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從林中出來,蚩尤、六侯爺、辛九姑等人就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六侯爺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怎地真珠竟突然說要回東海去了?是不是你小子說了什麼讓她難過的話了?”拓拔野早知衆人會有如此疑問,苦笑不語。六侯爺對他性情也頗瞭解,又對真珠瞭如指掌,見他這般神情,心下了然,嘆道:“罷了罷了,或許這樣對真珠更好些。”
拓拔野道:“明日一早,候爺你便帶著真珠,與九姑、柳浪、猴子、卜運算元一道先回東海吧!”
辛九姑聞言大急,道:“沒有救出纖纖,我死也不離開大荒!”
成猴子與柳浪等人初回大荒不久,還未玩夠,哪肯如此回去?當下也紛紛各找藉口。
拓拔野搖頭道:“眼下大荒動亂四起,土族似乎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們這麼多人一起行動,太過引人注目,反倒不利輕便行軍。你們先回東海,與陛下好好計議。最好能在我和蚩尤救出纖纖之前,先反覆滋擾木族沿岸城市,找到並協助雷神東山再起,使得句芒老妖疲於奔命,無暇顧及火族之事。”
柳浪點頭道:“不錯。眼下最可怕之事便是句芒老妖坐穩木族局勢,與水妖以及火族烈碧光晨等人聯合。倘若有了水木兩族的支援,烈碧光晨想要動什麼手腳,就更方便了,即便烈候爺與祝火神也奈何他不得。一旦烈碧光晨控制火族局勢,必定要以纖纖和祝火神做爲墊腳石,爬上赤帝之位。那時纖纖便危險得緊了。”
拓拔野道:“所以我和蚩尤必須儘快取回七彩土,將琉璃聖火盃粘合,搶在烈碧光晨有所行動之前,將赤帝從塔中解救出來。而你們必須儘早回到東海,不斷打擊、擾亂木妖、水妖與火妖的計劃,證他們不能順心如意。”
辛九姑等人見他所言極有道理,一時也無話可說,雖然心中仍是老大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想到他們因爲假道靈山,已經耽誤了幾天時間,衆人心中都憂急起來。
當是時,忽聽山下遠遠地傳來地動山搖的響聲。衆人掉頭望去,卻見火炬漫漫,那數萬土族大軍穿梭調動,互爲犄角,正緩緩朝這靈山腳下行進。天空中怪叫如潮,昂首望去,四面八方有無數大鳥盤旋飛來,鳥上有不少勁裝衛士,瞧那打扮,也是土族兵士。
衆人見來者不善,心中大奇,紛紛猜想:“難道是那靈山十巫沒有將姬遠玄帶來之人的病情治好,姬遠玄一怒之下,竟下令進攻靈山嗎?”正胡亂猜想,忽聽姬遠玄叫道:“拓拔太子!”從那巨樹下昂首走來。
拓拔野對他先前暗中相助頗爲感激,見他走來,連忙迎上,微笑道:“適才多謝姬兄鼎力相助。”
姬遠玄微笑擺手道:“拓拔兄言重了,姬某還欠兄臺一條性命呢!”兩人相視哈哈而笑。
拓拔野見他笑容中略帶凝重,眉宇之間滿足憂慮之色,便道:“姬兄有什麼爲難之事嗎?”
姬遠玄目光開動,躊躇片刻,突然彎腰行大禮,嘆道:“姬某正有要事懇請拓拔兄相助。”
拓拔野連忙將他扶起道:“不敢當!姬兄有事只管講來。”
姬遠玄望了拓拔野身後衆人一眼,面有爲難之色,柳浪等人識趣、紛紛道:“走!咱們瞧瞧八郡主好了沒有。”只有蚩尤巍然不動。
拓拔野笑道:“姬兄,這位蚩尤,乃是我的兄弟,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姬遠玄朝蚩尤微笑行禮,待要開口,皺眉凝神,似乎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微微一笑道:“你瞧見山下那千軍萬馬了嗎?”
