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給青衛下達了“暗殺”任務,但這不代表這場戰爭就能這樣解決了。
楚天涯認爲,一來,青衛還從來沒有執行過這類任務,能否得手還很難說;二來,就算成功的暗殺了焦文通與白詡,戰爭的勝負也沒有完全決定。畢竟,紅方的最終目的不是幹掉敵軍主帥,而是守住小蒼山、守住太原。幹掉敵軍主帥,只是爲了增加勝算,不是最終目的。
也就是說,戰爭還是要依靠部隊的較量,一刀一槍的打,從戰略與戰術上進行全方位的較量。青衛的出動,只是一個“特別作戰”的戰術。它能否影響到戰略的走向、催化出勝負的結果,還是個未知數。在青衛還沒有成功之前,不能過分樂觀,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那就是面對面的軍事較量。
雖然現在沒有海陸空三軍,但在楚天涯看來,這場演習也是一次立體的、全方位的作戰。從元帥指揮官到每一個小卒,都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都需要用心的配合。
老爺子是如何分派任務安排行動的,楚天涯沒有過問。作爲戰場的最高指揮官,楚天涯要做的就是戰略部署。至於戰術如何執行,是下面人的事情。他要的只是一個結果。
第一次行動,青衛出動了九個人。
老爺子也知道這第一次行動的重要性,於是他親自出馬了。留下的三個人,是蕭玲瓏、小飛與**。
小飛與**現在是主公的“貼身警衛”,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離開的。至於蕭玲瓏,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明面上她是青衛之一還是山寨的頭領,但她現在更重要的身份是——主公的夫人。
青衛出發了。
楚天涯的心情卻沒有放鬆多少。他繼續研究行軍地圖,猜測焦文通與白詡,會從哪裡撕開突破口。正面攻堅硬碰硬,絕對不是白詡的風格。畢竟是演習,你要薛玉帶上一大幫子嗷嗷叫的青雲斬步兵去正面攻堅摧城拔寨,也不現實。真要打的話,守寨的將士手裡的滾石檑木是砸還是不砸啊?真要砸死一片怎麼辦?
再有就是,在演習開始之前焦文通與白詡就已經清楚他們的任務了,就是要想盡千萬百計、用各種奇襲、突襲的法子撕開小蒼山的防線。這其中並不包括正面猛攻。因爲就算是金國的騎兵來了,也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完顏宗翰精得像只千年老妖,他會讓他的騎兵下馬了跑到他們一走一歪的山林裡,去攻打這些裝滿了滾石檑木與弓箭硬弩防禦工事嗎?
他要是那麼做,早就活不到今天,也就更不可能還在執掌金國的兵權了。上次的太原攻堅戰,說到底他也是沒辦法了才攻城,那是下下之策。
楚天涯的腦海中,黑軍的形象越來越接近於金兵了。焦文通與嘯騎的迅捷與勇猛,白詡的狡詐與多謀,結合起來就活像是完顏宗翰率領的金國騎兵。黑軍甚至比金國騎兵更難對付,因爲他們當中還有薛玉、樑興這樣的步兵戰將,麾下率領的青雲斬全都是西山的精銳部曲,甚至比楚天涯手上的這一票半成品青雲斬與七星寨步兵要強得多。
步兵的優勢就在於山戰與攻城,這些是完顏宗翰都沒有的東西!
真正是我無敵有,我有敵優。
楚天涯思來想去,現在自己手上的優勢還真不多,一是小蒼山的防禦工事與太原的城池,這是地理優勢;第二,就是青衛。
其他的還真就沒有了。從將帥到士兵,再到謀略與氣勢,全是主攻的黑方佔優。
……
蕭玲瓏看着楚天涯滿副嚴肅的樣子,不由得回想起了去年冬天時,二人一起率領軍巡在太原城中四處救火的樣子。那時候,戰鬥隨時會打響,四方城門隨時會有險情。真正是全天候待命,睡覺了也不敢脫衣服,有時候一口乾糧才嚼了一半就抱着刀槍睡着了。
思及此處蕭玲瓏不由得微然一笑,心說,那樣的刀山火海都趟過來了,眼前這點演習算什麼?
