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
明澈的月光下,杜易子朝李宏微微一笑:“現在該我下了。”他隨隨便便放了顆棋子,首先阻斷了左側兩顆白子之間的聯繫。
李宏的手拈着顆棋子,覺得放哪裡都不對,乾脆放進了棋盤右側自己的白子中間,看也不看在左側那顆孤零零的黑子。
“呵呵,有點意思。”杜易子笑着落子,繼續穩固自己那顆孤單的黑子。李宏也是照樣,繼續下在自己棋盤右邊的白子中間。
兩人卻是各搶各的地盤,誰也不管誰。
這種下法看得老槐鬼長臉更長了,瞪着眼珠道:“稀奇!小子果真不會下棋,盡出怪招。”
黑白紛落,二人還是自己只管穩固自己的地盤,李宏任由杜易子吃掉自己先行佈下的左側棋子,但棋盤右邊自己的白子看起來已成規模。
到此算是各佔半壁江山。
杜易子見自己左側地盤已經徹底穩固,思索一會,直接點進了李宏右側地盤中間,開始進攻。
李宏微微皺眉,決定避其鋒芒,繞着杜易子的黑子將自己的白子結成長龍。
但杜易子到底老手,連連提子,不一會兒已經佔據一大片邊角,李宏的白子雖然連成大龍,但卻是位於中央腹地。
觀棋不語真君子,老槐鬼顯然不是君子,樂的嘿嘿直笑:“金角銀邊草肚皮,楚宏子的中原腹地少活氣,遲早被包圍吃掉!”
李宏皺眉。自己左側白子已被提光,邊角俱無,右側上角也是被吃光,現在只剩中路和唯一看起來還有一絲活路的右下角。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只要右下角活了,整片中原腹地便也活了,關鍵就是在這裡。不然滿盤盡墨。
杜易子淡淡一笑,再次進攻,點進右下角開始打眼。
如果說之前是有來有往,現在就是短兵相接,兩人互相打劫,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李宏每落一子都很小心,但到底抵不過杜易子千百年來在棋道上的浸淫,一不小心,右下角的白子被他連提兩子。情勢急轉直下,白子岌岌可危。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一個重要眼位上。只要李宏放在這裡,杜易子在白棋裡的這片黑棋便少**氣,不能成爲真眼。而杜易子只要放在那裡,便可以接連飛出去穩固地盤,那時李宏勢必輸了。
杜易子笑了起來,手裡已是拈定一顆黑子。李宏眼睜睜看着他的手朝那裡放去,卻是無法,因爲杜易子是先手。
突然傳來噓的一聲怪響。杜易子身體巨震,手一顫,這顆要命的黑子沉重的落在棋盤上,但不是那個重要的眼位,而是旁邊一眼!
李宏大喜,急忙快手落在重要眼位,這一下,立刻將邊角白子與中原腹地全部連在一起,一條蜿蜒的大龍成型。杜易子在右下角里的黑棋反被白子全部包圍,全軍覆沒。
李宏哈哈大笑,擡頭衝杜易子笑道:“我活了!就算去掉十子,白子佔的地盤還是不比你黑子少!這盤棋至少是平局!”
杜易子臉色很古怪,端坐不動,半晌才緩緩道:“天意啊!不用說了,我願意再次出山助你們仙宗。”
“不,是助我們九離門!我們九離門正式邀請老祖加入,成爲九離門名譽長老。”靈儀子在旁悠悠道。
杜易子看向靈儀子,臉色非常古怪:“你怎麼知道我的秘密?”
“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靈儀子冷然一笑擡起手,慢慢打開五指,掌心中躺着一物。
是隻骨頭做的雪白骨哨,通體冒出淡青色的幽幽磷光,月色下看上去很是詭異。
李宏認了出來,這是魔宗之物。魔宗妖人每人都有這樣一隻骨哨,用來驅動行屍。靈儀子什麼時候繳獲了一隻?轉眼明白,剛纔那聲怪響正是靈儀子暗助。不知爲什麼杜易子對這聲怪響十分敏感,心神一亂瞬間落錯了子。
杜易子緩緩摘下頭上的白色皮帽。頭上兩隻高高聳起的“狗耳朵”反射出冰冷的金鐵光芒,亮晶晶的就像金屬質地,底部深深伸進杜易子頭骨深處,看上去十分怪異。
杜易子嘆道:“我們獸修不會煉法寶,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與生俱來的毛皮煉成法寶,我最要緊的法寶就是頭上這兩隻鐵耳。它可以讓我聽到千百里外的細微動靜,哪怕一隻螞蟻爬過去都聽得見。剛纔正在要緊關頭,你吹響的這隻古怪骨哨對你來說聲音雖輕,但對我來說無異晴天霹靂,聲音太刺耳了!所以我纔會落錯子,楚宏子纔會贏。”
李宏恍然大悟,敢情天生靈獸獨犭谷的特殊本領正是超凡的聽力。簡直是傳說中的順風耳。
杜易子緩緩道:“輸了就是輸了,你的手段雖不光明,但願賭服輸。我願意出山襄助你們九離門。”
老槐鬼鐵青着臉大叫:“不公平!兩個小東西使詐,杜易子兄怎能輕易認輸!你難道忘了六千年前那次麼?我們時常閒聊你也說,人修都不是好東西,過河拆橋忘恩負義,豈能相信他們!”