蚩尤嘿然道:“這麼浩大的聲勢還能瞧不見嗎?姬公子的排場果然大得很。”
姬遠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不是姬某排場大。王亥將軍所帶的這三、四萬精兵雖是土族英雄男兒,但這次卻是來要我姬遠玄命的。”
語出突然,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驚咦一聲。姬遠玄微笑道:“姬某雖然是黃帝少子,但現下卻是土族全族通緝追殺的要犯。土族三十萬大軍在遍地追緝我,明日晌午之前,至少還會有兩三萬大軍從附近趕至這裡。”
拓拔野奇道:“爲什麼?”
姬遠玄苦笑道:“你可知我讓靈山十巫救治的病人是誰嗎?是我父王,當今土族黃帝陛下。”
拓拔野與蚩尤又齊齊大吃一驚。天下五帝之一的黃帝竟然死了!難怪這一路上總是瞧見披掛孝帶的土族軍士,難怪連日來土族境內劍拔弩張,氣氛詭異。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想道:“木族雷神蒙冤,火族聖盃破裂,赤帝被困,眼下黃帝又突亡,時間上如此之巧,難道與水妖、木妖等都有關係嗎?”心中波濤洶涌,寒意森森。
姬遠玄道:“拓拔兄,蚩尤兄弟,姬某知道你們此次來我土族境內,是爲了七彩聖土。”拓拔野二人又是微微一驚,姬遠玄微笑又道:“實不相瞞,前些日我與父王便在雷澤城中。那夜無塵湖底大戰,我們便在觀戰之列。寧姬慘死,琉璃聖火盃失蹤,拓拔兄拼死相助雷神,我們都瞧得清楚分明,心裡好生景仰佩服,當時姬某便極想與拓拔兄結交。可惜當時局勢混亂,我們身份又極是特殊,終於未能相識。不想幾日之後,卻在本族境內邂逅,果真是有緣。”
他頓了頓,又道:“當時我便想,纖纖姑娘被火族抓走,拓拔兄、蚩尤兄弟不往赤炎城,卻和火族八郡主一道朝西北土族而來,那又是爲什麼?想來想去,難道竟是那琉璃聖火盃破裂了嗎?拓拔兄爲了救回妹子,必定要粘合聖盃,洗刷她的清白。八郡主也只有粘合聖盃,才能將赤帝從琉璃金光塔中救出。而天下唯一能粘合聖盃之物,便是本族七彩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卻不知姬兄當日與黃帝駕臨雷府,卻爲何沒有人提及?”
姬遠玄嘿然苦笑道:“本族與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壽慶雖然廣發請帖,但土族許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讓長老會得知。父王與雷神交情甚篤,但由於身份特殊,爲了避免長老會的阻攔,才與我,以及二十多個親信喬裝爲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澤城賀壽。”又嘆息道:“在無塵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計所陷,卻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鬱怒至極。幸好雷神前輩福澤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終於從容脫身。但是,誰想僅僅兩天之後,父王自己便道奸人毒手!”
拓拔野皺眉道:“姬兄與黃帝既是喬裝身份,隱密而行,又怎會遇此不測?”
姬遠玄慘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縫。我們的行進路線雖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夠得悉。”
蚩尤心中一動,沈聲道:“是家賊內奸麼?”自從當日蜃樓城被宋奕之出賣,他便銘心刻骨,極爲敏感。
姬遠玄嘆道:“不錯!倘若姬某沒有猜錯,應當是家兄姬修瀾受奸人挑唆,做出這等逆倫之事來!”
