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打斷了楊炎的回憶,有人道:“楊正將,你在這裡幹什麼?”
楊炎回頭一看,是背嵬軍的統領王政。除了統制劉彥慶外,背嵬軍裡就算他官職最高了。他是從最低層的士兵開始做起,因此當了二十多年的兵,也才當上一個統領。因爲當兵的年頭多,因此威望反而比當統制的劉彥慶要高。不過他爲人比較和善,對楊炎、曹勳這樣的新兵也不怎麼欺負。
楊炎暗想:現在劉彥慶戰死,王政應當升一級,當上統制了吧。
王政四十五六歲年紀,頭盔早巳不知去向,滿身血跡,右手和腹部都纏着白帶,血痕都己滲透出來。
楊炎道:“王統領,你沒事吧!”
王政笑道:“還好,死不了的。”左手拈着腹部道:“幸好這一箭偏了兩寸啊!要不然……呵呵,總算是又撿回來一條命啊!”
曹勳道:“王統領,你沒事就好了。劉統制陣亡了,接下來攻打虹縣,背嵬軍還要您來指揮啊。”
王政搖搖頭,嘆道:“不成了,不成了。”指了指右手:“沒有兩三個月,這條手臂是好不了的,看來邵都統要另選別人來指揮背嵬軍了。對了你們兩人在這裡做什麼?”
楊炎苦笑道:“我看見這打完仗以後的場面,心裡變得很不舒服。”
王政笑道:“楊正將,曹正將,你們還年輕,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一打完仗就會吐,什幺也吃不下去,晚上還淨作惡夢,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曹勳道:“王統領,是不是每一個當兵的開始都是這樣。”
王政道:“起碼大部份士兵剛開始都是這樣的。”環顧了一下戰場,他又嘆道:“這一戰還算好的,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我們跟金軍在採石磯的長江邊上的那一戰才叫慘烈呢!可不僅僅是沙灘上,就連長江裡也漂滿了屍體,把江水都染成了紅色,過了好幾天顏色才淡了。”
楊炎正要在說話。這是一個傳令兵飛馬跑了過來:“楊正將,邵都統有令,着你去中軍營見他。”
*****馬翁店一仗,斬殺金軍主將蒲察徒穆,千戶七人,百戶二十六人。斬首四千餘人,俘擄四百七十人。奪得戰馬二百一七匹。宋軍戰死一千三百四十七人,傷五百二十五人。金兵的傷亡人數是宋軍的三倍多,這一仗確實是個大勝仗。
中軍大營裡,邵宏淵坐在帥椅上,看着李石送上來的清理戰場以後統計出來的戰果,心情大悅。這時營門外有人進來報:“稟都統,背嵬軍楊正將帶來了。”
邵宏淵道:“叫他進來。”
楊炎走入大帳,向邵宏淵施禮:“背嵬軍正將楊炎,參見都統大人。”
邵宏淵約四十左右歲年紀,這時並未戴頭盔,粗眉細眉,四方大臉,頷下一縷鬍鬚。一見楊炎擺了擺手道:“楊正將,不必多謝。”
楊炎垂手而立道:“不知都統大人招見未將,有何吩咐?”
邵宏淵呵呵笑道:“楊正將,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楊炎道:“未將今年一十九歲。”心中卻不明白邵宏淵召他來,問年齡做什麼?
邵宏淵道:“十九歲?哈哈,果然是後生可畏啊!楊正將,今天一戰如果不是你當陣斬殺了金軍的主將蒲察徒穆,我軍可就危險了。所以今天一戰,楊正將你的功勞當居首位。”
楊炎道:“那裡,哪裡。這都是都統大人指揮得當,全軍兄弟努力的結果。未將實在不敢居功。”
邵宏淵點點頭,道:“少年人,不居功自傲確實難得。打了勝仗,大夥兒自然是都有功的,但本都在陣前親眼看見你斬殺了蒲察徒穆,這可是跑不了的。功賞過罰,也是本都的職責。楊正將就不必在推辭了。”
楊炎只好道:“都統大人明察秋毫,末將佩服。”
邵宏淵又笑道:“楊正將,同安郡王楊老將軍可是你的祖父嗎?”
楊炎一怔,他平時爲人低調,是楊沂中的孫子的事除了曹勳知道以外,從未和第二個人說過。不過邵宏淵一定是從士兵的檔案中查出來的。自己也只好承認:“正是家祖。”
邵公淵哈哈大笑道:“好,好,同安郡王當年就是勇冠三軍……當年領五百士軍夜襲柳子鎮的壯舉,本都甚是佩服。如今楊正將也是勇武過人,果然是將門出虎子啊!”
