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突然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轟雷滾滾。黃帝宮中衆人的臉容瞬間被照得雪亮,白駝等人驚怒交集,抓起千里鏡朝城外探望。
拓拔野、蚩尤等人心中大喜,紛紛凝神遠眺。城外天地蒼茫,無數的火炬高高舉起,火海涌動,千軍萬馬有條不紊地渡過兩條大河,彙集一處,朝着陽虛城聚攏而來,沿着護城溝外岸,層層疊疊列隊周邊。號角高亢破雲,鼓聲轟隆震天,獸吼聲、蹄聲、軍士吶喊狂呼聲此起彼伏,聲威之盛,遠在城內四萬兵士之上。
那吼聲越發整齊分明,聽在衆人耳中清清楚楚、了了歷歷:“奸賊白駝,結黨營私,搬弄是非,勾結外賊,謀弒黃帝,栽贓賢良,囚殺異己,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有人叫道:“槐江城英招……”另一人叫道:“和山泰逢……”又一人叫道:“驕山龜圍……”又一人叫道:“岐山涉馱……”接連不斷,約莫有十七、八人大聲自報姓名,最後才齊聲叫道:“共討奸賊白駝,以行天道,以平民怒!”
每有一人自報姓名,白駝臉色便難看一分,聽到最後幾乎已憤怒得扭曲起來。這一十八人都是土族極爲重要的城邦領主,手握重兵,其中六、七人更是土族仙級、真人級高手。白駝爲了防止姬遠玄聚衆作亂,早已將平日與他交好的衆將軍、領主盡數軟禁。原以爲其他城主既非姬遠玄黨羽,當不會叛亂,不想他們竟然在這當口引兵聚結,公然支援姬遠玄。眼下自己的精銳部隊與頂級高手大半都在朝歌山,來不及回調;即便及時趕回,城裡城外的軍隊相加也不過八萬之衆,而這十八人所帶軍隊亦有八、九萬之巨,勝敗難料。心中之憤怒恐懼幾乎將要爆炸。猛地一拍欄杆,指着姬遠玄厲聲喝道:“小賊!你妖言惑衆,結黨叛亂,現在還想狡辯麼?”
姬遠玄扶欄遠眺,熱淚盈眶,哈哈笑道:“妙極!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白長老,你囚禁我的至交好友,以爲就能囚禁天下人心麼?”
拓拔野與蚩尤大喜,烈煙石那雪白冷漠的臉上也露出微笑,衆侍從更是大聲歡呼不已。
白駝喝道:“來人!將這逆賊叛黨拿下!”那百多精銳侍衛大聲呼喝,潮水似地涌將上來,刀光閃動,將拓拔野、姬遠玄等人團團圍住。山腳下的軍士也紛紛吶喊着涌了上來,層層疊疊包圍黃帝宮。
蚩尤哈哈大笑道:“這些臭魚爛蝦怎麼經飽?”探手將七、八支猛刺而來的長矛抓住,猛地連人帶矛拎了起來,重重地摔打在欄杆上。血光迸濺,慘叫悲呼。四、五個侍衛來不及反抗便被打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另外幾個被撞斷肩骨腿臂,慘叫着鬆手掉下欄杆,登時撞在懸欄下的凸石上,骨斷腦裂,紅白飛濺,橫死當場。
蚩尤將手中長矛霍然甩出,“嗖嗖”怒舞,四、五個侍衛立時便被長矛貫穿,倒飛而出,釘死在培壁上。
烈煙石淡然微笑,素手揮舞,彩石鏈四下激射,從六、七個侍衛咽喉、大腦穿過,呼嘯盤旋,又從五、六個侍衛的後腦穿回,剎那間重新凝結爲石鏈,回到她纖弱雪白的手腕上。那十餘個侍衛鮮血噴射而出,瞪着雙眼自己看了片刻,才慘叫一聲仆倒在地。