蚩尤吃驚道:“姬修瀾?”黃帝長子姬修瀾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黃龍真神”應龍的弟子,七歲之時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馬腹獸,十四歲時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纏龍逆天槍”,十五歲時一槍擊敗土族大將軍侯尹芝,十六歲官拜土族十大將軍之列,勇冠三軍,被全族上下視爲昔年土族大神蠻勝轉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輩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騖如蚩尤,亦頗爲激賞。
姬遠玄慘然笑道:“家兄長我十歲,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間原已不甚親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來,他與我更加形如陌路。三個月前,長老會再次提出設立太子,大長老白駝與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爲太子。家兄原本就聲名卓著,族人敬佩,若非他母親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爲太子。眼下水族在北側虎視耽耽,族人極爲擔心,更加不敢奉家兄爲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長老提出立姬遠玄爲太子。議言一出,立時有小人造謠生事,說家兄不能爲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處所爲。嘿嘿,姬某雖然不是聖賢人,也想登位大子,但豈能做這種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聽信讒言,與我裂痕更深,父王擔心兄弟之爭使得族內原已不平靜的局面更爲生亂,遂將立太子之事擱置下來。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壽誕,決定暗自前往慶賀,對外則稱病不出。家兄身爲土族大將軍,肩負族人安危,近來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於是父王便讓我帶了親信隨行,一來拜會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輩,二來也好長些見識。豈料這隱密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讓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氣,半夜間入我府中怒斥責怪,憤然離去。他素來沈默寡言,如此震怒極是少見。”
姬遠玄道:“我生怕父王擔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樹,嘆道:“倘若我將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範,只怕就不會有這局面了。父王對外稱病,暗地裡與我們一道來了雷澤城,偏巧就遇上了那驚天之亂。那日情形詭詐,巧合之事實是太多,水族聖女、木神句芒、火族吳回這些人竟然盡數在場,實在太過蹊蹺。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鬱怒至極,第二日便啓程回陽虛山。”
姬遠玄沈聲道:“豈料我們還未出木族邊境,便陷入重圍。所有伏兵都是來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們苦鬥許久才終於突圍。一日之內,連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帶的二十餘名親信戰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傷。那重重阻兵,雖然本領極高,但畢竟來自不同族別,彼此不相信任,又深伯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許多絕招並未使出,是以我們才得以一再逃脫。”
拓拔野那夜在松樹林中與姬遠玄邂逅時,所遭遇的幾十名黑衣人無不如此,雖然身手極爲厲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遮遮。聽姬遠玄這般說,心有戚威焉。
姬遠玄道:“當夜到了欽山之時,突然遭遇六個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測,但這六人無一不是五族仙級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難敵六人之力,終於被他們封住經絡,動彈不得。那六人將我們制服之後,竟以我的鈞天劍將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齊齊失聲驚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鈞天劍行兇?想來是要嫁禍於你了?”
姬遠玄目中泣然,沈聲道:“不錯!那六人殺了父王之後,立時揚長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記起所攜的煉神鼎,連忙乘著父王的元神依舊附著於鈞天劍時,將散逸的元神收納入煉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軀體就算斷碎,也終究有法子複合。”
拓拔野點頭道:“是以姬兄便護送黃帝的軀體,到這靈山上來請求十巫救治?”
姬遠玄點頭道:“不錯!所幸這一路行來,沒有遇見像那六人一樣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樹林中,被流沙仙子與那羣追兵狙擊時,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從容脫身。進入土族境內後,本以爲已過險境,不想一日之內接連遇見四支掛喪軍隊,才知道父王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土族。嘿嘿,這弒君兇手自然就成了姬遠玄我了。
我們星夜兼程,避開自家軍隊,趕到靈山。在山腳下不巧邂逅一支偵兵,泄露了行蹤。不過半日工夫,王亥將軍便調集了三萬軍隊將靈山重重包圍。”
拓拔野二人聽到此處,來龍去脈已大致清楚。黃帝、姬遠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澤城之事,除了他們自身之外,只有姬修瀾知道。能對他們路線瞭如指掌,並派遣諸多一流高手沿途狙殺的,只有姬修瀾、白駝等人。倘若白駝與姬修瀾果真勾結水妖,就更容易解釋何以狙擊的高手來自諸族。
拓拔野沈吟道:“姬兄,黃帝眼下狀況如何?”
