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真的射下來了!”
穎兒手裡捧着一隻大雁,跑到馬上的兩人面前。
藍焌燁接過大雁,遞到身前的女孩手中, “這回相信了?……”
洛清淩的手指輕撫着大雁的翎毛, 蒼白的脣微微揚起, 泛上淡淡笑意。
果然是……不需要用箭也能把它射下來。
自從上次暈倒後, 她的身體好像更虛弱了些, 腹痛發作的次數更加頻繁不說,體力上也是大打折扣,手腳軟軟的使不上力氣, 連精神上也差了一大截,有時候明明前一刻還清醒着, 下一刻就睡着了。
初時她不以爲意, 以爲只是一時的精神不濟;但當有一天, 她一日裡竟然三次暈迷,全是靠藍焌燁以真氣助她醒轉過來時, 她才意識到,問題可能不像她想得那麼簡單。
“燁,我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終於,在又一次的腹痛發作時, 她這樣問他。
他的回答卻仍如每次一樣, 說她這樣是因爲氣弱體虛, 慢慢調理, 待天氣暖和了, 自然就好了。
似乎說得十分輕鬆。
可是……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若真的是氣弱體虛,爲何吃了那麼多藥, 她腹痛的症狀沒有絲毫好轉,還越來越重?這段日子,她已經格外注意保養,卻仍是不能阻止腹痛惡化的趨勢!
她有一次午睡醒來,沒有胃口,便沒有按習慣去喝那碗補品;結果,她聽到他在殿外很嚴厲地斥責了那個宮女,並且親自端了那碗補品來,哄着她喝了。
她……
是不是真的病的很重,不然,他爲何什麼都瞞着她;便是他將那補品中放了藥,對她實說了,她還能不喝麼?
今日,拗不過她的要求,他終於肯帶她出來透透氣。聽到頭頂大雁飛過的叫聲,她突然想起當日兩人在閱兵場上射箭的情景;再然後又想到自己雙目已盲,怕是今生再也無法瞄準射箭,神色間不免有些黯然。
但是,那個人卻說,頭頂上的大雁,不需要用箭,也可以射下來的。
她本來不信,便由藍焌燁攬着她的手臂,拉動弓弦,果然,那大雁聽到弓弦聲,便掉下來了……
按藍焌燁的解釋,那是因爲那隻大雁以前曾被箭傷過,已然知道厲害;所以只聽到絃聲,便會驚嚇不已的從天下跌落了。
因爲被傷過,所以就……
洛清淩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手指從大雁上移開,拉住藍焌燁的衣袖,“燁……”
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藍焌燁低沉的聲音響起,“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昨日,他對她說,頃襄突發急事,需要他回去處理。她當時沒說什麼,卻是一夜未曾睡着。當日,他新帝登基,聽說她中毒昏迷都會拋下一切公務趕來她身邊;如今,她雙目已盲,已經習慣了夜夜由他擁着入眠,他卻突然要離開。當然,不會太久,可是,她總是會覺得彆扭……
“怎麼,現在就想我了?”
那個人的聲音中夾着輕輕的笑意,洛清淩抿了抿脣,終於沒有說話,無神的紫眸茫然地迎着聲音的方向,一動不動。
柔軟的脣吻了下來,覆上她溼漉漉的睫;藍焌燁摟緊了她的身子,力氣比往日大了很多,似乎要將她揉入身體中一般,“我很快就會回來……不會太久……我保證……”
……
第二天,藍焌燁便帶人離開了如臯。
同一時刻,洛清淩走到窗前,放飛了一隻信鴿……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半個月後,藍焌燁從頃襄回來,見到房中臨窗而立的那個人,單薄的身子便如一彎細細的弦月,一動不動,對着無邊的夜色發呆。
輕輕走過去,一下子抱起她,女孩的驚呼還未完結,餘下的聲音已被迫切壓下的脣盡數吞了進去。
綿密的吻,輾轉吸吮,彷彿永遠吻不夠……
好想她……
十五天,長過十五年……
待兩人分開時,洛清淩蒼白的面頰已然微微泛紅,輕輕喘息着,“你回來了……”
藍焌燁卻微微皺眉:怎麼好像比他走之前輕了?
“淩兒,你可有正常進食,每日醒來的補品,都按時吃了麼?”
女孩的眼睛茫然地睜着,定定的望着男子的方向,“你不在……我吃不下……”
藍焌燁微怔了一下,眼底瞬間盈滿柔情,輕輕擁緊了懷裡的人,“傻丫頭……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轉過頭,似在找尋什麼,“我讓人帶回的那隻金絲雀呢?它可有給你解悶?”
“我把它放了。”
“……不喜歡?”
