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雲朵也是有想過的，此刻就認真回答：“隨便什麼地方有套房子，幾萬塊錢都可以，有個工作，有一技之長就行了。”
大山裡出來的人格外務實，沒有明確的目標，她纔不會跟親姐硬犟那麼久呢。
宋檀點點頭：“要求挺簡單的，那你乾脆輟學到我這裡上班好了。只要什麼活兒都幹，一天工作十二三個小時，說不定一個月能拿八千呢！”
雲朵還沒來得及疑惑，就被八千的工資吸引住了：“真有八千啊？”
陸川在旁邊看着宋檀瞎忽悠，忍不住又看了雲朵一眼——
這就是讀書少了的壞處吧。
只是話題婉轉了一下，她的思路就被帶着跑了。
他習慣性在心裡默默給雲朵的人設做了補全——
大山裡艱難掙扎纔有機會讀書上大學：有點天分，但前期一定沒有什麼接觸知識的渠道，底蘊匱乏。
檀檀換個角度就把人帶着跑：聰明有，但眼界差些，而且對自己很自信，只相信自己的思考。
他默默勾了勾脣，而後挑了幾顆板栗慢慢剝開，泡水。
而這邊，宋檀還在忽悠：
“看工作強度吧。”
“你要是給我割稻子挖地，一個月肯定能過萬了，不想割出去送外賣，勤快一點兒也差不多能有。”
雲朵：……
“我是想掙錢，可我也沒非得要這麼拼命的掙錢。”她好無語，覺得宋檀的建議都很不切實際。
“那你就去當服務員，當收銀，當銷售嘛。工資低點兒，但沒那麼累。”
雲朵有點卡殼：“我就不能自己做生意嗎？”
“去唄！”宋檀更加隨意了：“萬一你能掙到錢呢？賠了也不怕，你再接着去當收銀當服務員，掙第二次創業的基金嘛。”
“不是！”雲朵有點接受不能：“我就非得幹這些工作嗎？”
“那不然呢？”宋檀問得理所當然：“現在好點的公司招前臺都要本科了，你大學肄業，做前臺也做不了的吧？”
“不如踏實一點，回來給我種稻子好了。”
“這樣一個月能掙個萬把塊，別人一問，這就是云云的妹妹，姐倆在一塊兒多親呢。”
“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彩，瞧！她親妹子千里迢迢從大山裡跑到另一個山村裡，就是爲了跟她在一塊兒種地呢。”
“誰聽了誰不誇一聲姐妹情深啊？”
“你姐夫人不錯，讓你姐再給你照這樣的介紹個對象……”
雲朵已經聽不下去了。
此刻心裡麻麻賴賴，一會兒想象着自己姐姐跟別人介紹自己擡不起頭的模樣，一會兒又想象着村裡人背地裡罵他們傻的模樣……
還有那個被封鎖在記憶裡，明明沒文化卻還要罵她們一個個沒出息的親爸。
雲朵下意識汗毛聳立，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
“那我來不了你家，種地割稻子我幹不來。送外賣也幹不來。我就算想掙錢也不是這種拼命法。”
她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很是清楚，力氣有，農活兒能幹，但這些連男人幹着都覺得吃苦的，她真不一定行。
這話一說宋檀就更不解了：
“你都不是爲了拼命掙錢，那你着急忙慌不想念書，是想幹嘛呀？”
“比你的同學提前三四年掙到錢？這樣說出去能讓你覺得有優越感嗎？”
云云說不出話來了。
就是，爲什麼啊？
這些問題以前她姐好像也說過，只是描述的方法不同，可她一點兒也沒聽進去。
但如今自己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想，竟然還真的是這樣！
不讀大學，未來自己想嘗試可能去做的工作，就要直接把自己拒之門外了。
其實宋檀不是很想勸這種人。
只是，若是雲朵沒考上大學也就罷了，可她這都讀大一了，腦子裡卻還是這種想法，簡直離譜。