楊炎道:“都統大人過獎了,末將不才,只怕有辱家門。”
邵宏淵笑道:“楊正將,你就不用客氣了,背嵬軍的統制劉彥慶今日陣亡,統領王政又身受重傷,不能再參戰了。我想就由你來代理背嵬軍的統制你看可好。”
楊炎萬沒想到邵宏淵會認自己來代理背嵬軍的統制。通常一軍的統制陣亡,都是由統領代管全軍。如果連統領也無法接任,一般將由別的軍中調一名統領級的將官過來代理。當然由於各軍之間多少都有些互相不服,因此從本軍中較低級別的將官中選出一人來代理統制也不是不行,但低級的將官同級的一般都會有數人,想選出部個服衆的人來也不容易。邵宏淵的背嵬軍有三千人,統制,統領以下有四名正將,四名副將,六名準備將。曹勳也是正將之一。
原來勝利以後,邵宏淵一問便知斬殺蒲察徒穆的宋將叫楊炎,是背嵬軍的正將。叫人一查他的擋案,竟發現這個楊炎竟是楊沂中的孫子。邵宏淵不禁大驚,竟沒想到楊沂中的孫子在自己部下效力了兩年,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他平常怎麼會去看普通士兵的檔案呢。後覺又有些僥倖。如果楊炎在今天的戰鬥中出了意外那還得了。雖然不是邵宏淵的責任,但那畢竟是得罪了楊沂中。
不過楊炎倒底還是沒有事,又斬殺了金軍大將,立下大功。正好是背嵬軍的統制陣亡,統領受傷不能再上戰場。也就順理成章的把楊炎提升到背嵬軍的代統制,別的將領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楊炎畢竟立下了頭功,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來,也就沒人說什麼。
這項安排一公佈,和楊炎關係最好的曹勳首先來向他道賀:“大哥你真行啊,一下子就升了統制了。”
楊炎卻毫不在乎:“現在不過是因爲劉統制陣亡,王統領又受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才讓我代理統制。戰打完了,自然也就當到頭了。不是王統領回來,就是另派別人來。那時我還不是繼續做我的正將。”
曹勳道:“大哥,你怎麼老是這樣,什麼事都不在乎。超碼這一次你是立了大功了吧,如果攻下了虹縣,論功行賞,你肯定會晉級,到那個時候也許就不是代理了。就算升不到統制,升到統領的位置,我看也差不多啊!”
楊炎不禁笑道:“小曹,你以爲虹縣就是那麼好攻下來的嗎?”
曹勳道:“我們和張副都統合兵一齊的話共有二萬七八千人,虹縣現在的守兵還不足五千,有什麼可難的呢?”
楊炎嘆道:“怎麼你有尚武院裡學的東西都忘記了嗎。兵法雲:攻城爲下。想攻下虹縣可不是簡單的事啊。”
曹勳想了一想,點頭道:“大哥你說的是很有道理。不過怎麼攻打虹縣是邵都統操心的事。我們都是騎兵,攻城也不會派我們。所以沒有我們的事。”
楊炎搖頭笑道:“你要是這麼想,這一輩子也當不上大將。其實這一次我們的機會很好,金兵主動出擊,城裡只留了一千五百人守城。如果我是邵都統,一定會在這裡拖住蒲察徒穆,不和他開戰。而讓張副都統的那支人馬去偷襲虹縣,這樣一定可以輕易的攻下虹縣。現在雖然仗打贏了,但想攻下虹縣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曹勳眨了眨眼,道:“大哥,你的辦法不錯啊,怎公不去向邵都統稟報呢?”
楊炎苦笑道:“向邵都統稟報?我那時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正將,能向邵都統說嗎?就算是說了,他又能聽我的嗎?”
曹勳一想楊炎所說也不無道理。
*****果然如楊炎所料,虹縣的守將大周仁確實一心死守,不再出戰。虹縣城中糧草十分充足,守城的工具、器械也準備得相當充分。
邵宏淵和張子蓋合兵一處,攻打虹縣。一連攻了三天也攻城不下,自己損失了千餘人。
這時靈壁戰場的消息傳來:李顯忠用中軍參謀虞公亮之計,誘靈壁守將蕭琦出戰,虞公亮乘虛攻取靈壁。蕭琦中了李顯忠的埋伏,大敗被俘。見靈壁也失守,投降了李顯忠。是役斬金兵萬戶一人,千戶十一人,斬首四千餘人,俘虜千餘人。
而另有探子來報,鎮守汴梁的金國左副元帥紇石列志寧將親率五萬大軍前來救援,前部白彥敬率軍五千,不日將抵達虹縣。