她不想看到楚天涯這樣的緊張與勞累。不管他是個小小的軍巡還是十幾萬人的主公,在她眼裡都是一樣。
於是她上前一步道:“天涯,歇會兒吧!”
楚天涯正全情投入呢,根本就沒留意蕭玲瓏說了什麼,全然不爲所動的繼續盯着地圖,手指還在上面比劃來比劃去。
一旁的小飛連忙給蕭玲瓏遞眼色,示意她不要吱聲打擾。**則是紋絲不動。
看到楚天涯根本就沒反應,蕭玲瓏也不吱聲了,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
良久。
大概過了近半個時辰,楚天涯突然“啊”了一聲轉頭看向蕭玲瓏,“你剛纔說什麼?”
蕭玲瓏與小飛三人都愣了,繼而都婉爾一笑。
“主公,郡主叫你歇會兒。”小飛說道。他畢竟跟隨楚天涯日子久了,沒那麼多拘束。**就不敢隨便吭聲,他只記得自己是青衛,在主公不需要的時候他是不存在的,這是他腦海裡的重要原則。
“哦,那歇會兒吧!”楚天涯自嘲的笑了一笑,伸了個懶腰走到大椅上坐下,對蕭玲瓏笑了一笑道,“我剛纔太入神了。”
蕭玲瓏也不在意,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就站在一旁不吭聲了。
小飛向來機靈,給**遞了個眼色。二人就退到了帳外,充當起了門神。
“呵,這小子上了一趟天樞峰,機靈多了。”楚天涯不禁笑道。
蕭玲瓏便走到了楚天涯身後,揭開他的衣領替他按一按脖頸。
繃得極緊。
蕭玲瓏心裡好一陣酸,這就跟當初太原血戰時一樣,楚天涯的神經時時緊繃,頭皮和脖頸還有肩膀上的肉是費盡力氣都拉扯不動。
“不就是一場演習麼,至於嗎?”蕭玲瓏輕聲的道。
楚天涯聽到了她聲音裡的怨懟與傷感,呵呵的笑着摸住她的手,說道:“在我看來,就是真正的戰爭。你知道我多想在金狗再次南侵之前積累一點經驗嗎?說實話,我現在比當初把守太原時還要緊張。那時候我只是個小小的軍巡,責任小壓力也小,雖然也是玩命,但感覺完全不同。現在我能理解當初王稟爲什麼在城頭一呆就是七八天不下來了。他就是想休息,眼睛一閉腦子裡也全是城池糧草和張牙舞爪的金兵在攻城。”
“你也知道啊?最後王都統是怎麼死的?”蕭玲瓏有點惱了,在他脖子後面狠狠的扯了兩下,自問自答道:“他老人家是活活累死的!你是想學他嗎?”
楚天涯一邊疼得呲牙咧嘴,一邊又呵呵的傻笑。
現在這會兒,沒有主公沒有屬下,只有一對情人。
雖然心情很緊張也感覺很累,但身邊有了蕭玲瓏,楚天涯感覺就是再苦再累也能堅持。
人就是這麼奇怪,說什麼爲了國家爲了民族、爲了數萬兄弟的生死有時候真是屁話。身邊有自己心愛的女人陪着,就是有動力。
楚天涯也是人,他還沒有達到那個不食人間煙火、超脫七情六慾的境界。
“飛狐兒,等明年春天晉祠河上的冰雪融化了,我們就成親好嗎?”楚天涯握着她的手,輕吻。
蕭玲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她當然知道楚天涯爲什麼把婚期定在那時候。
明年的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如果金兵南下太原有戰爭,那時候也該打完了。如果那時候兩個人都還活着的話,那就成親。
“怎麼,你不願意嫁給我啊?”楚天涯憨憨的笑。
蕭玲瓏輕輕的努嘴不說話,她很少露出這種嬌憨的樣子,一如楚天涯也很少這樣憨厚的笑。
“嘿嘿!”楚天涯笑得更憨了,把蕭玲瓏的手也抓得更緊了,“我現在可是山大王了,由不得你不同意!——就這麼定了,明年春天晉祠冰雪融化的時候,我就正式娶你過門做我的壓寨夫人!”
