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在王稟房裡私下述聊的時候,門外的王荀和一些將軍們,都已經激憤慷慨的吵翻了天——他們要去追擊完顏宗翰!
聲音很大,吵得房裡的楚天涯和王稟都聽到了。
王稟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直搖頭,“犬子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算來也經歷了不少風浪,仍是這般的輕浮淺薄。完顏宗翰何許人,就算是大敗而走,他的軍隊也不會潰不成軍。更何況他並沒有大敗,只是因爲糧草匱乏了在進行戰略轉移。此時貿然追擊,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必中他埋伏!”
楚天涯點了點頭,說道:“但七星山已經部署了截擊計劃。我聽阿達說了,白詡的安排還算妥當。如果我們太原城中不配合,他們很難成事,會有很大損失。”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必須配合七星山出兵,否則會陷友軍於被動,此爲大不義。”王稟閉目深思了一會兒,說道:“犬子太過毛糙心急,如果是他領兵出擊,必定中伏完敗。你智勇雙全洞若觀火,如果由你領兵出擊,或許能有破解之法,但是……”
“恩師有何顧慮?”楚天涯問道。
王稟轉頭看着他:“但這會耽誤你上太行山。如果你沒能趕在許翰接手太原之前上山,便有可能被他拿住。”
楚天涯擰眉想了一想,說道:“恩師,權衡利弊,現在領兵出擊比較重要。許翰會不會拿我還是未知,到時候還有迴旋與應變的餘地。現在,我們當以大局爲重。”
王稟面容愁苦的尋思了片刻,輕嘆了一聲只得點了點頭,從身邊摸出一枚印信交給楚天涯,說道:“這是勝捷軍兵符,老夫暫且交由你來保管。你可點兩萬兵馬出城追擊完顏宗翰。記住,不求全勝,不可窮追。配合友軍行動,討些便宜便點到爲止。完顏宗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你們想像的那麼好對付。”
“學生記住了。”楚天涯雙手接過印信,便準備擡腳走。
王稟突然一把將他的衣袍拉住,“天涯,切記不可逞強,更不可浪費時間!你還得留點時間讓自己脫身才是!”
楚天涯便又在他的病榻上坐了下來,握着他的手說道:“恩師不必擔心,學生心中自然有數。恩師只管保重身體,學生殺敵回來,再向恩師辭行!”
“你不必再回來了。若是追擊完畢,你便第一時間果斷離開軍隊,上太行山去。”王稟說道,“老夫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至少也要撐到許翰來接手太原。就算是死,老夫也要死個明白,容不得別人往老夫身上潑些髒水。倒是你,來日方長重任在肩,切不可意氣用事。不管太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要再回來,知道了麼?你的家人,老夫會連夜派人送他們出城,到時自會在太行七星山與你會合。”
楚天涯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學生去了!”
王稟鬆開手,長吁一口氣癱軟無力的躺在了病榻上。
走到門外,楚天涯二話不說將王稟給的兵符印信亮了出來,“本將奉王都統之命,點兵出城,追擊敵軍!”
衆將軍們商議這事正在興頭上,突然聽到這一聲令喝,全都精神大振。
王荀頭一個站上前來,抱拳道:“願聽將軍號令!——天涯,點我做先鋒!狗?娘養的女真人,老子忍他們很久了,終於盼到了報仇血恨的這一天!”
衆將全都大叫起來,“點我、點我!”
“我打先鋒!”
……
“肅靜!”楚天涯大喝一聲,“本將親領本部軍巡爲先鋒在前探戰,王荀、歐順、鄧昌達、李興、郭儼各領三千精銳步卒,隨後接應聽我號令行事;餘下將弁聽從知府張孝純之命,坐守太原城池——不得有誤!”
衆將一聽,這號令可是下得清楚明確乾脆果斷,也就沒了二話,當下一起抱拳應諾,個個摩拳擦拳熱血沸騰。
被女真人摁着打了這一百多天,是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氣,誰還能不想反過來揍回去?
