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固然匪夷所思,人力創造的奇蹟也同樣令人驚歎。
在離開了玉衡宮以後,楚天涯與蕭玲瓏便走入了一條人工開鑿的山腹遂道。遂道很寬,有許多鐘乳石與山溪暗泉,頭頂還鑿了幾個透光的山洞,便得遂道里並不陰暗。陽光投射下來,鐘乳石與溪流折射出奇麗的光芒,美侖美奐。
看得出來,這裡本來是許多的溶洞,人工加工對其進行開拓與貫穿之後,才形成了這樣深遂又美妙的洞天世界。
“美不勝收,世外桃源啊!”楚天涯不禁發出驚歎,聲音在遂道里傳得悠遠。
蕭玲瓏揹着手走在他前面幾步,回眸一笑道,“這條只有一百多步長的甬道,花了幾輩人上百年的時間纔開鑿出來。穿過了這裡,纔是真正的七星寨。前面的搖光、開陽與玉衡三宮都只算是外寨。”
楚天涯不禁笑了起來,看蕭玲瓏這架式,還真有點美女導遊的味道。要是把這一處地方當作甜蜜約會的場所,那是再適合不過了。如此,便是良辰美景佳人爲傍……只可惜,燈泡多了一點。
這一路行來,遂道有不少全副武裝的兵丁嘍羅們把守崗哨,防守還挺嚴密。現在就有兩名頭領模樣的人上前來給二人見禮。楚天涯認出來了,這二位就是曾經追隨於和尚洞張獨眼的耶律崇文、崇武兄弟倆。
原來至從張獨眼被擊斃後,這兄弟二人就帶着一同流落到西山的契丹族人投靠了蕭玲瓏,當時就跟着焦文通一起上了七星山。現在他們隸屬於玉衡宮但輕易不敢踏進這處“女兒國”,平常就只負責戍衛玉衡宮的外宮隘口並把守這條遂道,同時也是給山寨各處運送物資的主要勞動力。
“我居住的玉衡宮之所以用來屯集糧草與物資,是因爲那裡地處中段方便物資的裡外運送。”蕭玲瓏說道,“不過我這個所謂的‘玉衡宮主’、‘廉貞星君’,平常就沒認真的管理過此類事務。其實我無功無勞資歷尚淺,大哥與二哥讓我擔任起一個大頭領的職務,多半也是出於對我的照顧。在我之下,玉衡宮裡還有四個主事的大嫂,平常都是她們在操持這些事務。其中有兩個,就是大哥與二哥的夫人。要不是有她們在,我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打理不了這許多繁瑣的後勤事務。”
楚天涯與她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以示明白,二人心照不宣。
蕭玲瓏的弦外之音,是說她只是一個“榮譽頭領”,並沒有多少實權。若非是看在她出身顯貴的份上,以她入山不到兩年的資歷,這個“玉衡宮主”之位肯定跟她八竿子也搭不上沿。
現在楚天涯也算是明白,當初蕭玲瓏爲何要自主請願與太原“執行任務”了。當時她的說法是,她在山寨裡太閒了無所事事,於是才自高奮勇的領了這個任務。實際的情況固然有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原因恐怕是蕭玲瓏知道自己這個宮主之位名不符實,因此也想幹出一點成績立下一點功勞,也好服衆。
思及此處,楚天涯會心而笑,低聲道:“有了耶律兄弟這一套人馬,再加上你從太原帶來的數百名夜叉娘子軍,現在不會有人再質疑你的資歷與威信了吧?”
蕭玲瓏異訝的略微一怔,斜睨了楚天涯一眼然後說道:“好像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楚天涯呵呵的笑道:“看來蕭郡主比我想像的要有心機,一直都在努力的籠絡人馬擴充實力。這不,我剛進山寨就被你拉到了陣營當中。”
“什麼話,我才懶得拉你!”蕭玲瓏撇了撇嘴沒好氣的道,“你孤家寡人一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就剩一張能吃飯瞎扯的嘴皮子,我要你何用?”
“呶,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有事,可不許找我幫腔。”楚天涯笑道。
“不找就不找!”被楚天涯一語道破了心事,蕭玲瓏多少有點慍惱與尷尬,加急幾步就朝前走去。
楚天涯哈哈直笑,大步跟上。
不久二人就走了出溶洞遂道,入眼一片開朗!
腳下是一道寬逾十丈、一兩百級的人工階梯,階梯盡頭有個寬闊的大敞坪足以鋪排大量人馬。正中擺放了一尊高達丈許的古樸香爐,此刻正清煙嫋燒。敞坪的兩側各設一個鐘鼓塔樓,其上大旗飛揚。
正對眼前的,是一棟斗拱飛檐青磚灰瓦的蒼古大宅,高達三層。從建築風格上看,此處大宅與現在大宋普遍的溫婉樸素的風格不盡相同,大有前唐的恢弘炫麗之姿。二樓的樓臺臺檐上掛了一塊高達丈許、寬逾三尺的豎狀巨匾,上書四個大字——“天權軍機”!
“天權宮、軍機處?想必便是白詡白四哥的地盤了?”楚天涯問道。
“沒錯。”蕭玲瓏點了點頭,“到了這裡纔是真正的七星寨。白詡執掌山寨機要運籌帷幄,但凡要點兵發將都在此處祭告神靈、誓師派節;若是執行軍法、治懲案犯,也在這裡申明寨規宣讀軍紀,然後明正典刑。”
正說着,二人走到了大宅前。紅漆銅鉚的巨大宅門緊緊關閉,門口左右站立了十二個頭裹紅巾、肩扛刑刀的大漢,面目猙獰氣勢雄壯,一看就知道是專司行刑的劊子手。
在這十二個大漢所立兩側的牆上,各有有一塊高大的漢白玉壁,上面全是醒目的金漆與紅漆雕字,寫的就是七星寨的寨規與軍法!