蕭玲瓏沒有說話,就這樣努着嘴嬌憨的笑着,手也任由他抓着,抓得緊緊的。雖然楚天涯沒有看到她現在的表情,但她知道,楚天涯一定明白她現在的心情。
情人之間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雙方都能心知肚明,更何況蕭玲瓏現在,也在緊緊的反握着他的手。
心有靈犀,這就夠了。
“你睡一會兒吧?”蕭玲瓏開腔說話了,聲音裡卻有一點哭腔。
原本閉着眼睛的楚天涯驀然驚醒睜開眼睛將她拉到身前,“你怎麼了?”
“沒事。”蕭玲瓏別過臉去閉上眼睛,眼淚卻很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楚天涯驚愕的站起身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柔聲道:“飛狐兒,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蕭玲瓏用心的掙脫轉過身去。
楚天涯一時有點愣了。他還真是不明白蕭玲瓏爲什麼就突然哭了。
“報——”帳外突然傳來阿奴的大嗓門。
看來是有重大軍情。
蕭玲瓏急忙抹了一把臉,“我出去一下。”
說罷就從軍帳的後門走了,避開了阿奴。
楚天涯深看了她兩眼,一時也不好多問,於是坐到大椅上,“進來。”
阿奴大步進來一抱拳,“報主公,有前方馬擴的軍報急呈。”
“拿來。”
楚天涯急忙拆開來看,原來是馬擴回報說,黑軍大將薛玉已經率領他的本部人馬,正對着馬擴的營寨下寨了。雙方相隔不過三裡,要是搞個突襲一嗓子沒喊完,騎兵就能殺到跟前。
也就是黑軍欺紅軍這邊沒有出色的騎兵做爲主戰部隊,纔敢這麼下寨。就像當初完顏宗翰在圍攻太原時一樣,把營寨建得離太原城很近,他根本就不怕太原的步兵殺出來端他的老巢。步兵跑得再快,也趕不上輕鬆跑起的馬兒,這是事實。
但是薛玉只是下寨,並沒有來挑戰或是刺探軍情。而且,薛玉下的還是一個守寨,寨門遍佈弓弩與拒馬,並日夜逡巡嚴防紅軍襲營。
雖然不能正面交鋒的打,但是“深夜襲營”這樣的戰術打法是很有效的。只要你沒防備,一方人馬做出了有效的夜襲動作另一方就要判負。
楚天涯看了這個軍報,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又緊繃起來,不停的琢磨:焦文通和白詡,這是什麼意思呢?按理說他們是進攻方,既然現出了兵馬拉開了架勢,就該有點動靜纔是,比喻派薛玉來挑戰一番,或是大隊軍馬集中在一起、集中力量壓制與攻打同一個營壘,以求撕開破突口。
可是現在薛玉擺出的是一個守陣,半點進攻的意思也沒有。
楚天涯還沒有琢磨清楚呢,馬上又是兩份軍報同時送達,傅選與劉澤兩個步兵頭領同時報說,黑軍大將王荀與樑興各率人馬面對他們的寨子下寨了,情況與薛玉一個德行,全是守勢根本沒有要進攻的架式。
楚天涯頓時頭大了,張嘴就罵了出來,“白毛狐狸,你小子想幹什麼啊?!——遠來進攻的金兵求的就是速勝,會像你們這麼下寨麼,操!”
剛一罵完楚天涯心頭恍然一亮,就像一個猛奔的人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折了個九十度,朝另一方又奔了去。
“演習的規則規定了黑軍要進攻,但誰規定了金兵就一定要進攻?”楚天涯的腦海裡一道道亮光閃過,“當初完顏宗翰不就對太原用過‘鎖城’戰術麼,目的就是要困死太原,讓太原城內彈盡糧絕人吃人,不戰自亂?——那時候我們還有城池,現在我們是在野外。如果金兵採用同樣的鎖城戰術,這八大營盤可比一個太原城難守多了。因爲,誰也料不定哪個營盤在什麼時候會出一點紕漏。只要犯一點錯誤,比喻主動出擊了或者是掉以輕心了,焦文通這隻沙場猛虎就能抓住這片刻的鬆懈一擊得手!”