雖然現在的太原城中,沒有一個人不是精疲力竭虛耗過盛,連走路說話都嫌吃力。但只要說是去揍女真人報仇血恨,那便個個像打了雞血,將死之人也能原地跳起滿血復活。
於是,王荀等將不費吹灰之力就徵調起一兩萬殺氣騰騰的“精銳”步卒,整好了列隊隨時待命。這些軍士,個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但聽說是去追擊女真人,他們瞬間生龍活虎士氣爆棚,個個都變成了嗷嗷號叫的餓狼。
楚天涯麾下的軍巡也集結好了,最初的一萬三千多人,後來還進行了多次兵員補充,現在也只剩下了五千人。他們也許戰鬥力不是很強,但這羣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紀律嚴明令行禁止。
由於此前見多了大宋軍隊裡的**與墮落,楚天涯對此進行反思之後,認爲紀律與作風,就是影響現今大宋軍隊戰鬥力的一個根源問題,軍士的體質、裝備與功夫這些個人素質,反倒是其次。所以,自從楚天涯接手這支軍隊開始,就不斷的灌輸着自己的理念,一直都把‘紀律’和‘作風’擺在第一位。到現在,“紀律嚴明令行禁止”這兩項特徵現在幾乎已經成了“楚家軍”的標籤。不管軍巡進行了多少次、多大幅度的人員更換與調整,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支軍隊的氣質從來沒有發生過改變。
現在,楚家軍和王荀等人的部隊一同佈陣列隊站在一起。其他部隊的軍士們都在熱血沸騰的吵嚷議論,個個揮拳舞刀慷慨激昂;唯有楚家軍的每一名軍士,都目不斜視紋絲不動的站着,休說是大聲吵鬧,就是交頭結耳的也沒有。
鮮明對比,一目瞭然!
臨泰山之崩而不驚,遇海河倒流而不亂,靜如亙古之巋石、動如下山之猛虎,這就是楚天涯要的效果;也唯有嚴明的紀律,才能夠營造出這樣的效果。
衆將士們集結部隊的時候,楚天涯將蕭玲瓏叫到一邊,對她說道:“你一會兒就回家去,叫何伯他們收拾一下。連夜,上太行。”
“現在麼?”
“嗯,現在。”
蕭玲瓏彷彿是如釋重負的輕吁了一口氣,“那你呢?”
“我要帶兵去追擊完顏宗翰。事情辦完,馬上就上山來與你們匯合。”楚天涯說道,“我不大認識路。你們可以叫阿達在山腳下等我。”
“要不我們都在城中等你,到時一同上山?”蕭玲瓏道。
楚天涯搖了搖頭,“我恐怕是不會再回太原城了……別問那麼多了,就這麼辦吧!”
“好吧。這一回,聽你的。”蕭玲瓏微微的笑了一笑,“記着,可不是我拐騙你上山的,嗯?”
“還真是破天荒了,蕭郡主變得這麼聽話。”楚天涯笑道,“不是你拐騙,酒不醉人人自醉,行了吧?”
“你少來這套。”蕭玲瓏白了他一眼,“你記清楚,你要上太行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楚天涯笑了,“這話你跟我說沒用的。因爲外人都會以爲,我是受了某位絕色女寨主的誘惑,把持不住自己因此而落草爲寇了。”
“就知耍貧!”蕭玲瓏又好氣又好笑的道,“別瞎耽誤工夫了,快去整頓你的人馬吧!何伯與小艾他們,我會安排好的。我們就在山寨等你便是。”
“嗯!”楚天涯笑而點頭,深看了蕭玲瓏幾眼,大步而去。
蕭玲瓏晚一步也出了都統府,剛出門,卻撞到一大片女子,便是追隨於她麾下的夜叉娘子軍。
衆女兵們派了領頭的來問蕭玲瓏,她們是否也跟隨男兵一同去追擊女真人?——這些婦人跟女真人的仇恨,絲毫不亞於其他人。因爲她們多半都有父兄或是丈夫死在了這一場戰爭之中!