坐鎮建康府的樞密使張浚下令,讓李顯忠率軍不等邵宏淵,先去進攻宿州;並責令邵宏淵務必在金兵的大隊援軍趕到前攻下虹縣。
邵宏淵接到張浚的命令,也自覺臉上無光。不敢怠慢,下令全軍次日要會力進攻虹縣。
金軍大敗之後。大周仁接任了領軍主將的位將,擔付起守城的重任。這時虹縣守城的士兵不足五千,其中還有七百多是鐵浮圖。大周仁雖然不及蒲察徒穆那麼勇武,但爲人心思細慮,機敏警慎,到適合守城。當即下令,除了鐵浮圖整裝待命,侍機而動之外。其他的金兵一律輪留上城樓防守,連縣裡的衙役,差人都編入軍隊裡。並強令城中百姓般運守城的器械,還強拆了民房數十間,把磚石瓦塊都用做守城的工具。宋軍連續攻了三天,都被擋了下來。金兵也傷亡了三百多人。
次日請晨,宋軍傾巢而出,來到虹縣城下。都統制邵宏淵、副都統制張子蓋、踏白軍統制荔澤、背嵬軍代統制楊炎、前軍統制張訓通,中軍統制周洪,後軍統制王權、左軍統制左士淵、右軍統制李彥孚,邵宏淵之子,建康府御前諸軍書寫機宜文字邵世雍等諸將也全部出動。
虹縣的城牆並不十分高大,但十分堅固,經過宋軍三天的攻打,也沒有多大的損壞。南北的城門也被完全堵死,只留下了東西兩個城門進出。宋軍主攻的是東門。城樓上飛揚着一面兩丈多長的大旗,上寫了一個斗大的金字。城牆外還有一條護城河,不過經過宋軍三天的進攻,護城河的河水己被宋軍放幹,乾涸的河牀也被宋軍填平了數十處,可以直接架雲梯攻城。這也是宋軍這幾天攻城的收穫。
來到離虹縣城牆大約三百步遠的地方,宋軍搭超了一座臨時的木臺,爲邵宏淵的指揮台。虹縣城裡沒有牀弩一類的大型弓弩,弓箭是達不到三百步以外的距離的。因此這裡十分安全。
邵宏淵在臺上下令,由左軍統制左士淵打第一陣,並由中軍統制周洪領一千弓箭手掩護。
左士淵領令,率領左軍三千人,推着十輛塔車,架着無數雲梯向虹縣城牆衝去。周洪領着一千弓箭手緊隨其後。慘酷的攻守戰開始。
塔車一向是宋軍攻城的利器,比虹縣的城牆還要高出一些,底下都裝有輪子,由士兵堆動前進。每輛塔車可裝土兵五十人,正面和側面都有厚厚的木板擋着。可以擋住弓箭。
“發射火箭。”
就在宋軍離虹縣的城牆百步遠時,隨着大周仁一聲今下,千餘支火箭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紅色的軼跡,落到宋軍陣中。接着是第二輪,第三輪。
但金兵的箭並沒有阻擋宋軍前進的步伐。塔車雖是木製,但卻塗上了防火的藥物,並不懼怕火箭。而推車的宋軍們也都早有準備,舉起盾牌,冒着箭雨繼續前進。
不過這一切以都在大周仁的意料之中。幾輪箭雨之後,宋軍離城牆的距離縮短到百十步了。
“投石機發射。”
巨大的石塊,帶着嚇人的呼嘯聲落到宋軍的陣列中。密集的陣列跟本無數躲閃。對於從天而降的落石,盾牌也毫無用處,被砸中的士兵立即血肉橫飛,哼也沒哼一聲就死去。
“對準塔車,對準塔車,打塔車呀,看準一點。”大周仁對着發射石塊的士兵大吼着。其實投頭機發射的石塊基本上都是沒有什麼準頭的,喊也白喊。
這時宋軍的弓箭手也進入了射程,開始向城牆上的金兵回射。由於要躲僻宋軍的弓箭,金軍的箭雨以不那麼促密,攻城的宋軍壓力大減,前進的速度也大大的加快了。
“前進,前進。”
“轟”的一聲,終於有一塊大石擊了了一輛塔車。木屑亂飛,塔車晃了幾晃,接着又有一塊大石命中,高大的塔車終於抵不住石頭的撞擊,轟然倒在地上,砸死砸傷無數宋兵。
看着塔車倒下,邵宏淵眉頭一皺。還沒有衝到城牆邊就損失了一輛塔車,今他心中十分不快。塔車確實是攻城的利器,但價格也十分昂貴,一輛塔車的造價竟高達六七百貫。這次邵宏淵的軍中一共纔有二十輛塔車。前三天的攻城己損失了兩輛,今天又己損失了一輛,這是邵宏淵所始料未極的。
但是在雙方漫天飛舞的箭矢和石塊中,宋軍舉着盾牌,推着塔車,架着雲梯奮勇前進,在留下無數屍體之後,終於接近了城牆。
剩下的九輛塔車先後都靠近城牆邊,放下翻板,塔車上的宋兵一擁而上,殺上城牆。在城牆上早有準備的金兵立刻迎戰。雙方在城樓上短兵相接展開了一場白仞戰。城下的其他宋兵也開始架起雲梯向城上攀爬,也有的宋兵蹬着塔車,爬上城牆。箭雨如飛蝗一般漫天亂飛,石塊呼嘯着落下,刀與刀交擊,血如噴泉一般涌出,死屍以各種不同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