵,主責鎖廳試罷。
定下重要人選,趙昚對其餘考官人選便睜一眼閉一眼,同意了禮部的舉薦安排的同考官。
一封又一封的奏摺……
戌時,趙昚堪堪處理了一桌子的奏摺,伸了個懶腰,喝了口謝盛堂捧過來的醒神茶,問道:“什麼時辰了?”
“大官,戌時末了。”
趙昚點點頭,又想起剛纔所處理的奏摺中,其中有幾封涉及到宋金和談的事情來,便想起一人,問道:“李鳳梧秋闈的名額禮部加上了麼?”
謝盛堂點頭,“魏尚書應該辦了。”
“他這幾日怎樣?”
謝盛堂微笑着道:“日子可愜意了,據說整日裡在梧桐公社看書,昨兒個夜裡倒是帶着耶律——張玉兒去逛了夜市,聽聞得在夜市上還讓惡僕出手揍了某位官員的公子。”
趙昚皺眉,“怎麼來着?”
謝盛堂苦笑道:“紅顏禍水嘛,大官遲遲不見李鳳梧,一些人便妄測聖意,咱大宋讀書人又風流成性,聽聞得張玉兒在臨安,總是要去一睹芳顏的,這一看便看出禍事來了。”
趙昚點頭,示意謝盛堂繼續,“尚書省左員外郎家的公子估摸着喝了些許花酒,有些醉意熏熏,趁着張玉兒在攤販前購買胭脂水粉的點兒,撩撥了一下,然後李鳳梧就暴怒了,大官你知曉的,李鳳梧身邊那惡僕身手極是了得,揍一般人還不輕鬆,三兩下將那位公子揍成了豬頭,斯文盡失。”
趙昚不着痕跡的嗯了一聲,李鳳梧在建康遇刺,事必躬親的趙昚心中知曉原委,卻不能說,只是待惇兒回到臨安後敲打了一番,畢竟事關自己的兒子,人嘛,誰沒個護犢子的時候。
“後來呢?”
“後來不了了之,畢竟咱們的大宋雛鳳也是張大使的侄孫,不是一位尚書省左員外郎可以輕鬆拿捏的,況且他們無理在前,只是這事啊,李鳳梧着實有點過了。”衆目睽睽之下暴打讀書士子,確實過分了。
謝盛堂兩不相幫,一個尚書省左員外郎的公子還不值得他說情,至於李鳳梧麼,似乎目前也沒必要去討人情,鬼知道這年輕人未來會怎樣。
聽得謝盛堂這麼說,趙昚臉色陰鬱了一剎。
作爲天子,對權勢聲威正隆的張浚不能沒有絲毫忌憚。
“這小子鋒芒太露了,需要更多的磨礪啊!”趙昚嘆了口氣,忽然嘴角扯了扯,頗有點惡趣味的意思,“聽說咱們的大宋雛鳳和柳相正有點罅隙?”
謝盛堂愣了下,不知大官爲什麼忽然提起這事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後面的事情謝盛堂不好說,其實也明白,大官應是大概知曉柳相正和李鳳梧那點事兒,這種事最好不說,說出來柳相正的官都保不住。
大官既然奪情起復了柳相正,當然不會讓他丟官,要不然以朝中諫官的尿性,早把柳相正彈劾得他媽都不認識了。
趙昚嘿嘿笑了笑,許久才道:“我讓柳相正負責鎖廳試,既然他和李鳳梧有點罅隙,那就讓咱們的大宋雛鳳去參加鎖廳試罷,也讓他吃點苦頭。”
真以爲我趙昚的顏面那麼好掃?
趙昚哈哈大笑,甚是暢快。
謝盛堂也樂了,大官此舉並不是要真的處罰李鳳梧,只是讓他吃點苦頭,讓這大宋雛鳳知曉,這大宋是讀書人的天堂,但這大宋天下卻是皇帝的!
因此笑眯眯的道:“大官,老奴磨墨擬旨?”
趙昚揮手,“擬旨”
……
……
李鳳梧深深的覺得,帶耶律彌勒來臨安就是個失誤,特麼的鬼知道整個臨安士族都知曉她的身份啊,昨夜在夜市上,那紈絝公子差點就喊出“耶律彌勒不過是金國亡帝玩膩了的女人,你李鳳梧玩得老子就玩不得”的醉話了。
自己見機不對,立即作暴怒裝,讓李鉅鹿閃電出手,直接那番話揍回了那紈絝肚裡。
你妹,彌勒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真要昭然揭於水面,建康斷案就要推翻從來,那可就成大麻煩了,到時候自己焦頭爛額,你這個紈絝連帶你那父親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這也是爲什麼那位尚書省左員外郎不敢報官,不了了之的主要原因,甚至還讓人捎話表示感激來着……
自己以後還是得多長個心眼了。
女人啊……始終是禍水源泉。
不過昨夜一事,倒是讓李家小官人又找回了在臨安欺男霸女的紈絝感覺,甚是愜意,只是沒高興到半天,第二日上午,便有一位黃門小太監和吏部官員來到梧桐公社。
來得很是低調,卻手捧聖旨。
李鳳梧還以爲是趙昚宣自己面聖,沐衣焚香後接旨:“詔曰:建康士子李鳳梧,昔有鎮江蘇園學會奪魁,詩是風霜傲骨,才情甚上,諸有賢風,適兵馬息鼓,棟樑之才當朝天下……特恩賜奉禮郎……”
李鳳梧一聽,腦袋都大了,你妹,什麼狀況,不見自己?
不見就不見,你特麼封一個從八品的文散官是什麼意思?
特麼的一個文散官有鳥用啊?
而且即將要參加秋闈之際,趙昚這貨打的什麼主意?
接旨之後,那黃門小太監低聲說道:“好與李奉禮郎知曉,咱家聽聞得今秋臨安的秋闈,副主考官是太常卿柳相正,主責鎖廳試,已進入國子監鎖院了”
這是謝盛堂謝爺爺親自叮囑自己,要親口告知李家小官人的。
李鳳梧心裡咯噔一下,趙昚,我去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