兩人談笑之間便斃殺了二十餘個驍勇侍衛,衆土族長老無不變色,紛紛朝後退卻。衆侍衛也驚駭失色,只是圍集在外,吶喊刺探,不敢輕易上前。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白駝乃是此中首惡,奸謀大半出自他手,倘若能將他立時拿下,叛黨便羣龍無首,這四萬軍士也毫不爲懼。”當下笑道:“白長老,城外的將士這麼想見你,你是不是該出城與他們見上一面?”大步朝白駝走去。
衆侍衛刀光閃動,矛戈揮舞,紛紛攢刺而來。拓拔野雙掌飛舞,青光爆射,氣浪澎湃,剎那間將他們盡數打飛。微笑着飄然穿入長老羣中,探手往白駝抓去。
突然聽見一人冷冷道:“你以爲這黃帝宮是什麼地方?”一股雄渾氣浪迎面拍來,如驚濤呼卷,山嶽壓頂。拓拔野微微一驚,笑道:“黃帝宮是光明坦蕩之地,所以容不得這種小人。”真氣爆放,猛地一掌拍出。
“轟”地一聲巨響,一團黃綠色的氣芒爆炸開來,拓拔野只覺全身一震,彷佛被雷電劈中,鼻息窒堵,氣息翻涌,不得不朝後倏然退去。
凝神望去,一個金冠男子昂然而立,冷冷地望着他,目中開過陰鷙的神色。渾身上下綻放出淡黃色的真氣,光芒隱隱,氣勢凌厲,整個人宛如一杆銳利長槍,鋒芒直指鼻息。正是姬遠玄長兄姬修瀾。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廝好強的真氣!”
姬修瀾冷冷道:“你就是近來那極爲囂張的龍神太子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囂張不敢,但是龍神太子確是區區在下!”大步而上,再次探手往白駝抓去。
姬修瀾目中寒芒暴漲,喝道:“回你東海去吧!”一掌拍出,手臂上突然黃光繚繞,一道螺旋氣芒“呼”地一聲朝拓拔野怒射而來。與此同時,手掌一轉,掌心吞吐,“吃”地一聲,一杆螺旋龍頭青銅槍突然出現,從那黃色的螺旋氣芒之中反向旋轉,暴衝而出!
姬遠玄失聲道:“雙旋裂天槍!拓拔兄小心!”
蚩尤心中一凜,閃身向拓拔野衝去。
這姬修瀾號稱土族大神蠻勝轉世,擅使的兵器便是當年蠻勝的神兵雙旋裂天槍。雙旋裂天槍又稱纏龍逆天槍,遠古之時,土族境內有雌雄兩條兇龍肆虐作惡,土族大神蠻勝與雙龍血戰七晝夜,將之擒服,以西海沈砂銅將雙龍封印,在火族三昧紫火中煉爲螺旋長槍,故稱“纏龍逆天槍”;又因爲此槍刺出之時,槍身與外旋氣芒逆向旋轉,有驚天裂地之勢,因而又稱“雙旋裂天槍”,號稱大荒七大名槍之二,也是土族九大神器之一。
蠻勝羽化登仙之前,爲防雌雄逆天龍突破封印再次作惡,此槍被他刺入朝歌山七彩巖,直沒到底。近幹年來,始終無人能將此槍拔出。而十五年前,年僅十四歲的姬修瀾竟以念力將纏龍逆天槍從七彩巖中輕而易舉地拔出,震動全族。這素來難以駕御使用的纏龍逆天槍在他手中竟是得心應手,威力無窮。自此,他被稱爲蠻勝轉世,名揚大荒。十五年來,姬修澗苦練雙旋裂天槍,又經“黃龍真神”應龍悉心調教,氣候大成。近年來,他已可將這纏龍逆天槍收放自如,使得隨心所欲。
拓拔野只覺氣息窒堵,兩道狂猛已極的氣旋逆向飛轉,形成難以想像的巨大鋒芒銳力,朝自己電刺而來。心中微凜,哈哈笑道:“旋木年輪掌!”聚意丹田定海神珠,氣如潮汐瞬間洶涌而起,雙手霍然逆向交錯旋轉。
“轟”地一聲,滔滔真氣經由定海神珠直灌掌心,剎那爆發,兩道弧形真氣在他雙掌之間閃電迴旋,逆向飛轉,直接撞上纏龍逆天槍的雙旋氣芒!
