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明白唐奶奶的意思——自己不想銷售渠道掌握在別人手中,但最關鍵的種苗渠道,又怎麼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呢?
那自然就是利益牽扯。
可她……
想到這裡,田甜不禁苦笑。
她跟宋檀有什麼利益牽扯?
從認識以來,一直是對方家裡好心的帶着自己,拉扯着自己。人家不掛在嘴上,可她心裡卻是什麼都明白的。
如今聽唐奶奶這麼說,田甜於是將紅薯放下,正色道:
“那您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麼意思?”小老太太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髮尾挽了個簡單的髮髻。耳朵上戴着一對格外亮的珍珠耳釘,貼身的灰色羊毛衫微帶高領,領子外也是一圈光澤度極好的珍珠項鍊。
而在這洋氣時髦的搭配外,卻罩着一個老式的碎花棉馬甲,與這風格衝撞的格外強烈,但卻一點兒沒掩蓋住老太太說話時那種獨特的神采。
“我就是給個建議: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可不能一直悶在家裡種地——你家能有多大的地?讓父母家人幫忙收拾着,收拾不過來再僱幾個人幹着。”
“你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
唐奶奶是真挺欣賞這個女孩子的,此刻微笑道:“以你的心氣兒,假如種地掙到錢了,恐怕也不會一輩子只守着那點兒地吧?”
她指了指旁邊不說話的宋教授:“跟着老宋多學學,他這輩子沒別的本事,怎麼種地?怎麼從地裡掙到錢?他最會。”
“實打實的能耐學到手了,就算以後種苗買不到,可你培育出來的,一定比別人家的更優質。”
宋教授擡頭看了一眼宋檀,心說我現在也不是那麼會了。
至於怎麼樣才能跟着老宋……這話就不用說了吧?
只要在宋檀家幹活兒,那不是白撿這樣一位老師嗎?
看好的人才馬上要跳到自己碗裡,此刻,宋檀將敬仰的目光看向了唐奶奶。
而田甜也明白過來了。
她略一思索,就直接看着宋檀:“我現在入職的話,包食宿吧?給多少工資啊?假期怎麼算?”
啊這,宋檀有點卡殼:“我這裡工資給不高啊……”
田甜笑得也很甜:“我知道,我來學本事的,肯定不能像他們專業人士那樣高工資——這樣吧,每個月我要八天調休,工資開3500就行,在這邊兒幹什麼活兒你來吩咐,可以嗎?”
宋檀:……可以是可以,就是這個臺詞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就這麼草率又古怪的談好了入職,等大夥兒重新樂呵呵的捧着紅薯開吃時,張燕平忍不住對唐奶奶豎起大拇指:“您啊,就是不當老師隨便哪個公司做HR,肯定也能做到頂層!”
唐奶奶哼了一聲,眼前的小屋子裡大家齊齊坐着,暖意融融,她的話語中也摻了不少溫度:
“大熊啊,你以爲我就是想幫宋檀忽悠個員工過來呀?怪不得長得五大三粗的,這心思就是不靈巧。你實話實說,家裡就非缺這姑娘嗎?”
張燕平:???不是,您說歸說,怎麼還人身攻擊呀?
我只是長得強健了一點,哪裡五大三粗了?還有,叫我大熊幹嘛?
但他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聽唐奶奶語重心長:“田甜啊,我叫你來上班兒學點兒本事,真不是爲了宋檀——你還沒成家,等結了婚就知道,人啊,天性就是自私的。”“你結了婚,你的勁兒要往你這小家裡頭使,不然夫妻就容易出隔閡。”
田甜一愣,下意識明白唐奶奶接下來要說什麼。
“同理,你弟弟也是——你也別說你不結婚,你不結婚你弟弟不結嗎?”
“現在你們姐弟情深,家裡家外你一把扛着,掙的錢也不分彼此,誰需要就給誰用——可等你結婚了呢?你弟弟結婚了呢?”
這話一說,田甜所有辯解的話都含在嘴裡,一時竟吐不出來了。兄弟之間尚且爲了兩畝地大打出手,難道誰家牽扯到錢還能和和美美,不帶一點私心嗎?
她和田野,以後也要這樣子嗎?
唐奶奶看她神情,也嘆息一聲:
“我這麼多年教書,見識的也不比你們少,但凡是牽扯到多人利益的,再好的關係也會有隔閡。”
“你家裡頭覺得這麼些年都是你操心着裡裡外外。你付出勞動,你拿了錢應該的。”
“你弟弟家裡覺得,土地是一家人的,人情也是一家人的,甚至幹活兒都是一家人……憑什麼只有你拿大頭啊?”
“但你父母呢?手心手背都是肉,道理上他們明白,可心裡不一定能接受啊。再說了,我知道農村老人心裡都有個規矩——養老他們指望兒子的。”
老人們的觀念是:誰家要是有兒有女偏還指望着女兒養老,說出去要被人笑話的。
因着這點觀念,在分家產時,理所當然的,更好的東西都歸兒子。
唐奶奶說這話時,神情平和又包容,也帶着深刻的理解:“我跟你說這些話,不是要在你心裡放疙瘩,而是想叫你知道——親兄弟,明算賬。”
“你可以體貼你家人,但不可以一開始就把什麼都攬在自己懷裡。”
老太太說完,低頭慢條斯理的拈着烤紅薯上頭的皮兒剝下,隨後又接着吃自己的紅薯去了——
真香!真甜!這是第三個了!
至於吃多了會不會放屁……哎喲,等吃完了再去田野裡轉轉嘛!那小粉紅襖還挺暖和的,不怕冷。
她是美了,然而整個房間裡鴉雀無聲。
田甜沉默着皺起眉頭,其他人也都不好再說什麼了,只能等她默默的想。
好在,田甜到底是有決斷力的田甜,此刻她“啊唔”咬了一大口紅薯,下定決心:
“我跟田野是親姐弟,我們的感情是實實在在的,現在我能掙錢,就心甘情願承擔起家裡。”
“用家裡的地家裡的人掙錢,這錢不分彼此是應該的。”
“但,我學到的東西是自己的,未來成家立業了,屬於我的地也是我的。”
她想到這裡,剛纔憋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此刻眉頭間長久的沉鬱消失,整個人彷彿老太太戴着的珍珠,由內而外散發着溫潤且堅定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