杜易子指着棋局道:“老弟你看看吧,一切暗合天意。我實在無話可說,修爲到了我這種境界,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
他繼續道:“我雖隱居深山,但山外局勢焉能不知!適逢靈局之期,仙宗魔宗再次開戰,三千年前那次我沒有參加,但這次我卻是心動了。但我有個要求,”他看向靈儀子,“我估計沒多少年就要飛昇了,希望你們能答應,飛昇之後看我襄助你們九離面上,在仙界庇護我一二。我只有這個條件。”
此話一出,李宏瞪大了眼睛,飛昇之後庇護他?這是什麼意思?飛昇就是當神仙了還用九離門庇護?又有誰能庇護?
看到李宏面上的驚詫之色,杜易子苦笑:“原來小友對我們獸修飛昇後的尷尬處境不知啊,清夜無事,我告訴你罷。”
原來妖修生來低人修一等,即使天生靈獸,生來就有特殊本領依然還是獸。好不容易修成人身,結元嬰飛昇。飛昇到仙界後可以以原型出現,即獸類形態,也可以化成人身,以人身形態出現。所有妖修當然都是願意以人身形態在仙界行走——好不容易修成人身,誰又願意以原始形態到處丟人現眼。
問題是大部分神仙都很喜歡拿各種稀奇妖修當坐騎、當寵物,因此據說只要有妖修飛昇仙界都早早有大神通神仙尊者定下了,收歸門下,不准他們現出人身,不是作玩物就是當坐騎,境地十分尷尬可憐。
一樣的飛昇仙界,人修有本門前輩提攜,比如九離門,想那季連子祖師萬多年前就飛昇上去了,自然對後來飛昇上來的九離門後輩照拂有加。可是許多天生靈獸妖修卻都是孤單單修行萬年甚至數萬年才能化形飛昇,哪裡去找前輩提攜,許多根本是獨此一種。他們的下場無外乎都是被某位大神通尊者收服,做看門的擺設或是出門的坐騎。這還算是好的,如果沒有靠山,誰都看不上眼,等待這位剛飛昇仙界妖修的下場很可能就是哪位尊者心情正好不爽順手一巴掌滅了。
李宏越聽越怒:“天生萬物平等,都一樣當了神仙怎麼這麼霸道!太不講理了!”
這話簡直說到杜易子心坎裡,他嘆道:“誰叫我們是獸修呢?我現在已是元嬰後期,馬上邁入合道期,距離那天不遠,真是讓我又害怕又高興。真的飛昇仙界了我只能苦忍。如果能看在此次助你們九離門份上提攜一二,我就感激不盡了。”
李宏馬上拍胸脯:“別的我不知道。你加入我們九離門,就是我們九離門的人!真的飛昇仙界了不必苦忍,報出季連子祖師名號,肯定沒人敢欺負你!”
“呵呵,一言爲定!”杜易子高興地笑起來,他正是想要這句話。
靈儀子卻眉頭微皺欲言又止,杜易子以爲他不肯,頓時急了:“靈儀子你也放句話,楚宏子已經答應,莫不是你想阻攔吧?”