而她如果自己想不開，最後就會不停的在【上學學不到什麼】和【假如我早點去工作】之間來回猶豫徘徊。
時間和精力浪費，就算上完大學，也會一事無成一無所獲的。
熱水裡泡過的板栗用紙巾擦乾水遞了過來，宋檀伸手接過，用力咬下。
感受着表層帶着韌勁和裡頭有點堅硬的獨特口感，越嚼越香，於是把雲朵撂在一旁，轉身出了屋子。
過了許久，她端出一個碗來：“今年種的姜不多，醃缸裡只有這麼幾個我都撈出來了。嚐嚐看！”
……
在場一羣大學生，可沒有人再對着自己的事情多做勸解，雲朵茫然坐在那裡，只覺得心裡也空蕩蕩的。
過了一會會兒，只見身側沙發起伏，有人坐了下來。
對方是個皮膚不算白淨，但看起來很是精瘦的男人，好像也是宋檀的表哥？叫烏磊的？
而對方看着她，突然微笑起來，瞬間露出了傻憨憨的特質：“你真不想上大學呀？”
云云踟躕着：“我……”我還沒想好。
誰知烏磊卻一拍大腿：“不上好啊！我跟你說我也上了幾年學，最後還不是被女朋友丟了？”
“你這樣的，看起來腦子也不太行，跟我一樣只知道埋頭幹活，遲早也要被男朋友丟了的。”
他喋喋不休，說出的話讓雲朵茫然的心思蕩然無存，反而有一萬句想反駁。
“你……”
誰知剛一開口，就聽烏磊問道：“那你要不要留檀檀這裡工作啊？今年我就要回家養牛了，牛場上只有張伯一個人，怪不容易的。”
烏磊是真心發問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在牛場上的工作無可替代，自個兒一走，檀檀壓根兒找不到人去接替他。
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可不得想想法子再找人接替自己的工作嘛？那活兒其實幹久了也不累，正適合年輕人。
於是神色越發誠懇：“我跟你說，我的工作可輕鬆了，包吃包住，錢全部攢下來了。”
“你不就是想掙錢嗎？掙到錢也得能攢才行啊，在這兒工作真的很有性價比。”
“要不是看你還年輕，這個機會不一定輪得到你的。”“每天就剷剷牛糞就得了，這個也不要學歷，你直接幹就是了。”
——好好好！
他一番誠摯話語差點兒把雲朵給氣笑了。
怎麼？就因爲自己沒讀大學，現在連鏟牛糞的工作都得當寶貝一樣給自己嗎？
難怪你這麼大年紀瞧着一事無成的，肯定是上大學沒好好用功吧，淨談戀愛去了……呸！
她凌厲的眉毛飛揚，神情中滿是看不上。這會兒直接站了起來，對大家格外客氣的彎腰鞠了個躬：
“謝謝你們。今天真是把我點醒了，我一定會好好上的！該學就學，該拿證就拿證。未來一定是我選工作，不是工作選我。”
她豪情滿滿，此刻不顧烏蘭的挽留，直接就衝出門外了。
老宋家頓時一愣：啊？這還沒開始正經勸呢，怎麼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卻見雲朵又折返回來，然後把筐子裡的塑料袋兒都一一拎起：
“忘了跟你們說了——嬸兒，這個是黃榆菇，這個是雞樅菌，這個是榛蘑……這個是竹蓀……”
等她把這些怎麼吃的方法都要說完了，烏蘭這才插得上話：
“那個……雲朵啊，怎麼不多聊兩句呢？這就聊完了？”
“聊完了。”雲朵站了起來，認真的看着烏蘭：“嬸，謝謝你們，我一定會讓我姐臉上有光的。”
正跟陸川討論着這醃仔姜味道的宋檀也是一愣，忍不住又琢磨起來：
“我剛隨便幾句，這就點醒她了。”
那這也太好醒了吧？
話音剛落，就見烏磊正像模像樣的搖頭：
“真是屬驢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好好勸你不聽，給你介紹工作，你又非想着上大學……”
“哎！”他苦惱的嘆了口氣，轉而問着宋檀：
“開春我走了，那撿牛糞發酵糞肥的事兒，誰幹啊？”