洛清淩的紫眸仍然茫然地仰視着男子,淡淡一笑,“有你陪着我就夠了……你這次去頃襄,事情辦得如何?順利麼?”
藍焌燁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柔聲道,“還好,有些麻煩——不過都解決了。”
輕輕抱起了女孩,“我從頃襄帶回了你愛吃的點心,和我去嘗一嘗……”
……
夜深了。
男子輕輕走入屋中,躺到牀上,習慣性地伸手去摟牀上的人,卻發現手臂下的身子十分僵硬,眉頭一挑,“淩兒?”
她還沒睡麼?
將女孩的身子輕輕扳過來,果見她一雙眼眸木然地睜着,燈光下看上去,一張小臉比平日還要蒼白了些,薄薄的脣抿着,也不說話。
藍焌燁略略一怔,“怎麼了?”
一邊拉過她的手,也是冰涼,心中不由一緊,“是不是又痛了?”
摟過女孩時,不着痕跡地拉高她的袖管,看了一眼手臂處那道細線,眉頭皺了起來。
“沒有……”
洛清淩的手輕輕放在藍焌燁的身前,指尖慢慢捻動着他衣襟上的長穗,“剛纔做了個夢,後來就一直沒睡着……”
“嗯?什麼夢?”
“夢到……家了……”
抱着女孩的手臂動了一下,“是想冬湟了?那等天氣轉暖後,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和你一起回去……
女孩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擡起頭,眼睛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人,“燁,我突然想起離開頃襄之前,院子裡我還養了一缸金魚,你這次回去,有沒有看到?它們可還活着?”
藍焌燁微怔了一下,柔聲道,“看到了,都還在……”
輕輕握住女孩的手,“你若惦記,我明日就叫人將魚從頃襄運來好了……”
女孩茫然的紫眸中似乎有光芒一閃,藍焌燁心裡一動,再細看時,見那雙眼眸仍是黯淡無光,哪裡有半分神采?
“不必了……”
女孩的雙手握緊了他的手,薄脣輕輕開啓,“燁,你不要總這樣對我……你對我這麼好……會讓我越來越離不開你的……”
“你的意思,是說以後還想離開我了?”
男子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悅,女孩急急解釋,“不是的……”
聲音中透着急切,“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到了原來聽過的一句話。那句話說,一個人的一生,會經歷多少快樂痛苦是早有定數的;若是有一段日子過得太快樂,那可能是因爲把後面的快樂提前用光了,剩下的日子就只有痛苦了……你相信麼?”
她今天這是怎麼了?
藍焌燁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看到她蒼白的一張小臉在燈光下幾乎不帶血色,其上那種淡淡的哀傷神情令人看了心裡微微發疼,緩緩地說,“嗯……照這個說法,你之前吃了那麼多苦,已經將痛苦都提前經歷了,那以後,便全都是快樂了。”
手指輕捏了捏女孩的臉頰,將那怔忡思索的表情揉亂,語氣裡也刻意帶上絲輕鬆,“人的一生固然會經歷些不得已的痛苦,但是過去之後,就好了。”
“不得已……”輕輕的聲音,夢囈一般,“燁,皇帝……也會有不得已的時候麼?”
女孩近乎固執地追問,令藍焌燁的眉梢一挑,“這……”
思緒突然遠了,他的眸光一下黯了下來,“會,即使身爲皇帝,也會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是會做的。”
當年,那個人,便是因爲不得已,親手下旨賜死了自己所愛的女人,又差點殺了自己的三個孩子;是以,“不得已”這三個字,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
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將那個嬌小的身子擁入懷中,“淩兒,我想對你說件事……”
輕輕握住那雙冰涼的小手,“我們成親吧……”
懷裡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藍焌燁握緊了女孩的手,“從湑藜接你回來便想對你說,但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如今,我已是藍熙的皇帝,你的身體也已慢慢恢復,我想要你,嫁給我,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們成親……
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哪天會離開我身邊,也不用考慮那些個痛苦快樂,還有不得已的問題……
女孩一直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伏在對方懷中,如同一朵清冷的雪花;藍焌燁漸漸感到胸前變得潮溼,微微側身,捧起女孩的臉,“淩兒……”
她……不願意麼?
洛清淩纖長的睫毛上掛着晶瑩的淚滴,映襯着燭火的反光,照得一雙紫眸也比往日明亮了些,“燁,我……”
只說了兩個字,便不能繼續,長睫一顫,晶透地淚珠從臉龐上滾落,落到男子的指尖上,有着冰涼的溫度;液體濺飛時,發出類似某種物體破碎時候的聲音……
彷彿被滴到指尖的液體刺痛,男子的心微微收緊,“淩兒……”
“好,”
輕輕的一聲,如同天鵝腹部最柔軟的絨毛,輕輕拂過人的心田。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