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有情人做快樂事, 別問是劫是緣。
第三十九章
洛清淩的身子懶懶地倚在榻上,看着自己的一雙柔夷,柳眉微蹙。
十指纖纖, 久未修剪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紅光澤, 覆於其上顯得蔥指更爲修長;掌心的薄繭也幾乎褪去, 纖指瑩潤如玉。
這段日子一直在帳蓬中養傷, 那個人甚至都不准她下地;久未動過刀劍, 手都有了變化。
保養得這麼漂亮,越來越有軟弱的跡象,就像人的心。
被擄來, 離開家鄉那麼久了,師兄他可有爲自己擔心?當日, 自己在神廟中盜走神器, 用假的神器和真的做了調包, 這件事除她之外沒有人知道。那個男人擄了她的同時,也將被調包的假神器拿走, 至今,他都沒有發現嗎?而那個人,一直在那裡等着她,她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像這樣安於現狀的日子, 是否, 已經磨滅了她的心志?她自幼居於神廟, 從師父那裡空覺得一身本領, 如今竟然只能以女奴的身份留在那個男人身邊,任人取樂, 毫無自由,自己空有一身本領又有何用?
難道,便要永遠這樣了嗎?
洛清淩的眸中一瞬間閃過一絲恍惚的情緒,她有些煩躁的想將手收回,卻不小心扯動了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剛輕抽了一口氣,柔夷便被另一隻大手牽住。藍焌燁扶住她下滑的身子,順勢擁她入懷。
“這麼涼,還不好好躺着?”
輕握住女孩冰涼的小手,藍焌燁扯過錦被將她的身子蓋嚴,並用雙手圈緊,下頷抵住她發端,洛清淩整個人瞬時便被男子的氣息完全包圍了。
“總是這樣躺着,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等我好了,都彎不得弓、射不得箭了。”
悶悶的聲音,顯示手的主人情緒不佳。
粗礪的手指滑過對方纖細的指尖,燭火映照下,圓潤的指甲泛着瑩潔的光。
“淩兒,以後不要再動兵刃弓箭了。”
男子沒有擡頭,長髮掩映下的脣角露出溫柔的弧度,指尖順着女孩掌心的紋路緩緩滑動,輕輕撫過其上幾乎退去的薄繭,“在本王身邊,你不需要武刀弄槍,只要安心養好身子就可以了。”
平平淡淡的口氣,說着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話語,女孩的耳根卻慢慢紅了。
連指尖都跟着燒起來。
……說的倒簡單。
被摟着的人不甘不願地在心裡反駁。
她洛清淩從來就沒指望過有誰能幫過她的!關鍵時刻,能幫自己的只能是自己。自幼在神廟裡和師兄那一般男孩一起長大,早就養成了她男孩一樣堅強自立的性格。遇事不會像女人一樣只知哭泣示弱,而是會想辦法要如何解決。
若是她弱不禁風,一副嬌滴滴病美人的樣子,草原遇襲那晚她非但救不了他,估計捱上那一劍的也得是他。更早的那次,在崖底那晚若不是她配合着他用計結果了那個刺客,然後再跑回去搬救兵,他們兩個又怎麼能夠脫離險境?
想到這兩次的遇襲,心裡突然一動,頭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這兩件事之間似乎有什麼聯繫,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線,將它們串在一起。
那根線,便是那道如同鬼火一般,劃破暗夜的綠光。
當日,藍震煖在那個男人眼皮底下擄她去了王府,在藍焌燁趕去救她時,二人雖然以叔侄相稱,但可以感覺出來,藍震煖對他並不尊重。而且,二人言談間那種詭異的氣氛,明明就是讓人覺得,兩人之間是明爭暗鬥,貌合神離的。事後,在閱兵場上,藍震煖幾乎是公開挑釁了,藍焌燁也只是淡然處之,以局外人的身份,幫她射了次箭而已,並沒有對這個侄子有多麼嚴厲的管束。
而更有甚者,上一次在恭王府的遇襲,情形兇險萬分,藍焌燁甚至中了毒,這簡直是有備而來,要置人於死地了。這樣的事件,一再發生,不能不讓人覺得可疑。
但是,當那日熹前來時,她提出自己的疑問,可以看出熹也是洞察一切的樣子,但他卻似乎見怪不怪,並沒有想要多作追究。這中間糾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過節;而,藍氏兄弟和藍熙的皇族之間,又有何爭端?