姬遠玄搖頭嘆息道:“靈山十巫雖有通天之能,將父王軀體縫合如初,但由於父玉是被鈞天劍所斬,想要傷口重新癒合,除了法術之外,還必需要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黏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劇震,突然明白姬遠玄想要他們相幫的是什麼了。
姬遠玄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沈聲道:“不錯!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們三人想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賊勾結家兄周圍的小人所爲。神帝羽化之後,天下無主,五帝會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場,是以近年來五族中都是動亂頻頻。蚩尤兄弟,令尊喬城主當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龍族歷來被水妖欺壓,眼下水妖又層層進逼,衝突在即。無論怎樣看來,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敵愾,爲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聯手挫敗水妖的陰謀呢?”
他這一番話簡單明瞭,鞭辟入裡,與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揚起手掌。姬遠玄大喜,也高高地揚起手掌,三人對視大笑,擊掌互鳴。
六侯爺、柳浪等人遠遠地瞧見他們歡喜擊掌,都大爲詫異。
忽聽山下傳來震耳欲聲的喊聲,似是無數軍士以號角同時喧奏:“逆賊姬遠玄,陰鷙奸詐,挑撥君臣,黨同伐異。竊國陰謀敗露,挾黃帝而潛逃,欲與木妖雷某狼狽爲奸,劫難天下。雷梟潰滅,孤立無援,竟殘殺君父,喪盡天良,滅絕人倫。天地俱怒,人神共憤……”
數萬軍士浩浩蕩蕩從四面八方,朝著靈山步步逼近,距離山腳已不過五里。漫漫火炬,閃閃刀戈,獸騎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爺等人聽到吶喊之聲,無不震驚。六侯爺嘿然道:“妙極妙極,太子殿下最爲擅長的便是結交‘逆賊’,今日果然又結交了一個。”
又聽那山下的萬千聲音又齊齊喊道:“靈山聖地,豈容逆倫奸賊藏匿?十巫聖駕,萬請縛賊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視爲姬遠玄亂黨。一經抓獲,格殺勿論。”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殺勿論?怎地咱們總是捲入這等倒楣之事?”
卜運算元愁眉苦臉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己算過,無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聽巨樹上傳來巫咸、巫彭的怒吼聲:“他奶奶的,老子在這裡動手術,這羣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存心讓老子出錯下不了臺嗎?快快叫他們滾蛋!”
巫羅、巫即等人嘰裡咕嚕地應答一通,從那樹洞中悠悠飄下。
八巫怒氣衝衝地御風飛到崖邊朝下眺望。土族萬千大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警示話語,山腳下等候明日問診的病人被那排山例海的氣勢震懾,魂飛魄散,紛紛向外逃離,只有少數人依舊躲在山腳帳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嚇跑了,老子讓你們全變成病人!”
巫羅、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們累。死人,好,不累。”兩人顛三倒四地重複了兩遍,指尖一彈,一道金光瀰漫,凝集爲兩支細小的號角,徐徐落到他們手上。
巫羅、巫即輕搖腦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稍作醞釀,兩腮突然一鼓,“劈--嗚--嗶”,號角登時發出刺耳嘈雜的尖銳雜訊。衆人嚇了一跳,彷佛千萬只螞蟻在心頭攢動,又如同千萬只貓爪在喉嚨輕輕抓撓、說不出的麻癢難受。心中齊齊閃起一個念頭:生平聽過的難聽雜訊,以此爲最。忙不迭地將雙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師姐姐的號角蒼涼淒厲,洛姬雅的號角詭異淒寒,但至少還有跌宕迴旋的韻律,這兩個妖精卻是全無章法,和他們說話一樣顛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雜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躍,聽得成猴子等人哭喪著臉,恨不得以頭撞樹,只有靈山八巫喜笑顏開,拍手叫好。巫禮、巫謝搖頭嘆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樂也,直可驚天地兮泣鬼神。九轉繚繞而上青空,迴旋變化若黃河。此曲當自天上來,吾等有幸聆聽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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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訊變化莫定,每一聲都彷佛要將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開。漫山遍野突然響起各種怪吼怒嘯聲,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間便如海嘯雪崩,此起彼伏,聲浪震天。細細辨去,少說也有數萬只猛獸在一齊呼嘯。勢如滾滾風雷,登時將數萬大軍的號角壓了下去。
巫禮巫謝又讚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樂也,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湯湯兮流水,令人間之茶飯不思,肉味不識……”長篇大賦,滔滔不絕,比之那聒噪號角,還要令成猴子之屬痛恨發狂。
巫咸、巫彭齊齊探出頭來,大怒道:“老子叫你讓他們閉嘴,你們倒和他們比嗓子嗎?他奶奶的,巫禮、巫謝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們屁滾尿流,湯湯乎流水,證你他奶奶的茶飯不思,肉味不識!”