楚天涯駐目其下仔細觀摩了半晌,看到三十二條寨規大半是對山寨內部人員的各項要求與管束,比喻嚴格禁止兄弟不睦自相殘殺、淫辱婦女不敬姑嫂,犯下這一類錯誤的人要吃重刑,那就是——斬首棄屍。
其他還有對偷盜、鬥毆、貪污之類行爲的處罰,都寫得十分明白,或杖責、或驅逐,唯獨不見“經濟處罰”。
楚天涯有點好奇,於是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將這些寨規明文標示在這裡遍示衆人,也讓大家有法可依。這真的很好——不過,爲何沒有罰錢這樣的處罰呢?”
蕭玲瓏不禁笑了,“這裡畢竟是山寨,不是官府州縣,有些東西在這裡要因地制宜的改變。其實‘罰錢’這樣的處罰辦法本來就有失公允,分明就是對富人的包庇,對窮人的苛刻。大哥、二哥還有三哥他們都曾在大宋爲官,對大宋官場上的一些做法深惡痛絕。因此七星寨裡的規矩一向十分嚴明,真正做到了寨主犯法,與嘍羅同罪,絕不姑息!——我曾聽他們說過,針對大宋的官員犯了罪,要按‘八議’定罰。你應該比我清楚何謂八議?”
楚天涯點了點頭,他好歹也在太原混了這麼久,這點基礎的常識還是瞭解到了,於是道:“所謂八議,就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簡而言之,就是針對皇族、貴族、功臣、名人等等這些人犯了錯,要酌情從輕處罰。這是典型的人治干預法治的公正。這種對少數人的寬容與包庇,其實就是對大數人與整個國家社稷的一種殘忍與傷害。”
“看來你和白四哥會有許多共同的話題。”蕭玲瓏笑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雖是一介儒生,但是他此生唯一崇拜的先賢,就是先秦的法家——商君?”
楚天涯點了點頭,“我曾與他聊過這方面的某些話題,但談得不深。其實我看得出來,白詡和現今大宋天下的許多書生,都不盡相同。我很少看到他引經據典尋章摘句、或是吟詩作對舞風弄月,他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內斂大氣而有真才實學,而且十分的務實,從不浮誇。”
“白毛狐狸聽到你這樣誇他,一定會擺出一副‘惺惺相惜’的醜態,大叫什麼‘仕逢知己、酒逢千杯’。”蕭玲瓏笑道,“你們兩個,時常就在背後稱讚對方。真讓人懷疑,你們是否……”
楚天涯不禁一怔,“什麼?”
蕭玲瓏輕咳了一聲掩嘴而笑,“沒什麼,你明白就行了——走吧,去七星堂!”
楚天涯足足怔了半晌,心道,蕭玲瓏你一個妹子怎麼能那麼不純潔?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想說‘龍陽之癖’嗎?……呸,真噁心!
二人沒有進天樞軍機的大門。這裡是山寨的軍機要地,平常除了白詡和他身邊的幾個隨從,其他人不經邀請或是傳喚,根本無法進入。否則,門口的十二個紅衣金剛可不是吃素的,先斬後奏是他們的特權。
二人繞過了軍機處正堂從側廊穿過了天樞宮道觀,從道觀後殿開始地勢就向下延伸,有一條長達一兩裡的階梯長坡順延下來。
其實走到後殿楚天涯就看到了,連同天樞宮的這座山峰在內,共有四座高大的山峰,被層疊險峻的山巒與懸梯甬道連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四合院模樣的封閉山腹。
每座山峰之上都有類似天樞宮這樣的道觀座落在半山腰間,四峰之間的距離都差不太多約有三四里,構成了一個接近正方的棱形。再將前面的三座外寨山峰聯繫起來,的確是形如“北斗七星”之狀。而天樞宮軍機處,則是整座山寨的核心,也是內寨與外寨的分水嶺。
被四座山峰合圍在中間的山腹十分巨大,其間有果園瀑布、溪流河川,正中央建了一座標準的宋式風格的大瓦屋,屋前飄着一面巨大的旗幟,上書——“七星堂”!
圍繞着七星堂建了許多的木製房屋,格局如棋盤相當的嚴整,很難不讓人想到“廣廈萬間”這樣的成語。
“看到了,那裡就是七星堂,我們七星寨真正的主寨。”蕭玲瓏指着前方說道,“雖然我們七個大頭領各有山頭居所與司職分工,但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們實際上是匯聚在七星堂的。七座山峰的道觀裡能住下不少人,七星堂旁邊建的許多房屋也是山寨裡的住處人家,還留出了一些客房用來招待你這樣的客人。說白了,這裡就像是一個村落。”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楚天涯笑道,“這可是名符其實的世外桃源了。”
這個時候,七星堂前面的大院坪裡已經擺滿了桌椅,人頭攢動歡天喜地;一旁就搭着草棚架起了十幾口大竈臺,炊煙翻滾香氣瀰漫;不遠處的浣衣溪石臺上,屠夫們殺豬宰羊忙得不亦樂乎。
顯然,這是要舉行黃龍谷大捷的慶功宴了。
已經很久不知肉味、餓得快要肚皮貼到脊樑骨的楚天涯,聞到香氣不禁猛嚥了幾口口水,很沒形象直接朝大竈臺衝鋒而去。
“什麼都別說了,我先要狠狠的吃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