哦喲！她烏磊哥還有這份責任心呢，真了不得。
宋檀笑眯眯的看着他：
“等開春了牛羊就散養，平時沒什麼活兒的，張伯就負責撿這些。”
“至於發酵……你不知道有機器嗎？只是烏磊哥你之前乾的挺有勁兒的，我就還沒讓人把設備送過來。”
這種實話簡直太打擊人了。
烏磊站在那裡愣了半天，最後只恨恨道：
“什麼都要工業化！我跟你說，現在只有手工的才受人追捧。”
而等他出了門，烏玲卻在一旁呆愣愣的問道：
“他生什麼氣呀？攪拌牛糞分什麼手工還是機器的？他不會真喜歡這個工作了吧？！”
宋檀也一臉嚴肅：“玲玲，不許嘲笑你哥！他這分明是幹一行，愛一行。”
……
倒是烏蘭盯着一大筐子的幹蘑菇，此刻不由驚歎道：“好東西啊！”
“這要賣能賣不少錢吧？這云云，鄉里鄉親的怎麼拿這麼多東西？也太客氣了。”
“沒事。”宋檀倒是很能理解：“她看重這個妹妹嘛，只要雲朵能上學。再來十筐子也不心疼的。”
而烏蘭卻發愁道：“我不想要是因爲咱們這兒很少吃這種山珍，不知道怎麼做呀。”
而陸川走過來看了看：“先放着。這兩天有時間了我來做吧。”
“奶油蘑菇湯，椒鹽蘑菇丁，還有青紅椒蘑菇丁下飯醬——檀檀，你愛吃嗎？”
宋檀點點頭：“愛愛愛！”
反正都沒吃過，吃吃看唄！
烏玲倒抽一口氣，轉頭髮現親媽正瞪着自己，她不禁心裡一陣淚流：
懂了，人家的男朋友叫陸川。
自己的男朋友叫前科——來個人都能把他提起來反反覆覆的對比是吧？
可眼前珠玉在前。她以後找什麼樣的對象才能不被這樣比呀？
正說着呢，就見張燕平帶着郭冬過來了。
這一瞬間，兩人一高壯一苗條，一凶神惡煞一笑容柔美，對比感別提多強烈了！是那種讓人一眼見到就能腦補100萬字故事的。
尤其是郭醫生保養有道，看起來比烏玲還要更年輕呢！
黑道大佬和他白淨斯文的大學生女朋友之間的強取豪奪愛恨糾葛……
大夥兒看着看着，神情就越發古怪。
已經習慣張燕平的老宋家人都如此表現，郭冬對接下來的回老家之旅就越發有自信了。
此刻笑的也是喜氣洋洋：“嬸嬸，阿姨……新年好！”
她還拎了個袋子，從裡頭拿出一個個小盒子：“今年茶花開的好，這是我提煉出來的茶花精油做成的護膚霜，效果還不錯。”
“嬸嬸們不嫌棄的話，可以拿回去擦手擦臉都可以。”
哎喲！
護膚品！這誰會嫌棄呀？
在場沒有一個人是陸靜那種精緻美人，日常護膚沒用寶寶霜就是對自己臉最大尊重了。
如今小郭醫生聲名在外，護手霜的效果無人不知，這麼大一盒白來的……
就不說別人了，大姑的笑容都要咧到嘴角去了。
“好好好！好！還是張燕平有眼光……哎喲，郭醫生，你真是……”
她歡喜地擰開蓋子看了又看，最後才又笑着嘆道：“真是太客氣了！”
大姨也是歡喜地不得了，畢竟這麼有心的姑娘，是她未來的兒媳婦兒呀！此刻更是立刻就要張羅着洗臉塗抹，把情緒價值給的足足的！
郭冬本來還有點緊張的，看她這樣子，不知不覺也鬆了口氣。
而一旁的張燕平則得意起來：“怎麼樣？就說我媽不會嫌棄吧？她壓根就不護膚——哎，不然回頭跟檀檀聊個合作，你把茶花包了，賣護膚品啊！”
郭冬：……
“你真是鑽錢眼兒裡了。放心，我賣藥丸兒掙得多着呢，你幫宋檀把金櫻子種好，種多一點就好了。”
“再說了，賣藥都不夠我忙的……妝字號的手續宋檀不是有麼？靠我自己跑下來麻煩死了……”
她面上溫柔似水，說起自己的藥來卻格外自信。
張燕平想起那些經自己手賣出去的東西，不由也是一陣無語。
而下一刻，就見郭冬又拉着宋檀：“這個護膚霜的配方要不要啊？要的話明年分我二十斤乾的野菊花吧，我可是聽說你要種艾草和菊花了。”
“行啊！”宋檀也爽快：“你今年做的護手霜拿去給常老闆當年禮了，他那邊還沒反饋呢，估計護膚霜也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