成猴子等人聞言大快,齊聲嘆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
天空中“僕僕”亂響,無數怪鳥從山林中沖天而起,黑壓壓地在空中盤旋穿梭,鳴啼怪叫不絕於耳。無數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兩,腥臭彌散,正是漫天鳥糞。
六侯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真是‘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烏越來越多,隨着那噪音起落高低盤旋,環繞霆山上空飛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綻放,五光十色,閃爍不定。原本被萬千火炬映得桃紅的夜空,倏然變幻顏色,橫空掠過的無數鳥影也鍍上了瞬息變幻的層層色彩。
山谷中獸吼如狂,蹄聲震動。腳下的山峰彷佛也在急劇晃動,彷佛隨時會崩塌。轟然聲響遍山響徹,到處都是樹木折倒拖曳之聲。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見無數猛獸湖水似地從密林中衝出,將一切阻擋物撞飛,在谷內匯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洶涌,朝着靈山下發狂似地席捲而去。
拓拔野當年在萬里荒原上,曾經目睹雨師妾以蒼龍角御使萬獸奔騰,後來又曾與科汗淮等數百遊俠縱橫千里,迎面衝擊發狂的萬千獸羣;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萬獸自高山猛衝而下,挾帶狂瀾氣勢,席捲萬物,宛如山洪爆發。另有一番驚心動魄的感覺。
目睹羣獸呼嘯奔騰,從狹長的谷中沖瀉而出,朝着山下鐵桶似的土族大軍閃電衝擊,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縱聲長嘯。高亢嘯聲與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羣鳥驚飛,朝外翱翔怒舞,與環繞於靈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騎兵層層衝擊,登時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紛揚,無數鳥屍與土族軍士紛紛從高空趺落,悽聲慘呼。
姬遠玄皺眉不語,輕輕一掌拍在身旁大樹上,目中滿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憐這些土族軍士嗎?”
姬遠玄沈聲道:“他們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兒,大荒一等一的好漢。我們姬家兄弟之爭,卻要連累他們拋頭灑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這姬遠玄身在逃亡,卻有王者仁心,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賞敬佩之心。
卻見萬千獸羣滾滾洶涌,剎那之間便如巨浪般席捲到土族大軍之前。土族大軍肅穆嚴整,龍馬騎獸都已黑幕矇眼,耳中塞棉,不知周圍究竟。
王亥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土族大軍立時變換陣形:中路騎兵快速後撤,迅疾而不慌亂;兩翼戰車朝中移動,擋在陣前;層層曼疊三排青銅戰車綿延近五里,將山谷出口包攏住:戰車上軍士將長矛卡在卡口之中,萬千長矛筆直挺立;弓箭手高低層壘,錯落四排,彎弓待命;投石車與烈焰車也緩緩地駛上前來,等待就緒。
青銅大旗朝右下一轉,登時亂箭怒射,巨石如雨,朝着洶涌獸羣不停攻襲。萬獸中不斷有猛獸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間被後涌上來的獸羣踐踏而死。也不斷有猛獸被長箭接連射中,終於不支倒地,轉眼化爲肉泥。血肉迸濺,腥味彌散,獸羣怒吼,衝勢益狂。
轟然聲響,百餘隻巨大的劍牙猛獁率先衝撞土族大軍,密集的長矛立時沒入猛獁體中。猛獁悲聲狂吼,戰車被控得退了丈餘,覆被後面的戰車卡住,終於穩住。但由後衝上的獸羣撞在那被長矛刺死的猛獁上,登時又將猛獁連同戰車朝後撞退。如此反覆撞擊,戰車不住地朝後滑退。