“砰!”兩道青色光弧閃電般破入兩道黃色光芒之中,登時轟然巨震,爆炸開來。彩光眩舞,氣浪飛卷,拓拔野與姬修瀾齊齊後退,圍立附近的十餘個侍衛慘呼飛趺,登時暈死。衆人胸悶氣堵,紛紛後退。
一道人影卻如疾風入林,箭也似地衝入那爆炸開來的光波之中,雷霆般的大喝道:“吃我一刀!”青光飄舞,彩色光波霍然炸開,那道碧翠氣芒已驚天裂地之勢朝着姬修瀾怒斬而下!正是蚩尤。
衆人大驚,姬遠玄叫道:“蚩尤兄弟,手下留情!”
蚩尤疾身撲入,迅雷揮刀,將尚未來得及喘息的姬修瀾徹底隔離拓拔野,使得拓拔野可以從容擒拿白駝。
姬修瀾厲喝道:“好刀!”身形未穩,竟悍然挺槍電刺,雙旋氣芒轟然飛舞,槍尖到處,突然爆開橘黃色的光浪,倏地化爲兩條巨大的黃色龍頭,交纏飛旋,怒目狂吼,龍鬚飛揚。
“轟隆!”苗刀狂冽氣浪陡然劈入那雙龍氣旋之中,再次爆開七彩光波。蚩尤宛如當頭被劈中一棍,劇痛攻心,朝後翻去,口中狂笑道:“好過癮!”那姬修瀾也悶哼一聲,朝後疾退。
剎那之間,黃帝宮中,當世三大年青高手已經閃電交鋒。姬修瀾雖然勇悍威猛,但與拓拔野與蚩尤兩大高手交迭對抗,卻也強捺不住。適才尚未調順真氣,被蚩尤這般全力怒斬,一連退出十餘步方纔站定,心中驚駭莫名。
拓拔野使出“旋木年輪掌”時,早已計算好方位,蓄勢後退。被巨震的氣浪一推,因勢利導,順勢朝右後方退去。就在蚩尤強行衝入,揮刀與姬修瀾悍然對決之時,他腳下一轉,鬼魅般穿入長老羣中,真氣飛舞,將搶身格擋的衆人轟然震開,探手一抓,己將白駝衣領抓住。右手一拍,抵在白駝後心,哈哈笑道:“白長老,請大家住手如何?”
電光石火之間,白駝竟然已被他制住。變化之快、之易,連拓拔野都覺得有些詫異。黃帝宮內衆人都己楞住,城中的士兵也登時沉寂下來,只有城外那如雷吶喊、澎湃戰鼓響徹依舊。
白駝冷冷道:“小子,你以爲能這般輕易地抓住我嗎?”話音未落,拓拔野忽然覺得心中猛然一跳,周身寒毛瞬間豎起。一股深不可測的浩浩真氣從後上方朝自己壓迫而來,彷佛萬噸泰嶽陡然壓頂,又彷佛突然沉溺於汪洋深處,全身壓迫,幾將擠爆。那喜氣浩蕩無邊,剎那間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將他全身上下緊緊包圍住,只要他稍有不慎,立時就會破體而入,將他徹底擊潰。心中大駭,不知來者是誰?