想到爭端這個詞,洛清淩的紫眸驀地睜大,她回過頭看向身後的人,“這次的遇襲和上次在恭王府的刺客,都是藍震煖的人?”
男子仍低着頭,用手指細細摩挲着女孩的掌心,對於她的問題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神色上卻沒有一點波瀾,似乎毫不奇怪這個發現。
藍震煖府中的侍衛均出自天山凌虛宮,他們每人手上都戴着一枚翠玉的指環,想要認出他們的身份並不難。
“爲什麼?”
這個問題洛清淩在很久之前就想問了。
當日在恭王府中,熹來探望中毒昏迷的藍焌燁時,曾對她提到過刺殺事件幕後的主使人是誰,那時她就覺得很不對勁;只是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關鍵所在,暫時將它放在了一邊。如今,被新的事情觸動,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那個長久隱於心底的疑問愈發明朗,此刻終於浮出水面:藍焌燁畢竟是藍熙的恭王,一人之下的地位,何等尊貴,何以對藍震煖的挑釁一再容忍?而藍震煖近乎明目張膽地“暗”算,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程度,如此大的動靜,朝中其他人怎麼會一無所知,包括藍熙的皇帝,難道對此竟一點也不知情麼?
撇開藍震煖的問題不說,藍焌燁和熹這兩兄弟的行跡也十分可疑。
記得在恭王府的花園中她和熹初遇時,躲在山石後面聽那兩個朝臣的談話,明明聽他們說熹應該過幾天才會到如臯的;但當時,熹分明就在她身邊,他人已在如臯,爲何要對外宣稱不在呢?而藍焌燁是從穎都將她擄來的,爲何到了如臯時,迎接他們的人會以爲他是從頃襄過來的?他們兄弟如此隱瞞自己的行跡,所爲何來?另一方面,藍焌燁只關心她的身份,對於冬湟的神器,卻是提也不提;那麼,他們到底有沒有將神器獻給藍熙的皇帝?
他們君臣之間如此刀光劍影的相處,看來這藍熙的朝堂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太平啊……
藍焌燁擡起頭,對上女孩滿是疑惑的眼眸,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淩兒,記得當日在落雲山,我們有個約定?”
約定?
洛清淩的眼神有些困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我會服從你,但不要逼我回答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這句話在頭腦中閃過的瞬間,她在那個人潭水般幽深的眼眸中看到了別有內容的笑意,突然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所以,我不想回答的問題,也可以保持沉默。
洛清淩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那一剎間,她的眼眸中閃過受傷的神色。
是了,以他們之間現在的立場,非敵非友,似主似僕,她憑什麼關心他了?他又哪有什麼義務,一定要回答她了?
緊咬着下脣,她恨恨地使力,欲把手抽回;不料卻被那個人攥得更緊,同時還帶上三分玩味、三分戲謔以及三分莫測的表情,深深凝視着她。
洛清淩本來是瞪着那個人,卻被對方這樣的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手被他握着抽不出,她便扭過了頭。尷尬的咳了一聲,只想儘早擺脫這種局面,也不細想,便胡亂地從攪成一團的腦子中扯出一句話來應急,“你的王妃……她是個怎樣的女子?”
握着她柔夷的手僵了一下。
洛清淩自己也呆了!
……恨不得吞了自己的的舌頭!
她那幾天的高燒難道有了後遺症?腦子中千句萬句,怎麼偏偏挑了這麼一句最不能說的問出來!
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裝作不知道他這個王妃的存在,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到過她。賀蘭燕芸是怎樣的女人,她不是早就讓瑩兒打聽得一清二楚了麼?那些詞堆砌在她腦子裡,她閉着眼睛都能在面前勾勒出她的樣子:高貴典雅,溫良賢淑,貌美如花,身懷六甲……
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再讓他親口證實一下?