有些兇猛的猛獁負傷狂吼,長鼻卷舞,悍然將整架戰車捲起,拋甩到遠處去。車上戰士慘呼疊聲,不是被長矛刺穿,便是被衝涌而上的獸羣撕成碎片。
插翅豹、獅虎、刀牙獅等善於奔躍的猛獸紛紛從前方受傷垂死的野獸身上越過,接連不斷地撲到戰車上,與車上軍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躍起之時往往被第二排戰車上的軍士亂箭射死。
蛇頸毒獸、斑紋兕等大型毒獸更爲兇殘悍勇,縱然被亂箭射得猶如豪豬,依舊狂吼噴毒,觸者無不尖聲慘叫,橫死當場。
獸羣中許多見所未見的奇怪兇獸奔騰飛躍,怒哮撲剪,極是兇猛。一隻兩肋長了三對長刀似的尖翅的猛獸狂呼着飛入土族大軍,蜻蜓點水般在衆人頭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揮舞,所到之處人頭四飛,鮮血噴涌。被土族數十名軍士長矛齊齊刺穿,依舊怒吼跳跟,揮翅將長矛齊齊斬斷,斬殺六、七人後方纔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頂,眺望羣獸狂奔,前仆後繼地衝撞土族大軍的慘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惻然。
巫抵、巫盼眉飛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極妙極!滿地都是殘肢斷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載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盾道:“五哥、六哥,這些人死得好生難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蟲子,給他們全屍吧!”
巫抵、巫盼大急道:“萬萬不可!再來一些斷腿!”
巫羅、巫即不理,閉目搖頭,鼓腮吹奏,滿臉怡然自得。巫禮、巫謝亦隨之閉目搖頭,擊節讚賞。
空中漫漫鳥羣將土族空中騎兵衝得潰散凌亂,盤旋俯衝,朝着土族大軍宛如密雨般衝去。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後方土族軍士朝上次第彎弓,箭石朝天激射,鳥屍紛紛墜落。但更多的鳥羣閃電般衝擊而下,拎起摔不及防的土族軍士呼嘯而去,啄破腦殼,吸食腦漿,而後丟下萬丈高空。
青銅旗前後擺動,突然“呼呼”之聲大作,數十面金黃色的幡傘旋轉騰空,金光縱橫交錯,旋轉飛舞。天上疾撲而下的鳥獸撞着這金光,登時嘶聲悲啼,屍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傘”。
土族大軍在王亥指揮下,迅速恢復鎮定,前方大軍井然有序地阻擊衝撞而來的如潮兇獸,後方大軍則按部就班對付漫天衝擊而下的鳥羣。人獸對戰,仍是土族大軍穩佔上風。
號角聲忽轉嘶啞嘈雜,尖利難當,彷佛瓦礫刮掃琉璃,衆人雖掩耳,仍覺心癢難搔。
李九姑突然發出一聲大叫,繼而真珠尖叫一聲,一路逃到拓拔野身邊。衆人忽覺腳下冰涼,似有什麼冰冷黏滑之物從腳上爬過,低頭望去,只見無數的毒蛇迤邐蜿蜓,從林中游出,夾雜着萬千古怪的蟲子,由衆人腳間穿行而過。只有靈山八巫周圍沒有蟲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將真珠抱起,真珠卻眼眶一紅,雙頰似火,朝六侯爺等人退去,在六侯爺身邊站定,閉起雙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發抖。
六侯爺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來做吧!”不顧真珠尖聲驚叫,將她猛地扛起,抱到懷中。真珠面紅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掙脫而下,但瞧見地上層層涌進的蟲蛇己厚達一尺,到了六侯爺小腿,登時面色發白,閉上眼睛不敢亂動。