看到這些盛意拳拳的女人們,蕭玲瓏也不忍心騙她們,於是直言相告的對她們說:“我們沒有接到追擊的軍令。追擊這種活兒,不是女兵能幹的,畢竟我們跑得慢。還有……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再是夜叉軍的統領了。仗打完了,我這個山賊自然要回到太行山上。”
“什麼?”衆女子們都大吃了一驚,頓時將蕭玲瓏圍了個裡外三層,拼命的挽留讓她不要走。
蕭玲瓏只得苦笑,耐心的解釋道:“夜叉軍本來就是一支臨時的部曲,不被官府與軍隊所承認。現在仗打完了,你們也該解散各自歸家去了。我是遼國逃亡的郡主,身份本來就十分敏感;再加上我是太行山上的巨寇響馬,朝廷與軍隊更加容不下我。過不了多久,大宋朝廷派來的王師統帥就要接手太原城。我若不走,豈不是送貨上門自陷囹囫?”
衆女聽她這麼說,也就不好再相留了。只是這一番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實在讓她們難以割捨。當下就有好多女子嚶泣起來。蕭玲瓏只得一一相勸,自己也頗有幾分不捨與傷感。
這時,不知是誰突然叫了一聲:“蕭郡主,帶我一起上山吧!反正我男人死了、家也沒了!夜叉軍一解散,我根本就是無家可歸!要麼流落街頭去討飯,要麼淪落風塵爲奴爲娼——與其這樣,我還不如跟你上山去!”
這話一說出來,好像是提醒了許多的女人,他們頓時大聲付合,都要跟着蕭玲瓏一起上山。
這還真是有點出乎蕭玲瓏的意料之外,她當場就有點愣了,一時委決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剛剛去了軍巡營地的楚天涯去而復返路經此地,看到一羣女子將蕭玲瓏圍在中間吵個不停,便上前道:“你們這些巾幗英雄們,在這裡吵什麼呢?”
衆女子一見到楚天涯,頓時便像看到救星,又反過來圍上了他,說道:“楚指揮你來的正好,快勸勸蕭郡主,讓她帶我們一起上七星山吧!太原已經沒了我們容身之地,她若是不帶我們走,我們今後的命運肯定悽楚難當啊!”
楚天涯一愣,擡頭看向蕭玲瓏,只見蕭玲瓏也用求助和無奈的眼神看着他。
楚天涯這下也犯難了,苦笑的道:“有件事情你們可要弄清楚,你們這可不是去哪裡趕集,而是上山落草。只要踏出這一步,你們從此就是草寇山賊,不再是良家女子。”
衆女子稍事愣了一愣,其中一人說道:“楚指揮這話說到坎上了。姐妹們都自己想清楚,是願意留在太原討生活,還是上山落草去——要我說,現在這混沌世道,當官的比強盜還兇狠,落草的山賊比達官的貴人更講仁德義氣。我想清楚了,我寧願上山當個山賊、或是嫁個山賊做渾家,也不願再留在這混沌世道里,做什麼任人宰割的良家女子了!”
一席話,似乎點醒了許多人,當下就有好幾個女子大聲附合,“四娘說得對!這天底下已經沒幾個有良心的人了,最沒良心的一羣人便做了朝廷的大官!咱們現在已是家破人亡沒了顧忌,不如就上山落草去!”
“對!咱們都跟蕭郡主,上太行山去!”
“蕭郡主這樣的金枝玉葉也能棲身山寨,咱們有什麼不可以?”
“叫上衆姐妹,一併跟着蕭郡主上太行!!”
……
衆女子吵得不可開交,越發興頭上揚。楚天涯和蕭玲瓏四目對視,各自一笑。楚天涯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同意。
蕭玲瓏無奈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便笑了。
楚天涯看到,蕭玲瓏笑得挺坦然,也很舒暢。看得出來,她心中也是挺捨不得這羣跟她一起同生共死的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