果然——
“她……很好。”
脣端輕輕吐出的兩個字,抵得過她知道的所有關於美好的形容詞的總和。
原來,賀蘭燕芸在他心中,竟有這樣的地位。
洛清淩垂下眼簾。
身上的傷口還未完全癒合,偶爾還是會有不適的刺痛。剛纔動得猛了些,此刻,酸酸澀澀的感覺從傷口處漸漸擴散,彷彿一直能蔓延到心裡;臉上的熱度在逐漸退去,指尖也變得冰涼。
微微向牀裡動了動,身子脫離了那人的臂彎。
有點無力。
頸間突然一沉。
洛清淩低垂的視線落在胸前那個飛鳥形狀的護身符上,仍是鹿角磨成,卻比熹給她的那個更爲圓潤剔透;顯是年代久遠,一直貼身佩帶纔會磨得如此光滑。
“熹給你的那個被毀了,戴着這個吧。”
護身符上彷彿還帶着那人的體溫,隔着衣衫都能讓她感到從那一點傳來的火灼一般的炙熱,竟然燒得她心裡有些發慌。
“別的人……也許比我更需要它。”
比如他的那個“很好”的王妃。
她悶悶地說着,視線一直沒有從那個護身符上離開;然後,她聽到他低低的笑聲,像夜一樣邪魅。
擡起頭,對上男子近在咫尺的臉,他的鼻尖幾乎抵上她的,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面頰;他那對漆黑的眼眸如此深邃,似是望不到底的幽潭,吸引着人一直看進去,然後,還想要得更多……
洛清淩覺得嘴脣發乾,被那個人碰過的地方像被火燒了一般溫度燙得嚇人。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她轉過了頭,卻被藍焌燁用手指托住下頷,輕輕勾回,視線和她的接觸。
“淩兒,不要總想一些與你無關的問題……別的人,自然有別的辦法,你不用去管……這個,你要一直戴着它,不許摘下來……明白麼?”
強勢又溫柔的語氣,低沉魅惑的嗓音,夜一樣深沉的眼神;這一切織成了一張纏綿的網,洛清淩便是被網捉住的魚,她除了用迷茫的紫眸看着面前的男子,感受着自己的一顆心時快時慢的跳動之外,頭腦中什麼也反映不出,那句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洛清淩難堪地咬緊下脣——
腳步聲停在帳外,“王爺——”
常慶的聲音,帶着探詢,在帳外響起。
男子眸光一閃,繼續,溫柔地吻上女孩的粉頸。
洛清淩的臉紅得可愛,聲音小得幾不可聞,“燁,有人,常……”
“不用管他。”
迅速地吻上女孩的脣,未完的尾音消失在對方脣中。
下一刻,低低的聲音開口,“淩兒,看着我。”
低啞的嗓音,帶着最極致的誘惑,輕輕撥開她擋住眼睛的手。女孩略顯蒼白的容顏此刻正浮着一層紅暈,在燭火的映照下彷彿最精緻的玉器一般脆弱,惹人憐惜。
濃密的纖睫輕輕顫動,洛清淩睜開了眼;紫眸中浮着一層水霧,茫然又無助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對方的眼睛,揉入滿室燭光一般的明亮;裡面的情緒,陌生又讓人心裡戰慄。
“和我回去,回頃襄……我想你……和我在一起。”
對方最後那句話更是讓她頭腦中一片空白,心裡突然涌起的那種感覺,甜蜜中又帶着微微的疼痛,她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起伏的思緒卻被逐漸加深的火熱輾得支離破碎。
近乎嘆息般地一聲,從口中逸出;她難堪地想要咬住脣,卻被對方溫柔地吻住。
淩兒,不要咬自己,會疼的……
洛清淩的星眸中閃爍着碎銀一般的光澤,看着對方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她將顫抖的手輕撫上藍焌燁的胸膛,貼在他心口的位置。
她現在很想知道,是不是那個人的心也和自己的一樣,跳得厲害……
……
來日大難,口燥脣乾;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
清晨的微風吹散草原的薄霧,藍焌燁走出帳篷,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常慶急忙走上前去,恭身道:“殿下,隊伍已經整頓好了,隨時可以啓程……”
男子深沉的目光投向遠方,看着視野盡頭處藍綠相間的界線;天邊的那縷朝霞,像極了昨夜那人臉上的顏色。
藍焌燁的眸光一時變得幽遠,久久沒有答話。直到常慶又問了一遍,才緩緩道:“今日不走,讓軍士們回營待命。你傳萬荃過來見我,本王有事和他商議。”
“是。”
答應了一聲,常慶調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轉身時眼角的餘光似是無意地向藍焌燁身後的帳篷掃了一眼:看來回頃襄的行程要再拖上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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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