拓拔野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衆人站在數尺厚的蟲蛇流中,毛骨悚然。滔滔蛇蟲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懸崖,在山谷中與四面八方圍聚的蛇羣匯合,朝着谷外河流般涌去。獸羣、蛇羣宛如兩條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難聽的號角聲中,開始了新的一輪攻擊。
土族大軍見無數毒蟲潮水似地涌來,登時起了小小的騷動。青銅大旗揮舞兩次,軍陣方纔穩定下來,無數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羣。轟然聲響,在大軍與蛇羣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羣竟絲毫不懼,逕自遊行。火光熊熊,青煙騰繞,風中滿是燒焦的蛇肉氣息。但那蛇羣涌過,大火隨之熄滅,無數的蟲蛇在厚厚的毒蛇屍體上繼續蜿蜓前行。
終於,蟲蛇如流水般從土族大軍的下方鑽入,所經之處,馬獸悲嘶若狂,青銅車上戰士紛紛慘叫例下,戰車嚴整的防線開始潰亂。
獸羣歡騰,發瘋似的狂猛衝擊,波濤般一浪接一浪地越過戰車,朝着後方的土族軍士撲去。天上漫漫鳥羣密雨俯衝,劈頭蓋臉地猛擊。收魂幡傘在羣鳥接連不斷的瘋狂撲擊下,“撲嗤”連響,破裂了十餘面。登時露出了些許空隙,鳥羣乘隙猛衝而下,巨翼狂風,不斷將土族軍士摔得飛到數丈開外。
青銅大旗繞轉揮舞,兩翼的軍士不斷地朝中間補充,填補缺口,鐵桶似的將獸羣重新格擋在周邊。但對於無孔不入的洶涌蛇蟲,土族一時也沒有尋到良方妙計,只得一面慢慢後撤,一面派出大量軍士在第一道防線與第二道防線之間迅速掘了幾尺深、近丈寬的長溝,填入燃料與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線所有青銅戰車都已集結完畢,第一道防線的戰車、軍士交替後撤,退入第二道防線預留的近百個小缺口,然後再自動融入第二道防線。但撤退的過程中,雖然井然有序,交錯掩護,仍然被那獸羣衝涌得傷亡過半。
獸羣、蛇羣漫漫洶涌,窮追不捨。將近那長溝之時,火箭“嗖嗖”破空飛掠,紛紛射入那長溝之中,“砰”地爆響,一條五、六里長的“火龍”登時躥跳起來,熊熊火焰將蛇羣與獸羣暫時阻隔在周邊。長溝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彷佛液體一般涌動,隨着火光一起跳躍。
號角“支嘎”刺耳,獸羣咆哮衝撞,衝過火陣。猛獸雙足一旦觸及那岩溶士,登時化爲枯骨,慘叫着宛如爛泥般擁軟,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剎那間無數的野獸悲呼癡倒,消失於沸騰的漿士中。
但獸羣數目極多,奔跑太快,後涌上的獸羣踩着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獸屍飛掠而過,朝着土族大軍繼續衝擊。而蛇羣亦不顧一切地穿行烈火、岩溶土,從厚積的屍體上衝過。
土族大軍依法炮製,再次徐徐後撤,在獸羣與蛇羣面前,又留下了漫長的深溝岩溶火陣。如此反覆,山腳下的樹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計其數的猛獸、蟲蛇以及土族軍士的屍體。
姬遠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靈山八巫前,躬身行禮道:“八位前輩,他們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並無對靈山不敬之意,還請前輩手下留情,將這些神獸神蛇盡數召回。”
巫即、巫羅依舊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吹着金號,巫姑、巫真嘆息道:“俊公子,瞧你儀表堂堂,怎地是個呆子?人家說你是逆賊亂黨,要拿你的人頭呢!你倒替他們說情?真是傻得沒譜啦?”
姬遠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頭的,並不是這些軍士,姬某不忍他們枉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們是替你出頭嗎?姥姥的,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靈山腳下搗亂,不給點教訓那還成嗎?”