“牛!”楚天涯不由得拍案而贊,“白毛狐狸,你牛!”
“這一招以守代攻、守株待兔,用得是真牛!你小子的腦袋也太活了,你是在模擬宗翰汲取了上一戰太原失利的教訓吧?並不急於進攻暴露自己戰線太長孤軍深入、糧草緊缺急於求勝的短板,而是蹲下來和我比耐心!——不對不對,是和八大營盤的統兵將領、甚至是小卒們比耐心!就算我不那麼容易犯錯,但誰能保證下面的每一個人都不犯錯?”
“只要其中的一個營盤被攻破,那整個小蒼山的防禦體系就要被打亂!再或者,你拖住八大營盤、麻痹我們所有人,你卻派一支奇兵奇襲我身後斷我糧道、或者直接拿下太原,那你就完全勝了!——總之,就算你的部隊趴在那兒不動,主動權也還是完全掌握在你手裡!”
楚天涯越想越激動,在帥帳裡來回的走了起來,一邊走還一邊碎碎唸的嘀咕。
阿奴看着他,兩隻眼睛一輪一輪的,也不插話,臉上的表情卻是越來越迷茫,心裡就在嘀咕:主公怎麼了?
……
蕭玲瓏透過軍帳的後簾簾縫,看到楚天涯像個神經病似的在軍帳裡轉來轉去自言自語,不由得噗哧一笑罵了一聲“傻瓜”,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爲什麼變得這麼愛哭。以往,不是這樣的。
說起來,今天也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要這樣。
或許是楚天涯的那一句“明天春天晉祠的冰雪融化了”,讓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遼國的故土,每年的春天都有冰雪會融化;那個時候,經常是她和父兄還有阿達阿奴這些護衛們一起走在納鉢歸來的路上。滿載的獵物和歡奔的獵犬,還有蒼勁奔放的契丹獵歌。
還有去年冬天的那場大雪,他們兩個同乘一駒從勝捷軍的軍營回來。後來馬走丟了,楚天涯就揹她;然後馬又回來了,他就牽着馬,像娶新娘子回家一樣的那樣牽着馬,還唱了一首比鬼哭還難聽的歌,什麼山丹丹的那個開花……
然後就是太原的血戰,每天都有人死去,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可能是被一枚冷箭射死在城頭,也可能在巷戰中被一羣金兵砍成肉醬,還有可能是活活餓死,還有可能被一羣餓瘋了的人把肉刮乾淨了給吃進肚子。
那一天他真的差點戰死了,就在摘星樓前被一羣金兵圍攻。蕭玲瓏親眼看到了,卻殺不退身邊的敵人去救。
那種感覺,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真正的絕望,伴之以撕心裂肺的痛。
等她殺盡身邊糾纏的敵人,他發現楚天涯那邊也沒有一個人站着了。當時她就感覺,自己也已經死了。但她又看到,楚天涯拄着一竿斑班血跡的槍站了起來。
那一刻,她又感覺自己到了天堂。她很想狂奔過去緊緊抱着他,跟他說再也不要分離,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包括自己的生命。但轉念一想,哼,不能這麼便宜他——也得讓他嘗試一下地獄與天堂的兩種滋味!
於是她假裝快要戰死。
楚天涯果然歇斯底里。
他第一次狠狠的吻了她的脣,並大聲的用野蠻的霸道的口氣嘶吼,說“老子愛你”……
“呵呵!”蕭玲瓏看着軍帳裡踱來踱去像只熱鍋上螞蟻的楚天涯,笑出了聲。
一邊笑,一邊掉着眼淚。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蕭玲瓏知道,自己永遠的被這個傻子似的男人征服了。
他沒有任何花俏的、近乎野蠻與愚蠢的,把自己征服了。
“明年春天,晉祠冰雪融化的時候,我就是你的新娘了。”蕭玲瓏輕聲的低語,“從此,我不再是遼國的飛狐郡主,不再是誰的仇人誰的舊愛,而是你的女人。也許你註定了會屬於無數的人,乃至屬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時代。但是我,只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