靈儀子搖頭道:“不是這個話。我是在想,其實這些不過都是傳說,說不定仙界看不起你們獸修只是空穴來風沒影的事,你須要想好,我們自然會承諾照拂你,可是萬一你日後飛昇仙界發現沒這回事,會不會因此心生怨懟?那卻是不好。”
杜易子呵呵笑起來:“怕我出了力卻得不到好處是吧?靈儀子果然是善心人,那我更放心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只要你們一句承諾,日後如果飛昇仙界能夠照拂一二,我杜易子就感激不盡了,不管有沒有這樣的事,我都不會怨你們。”
李宏笑道:“我們九離門有位前輩也面臨飛昇,說老實話,我看老祖本事還及不上他,他肯定比你先飛昇。現在先跟他說好,日後老祖你飛昇了,他自是親來迎接,老祖你放一萬個心。想我們九離門是響噹噹的仙宗門派,季連子祖師不是吃素的!讓那些爲老不尊的狗屁神仙見鬼去!”
杜易子聽的哈哈大笑,對李宏好感十足,接着又很熱切的打聽蘊九子。
李宏笑道:“現在我先賣個關子,等老祖你去了九離門,自是知道他的名號。”
杜易子愈發心動,看李宏越看越順眼,知道他是真心待自己,一點都沒有看不起獸修的意思。而且看他神情,跟蘊九子肯定關係匪淺,想想心裡大動,突然站起,一把握住李宏手腕激動的道:“楚宏子老弟,老哥越看你越覺得投緣,今夜風清月郎,正是良辰吉日!不如我們結拜爲兄弟。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啊?”李宏的嘴巴張成了圓形,跟杜易子老祖結拜爲兄弟?這……
杜易子臉色一沉,“老弟你莫不是不願意?嫌棄我乃獸修?”
李宏趕緊叫道:“冤枉啊!我楚宏能跟老祖結拜那是三生有幸,只是你是我們仙宗人人景仰的老祖,我不過是九離門一個小小的剛結金丹的長老,跟你結拜我是佔大便宜,老祖你卻是大大的吃虧哩!”
杜易子樂得哈哈大笑:“原來如此!什麼老祖,還不趕緊叫大哥!”
當即擺下香案,兩人交換年庚八字。李宏一聽杜易子的年齡,舌頭伸的老長,轉而一想,大哥就是大哥,還管什麼出生比自己早十萬八千年哩!拜好起身,痛痛快快叫了聲大哥,喜得杜易子眉開眼笑。
四人重新擺酒,直喝到天光大亮。老槐鬼先行隱去,李宏便即告辭。
杜易子心知留不住,臨行前囑咐道:“大哥先上呂梁等你。這一去,你要多保重。還有,精衛一族我知道搬去了什麼地方。精衛族長姜宣子爲人最是重情,見到二弟你的人品必是喜歡的,不過這還不夠,一定要曉之以理動之以真情,他纔會派人襄助,說不定親自出山也是有可能的。二弟此去,千萬珍重!”
一席話聽的李宏感動不已,也是拉着杜易子的手說了許多事,比如暫且不要露面跟魔宗衝突,一切待自己返回再說……
直說到日上三竿,兩人才依依分手。
李宏遁上雲端,還看到那道白影依依不捨地站在山頭上朝自己招手。心裡感動,回首深深一揖才倏然遁去。
李宏靈儀子身影消失,老槐鬼立刻出現在杜易子身邊,臉上盡是妒色,他開始挑撥離間了:“杜易子兄你怎麼跟這種小角色結拜,真是大大墮了您的威名!”
杜易子臉色一沉:“胡說八道!我這二弟爲人品行我極喜歡,何況他乃堂堂仙宗九離門長老。身份貴重。如果你再敢胡言小心我不顧多年的情分!”
老槐鬼趕緊道:“兄出山襄助九離門,是要跟魔宗打硬仗的,雖然兄修爲高絕,小弟我還是爲您擔心啊!”見杜易子神色稍稍和緩,他繼續讒言道:“早前您也說過,人修最是信不過。就算希望九離門照拂,您也不必這麼急,想千年整個修界已經沒人飛昇了,何必這麼早爲自己鋪路?小弟是一片赤誠之心爲兄打算。”
杜易子嘆道:“槐山老弟,你修爲境界低,有些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我這二弟啊,據我看以後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何況他的上丹田……”說到這裡卻是不說了。
老槐鬼奇道:“上丹田怎麼了?”
杜易子冷冷道:“不該知道的事別打聽!還有,我跟楚宏子結拜的事不準到處亂說。現在我是鄭重警告你!”
老槐鬼的臉愈發青了,到底不敢再讒言下去,心裡又妒又氣,自己想了千年杜易子都不肯跟自己結拜,稱兄道弟,其實不過是稱呼罷了。千年相伴作鄰居的情分竟然抵不過那個楚宏子一天!
老槐鬼從此恨李宏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