拓拔野微笑道:“兩位說的是!這等狂徒豈能不好好地教訓教訓?”姬遠玄一楞,不想拓拔野會說出這番話來。巫抵、巫盼正點頭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靈山上的靈獸神蛇都是極爲珍貴的寶物,那些狂徙的賤命連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這些珍貴神獸去教訓他們,豈不是太過可惜了嗎?”
靈山八巫齊齊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羅正躊躇不決,忽聽山下傳來一個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青要山武羅拜會靈山十巫。”
衆人面色一變,姬遠玄失聲道:“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乃是土族聖女,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居於青要山上,不輕易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來到靈山。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土族大軍潮水似地朝兩旁分涌開來,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帶飄飛,翩然出塵。身後兩個俏麗女童懷抱長劍,御風相隨。當她飄然掠至獸羣上方時,洶涌呼嘯的獸羣突然停頓安靜下來,就連那漫漫蛇蟲也突然停止了遊動。
武羅仙子三人御風疾行,剎那之間便已到了這懸崖之上。
蚩尤傳音道:“烏賊,這武羅仙子據說與你的雨師姐姐乃是死敵,你可小心了。”
拓拔野大奇,待要相問,武羅仙子已經飄然眼前。當下凝神觀望,見她眉如柳葉,眼似新月,肌膚瑩白如冰雪;雙耳一對金石耳環,燦燦生光;腰肢纖細柔軟,彷佛一隻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雖微含笑意,卻有不怒自威的凜然之態。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道:“姬遠玄蔘見聖女仙子。”
武羅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闖得好大的禍!”聲音如玉石激撞,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六侯爺與柳浪但是心神盡醉,目光恍惚。
姬遠玄恭聲道:“聖女仙子,姬遠玄從未做過任何惡事,無愧天地良心。”擡頭坦然凝視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轉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兩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見,越發年輕美麗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着臉頰笑道:“是嗎?小妹妹你也越發俏麗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羅四人木楞楞地望着她,滿臉癡迷,說不出話來,連號角也忘了吹了。
武羅仙子微笑道:“此行倉促,來不及準備禮物,特帶了十六瓶‘荀草雪膚霜’給兩位仙子姐姐,還請笑納。”兩個女童彎腰將兩個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中裝了十六個精美的瑪瑙瓶子,每一個都將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謝啦!”
武羅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己。”朝着巫即、巫羅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山下敝族將士,只是奉命到此請姬公子回宮而已,並無不敬之意。如有冒犯,還請前輩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羅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沒有,我們,生氣不,高興,高興。”
武羅仙子燦然笑道:“那便多謝二位前輩了。”朝着靈山十巫微一行禮,又轉身對姬遠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長老代表長老會,請我將你帶回陽虛山。爲了避免無辜生靈遭受塗炭,請姬公子隨我走一趟吧!”
姬遠玄身邊衆黃衣男女突然一齊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還請仙子明察!”
姬遠玄正容道:“聖女仙子,姬遠玄清白一身,坦蕩無愧,原本應當隨聖女仙子即刻返回陽虛山。但眼下奸賊環伺,父王生死一線,倘若姬遠玄貿然回宮,被定罪問斬是小事,貽誤父王生機卻是萬悔莫及的大事!還請仙子諒解。”
武羅仙子蹙眉道:“你說什麼?黃帝陛下還有轉生的可能嗎?”
姬遠玄點頭道:“多虧靈山十位前輩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線生機。”
武羅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請隨我來。”腰肢擺舞,朝着樹林中走去。姬遠玄整理衣裳,隨着那兩個女童大步跟上。
衆人面面相顱,都覺姬遠玄這般貿然隨行太過冒險,倘若被武羅仙子擒住綁回陽虛山,豈不是萬劫不復?那些黃衣男女的臉上閃過憂懼之色,只有六侯爺渾然不覺眼前之事,猶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齒,像是雪玉石雕成;難怪……難怪說話聲音這般清脆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