耳旁聽見城中四萬軍士雷鳴般的歡呼聲:“黃龍真神!黃龍真神!”拓拔野心中大凜,難道這以念力和真氣陡然壓制住自己的神秘人物竟是大荒十神之一,姬修瀾的師父,土族黃龍真神應龍嗎?他驀地想起蜃樓城城破當日,被水伯天吳以念力、真氣瞬間制住的情景。微微後悔,不該如此大意。
當下凝神聚意,默唸“幻光訣”,輕吐一口氣,氣凝爲鏡。透過那幻光鏡,瞧見後上方,一個金髮長眉、顏骨高聳的黃衣老者飄然半空,褐色眼珠冷冷地盯着自己,嘴角紋路奇異扭曲,森寒刻骨。衣裳鼓舞,枯瘦的雙手斜斜下舉,兩道黃光從掌心綻放,縱橫交錯,將自己全身罩住。
姬遠玄面色微變,微笑道:“應真神,白長老的性命也在拓拔太子手中,不如你們一起鬆手,如何?”
白駝冷笑道:“這小子的真氣能一下將我擊死嗎?只要他稍稍動彈,應真神就讓他挫骨揚灰,連寒毛也不剩一根。姬遠玄,想要救你朋友,現在就交出神器,領罪受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姬兄,我這骨頭硬得很,想要化成灰還難着哩!你放心吧!”瞥見蚩尤眼色,心中瞭然,微微點頭。
突聽蚩尤喝道:“十日齊飛!”苗刀轟然劈斫,碧綠色的光芒倏地飛出四丈有餘,急電般破入應龍雙掌真氣之中!七隻太陽烏嗷嗷狂吼,夾引火焰狂風猛撲應龍!
“乓!”苗刀青光斷切應龍真氣,立時彈起劇烈反震。蚩尤“呼”地被那倒撞氣浪瞬間擊中,高高飛撞橫樑。
“轟隆!”橫樑頓時斷折,屋頂猛地向下一沉,塵土瀰漫。衆人失聲驚呼。
那浩浩真氣被苗刀破斬,稍一波動,拓拔野立時因勢利導,將周身真氣陡然沈灌雙足,藉助應龍那強壓下的山嶽真氣,猛地躺倒,從白駝胯下倏然穿過。“碰啷!”一聲,他原先站立處的黃鋼石地板驀地被應龍真氣洞穿,碎石迸飛。
應龍雙掌交錯,霍然揮舞。無數道黃光爆然怒放,猶如孔雀開屏,光芒眩目。七隻太陽烏嗷嗷亂叫,被黃光擊中,紅羽紛揚,盤旋飛舞。
拓拔野剛從白駝胯下穿出,立時翻身耀起,嗆然一聲,斷劍橫亙白駝脖頸之上。但劍鋒剛剛觸及白駝皮膚,白駝便突然被一道黃光吸納,朝着應龍方向,閃電似的倒退飛出。
與此同時,兩道黃光從白駝身後穿出,轟然交織,擊在無鋒劍斷刀上,氣勢萬鈞,斷劍嗡然龍吟。拓拔野登時朝後飛退,重重撞在黃帝宮另一個橫樑上。他因勢利導,立時繞着橫樑纏繞飛舞,將力量卸去大半。饒是如此,仍然痛入心肺,腹內翻江倒海,真氣險些岔亂。
衆長老遠遠退開,面露微笑。姬修瀾從地上緩緩站起,臉上殺氣更盛,但嘴角卻牽起冰冷的微笑,充滿了嘲諷譏誚之意。城中四萬軍士高聲狂呼:“黃龍真神!黃龍真神!”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將城外的鼓聲、號聲壓了下去。
轟雷滾滾,黑雲壓頂。漫漫雲層彷佛就在黃帝宮檐角之上。風,依舊潮溼而悶熱地鼓舞。
應龍飄然半空,面無表情,眼珠深邃如無底洞;雙掌斜斜下舉,黃光吞吐不定;金髮飄舞,衣裳獵獵,身在十丈外的空中,那無形的山嶽氣勢卻迫在眉睫,如影隨形,彷佛濃霧瀰漫,潮溼而壓抑,令衆人喘不過氣來。
拓拔野輕飄飄地躍下,與蚩尤並肩站在一處,面露微笑,滿不在乎地凝望着應龍,心中卻是頗爲駭然。蚩尤目中火焰熊熊,揚眉傳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龜蛋好像比那木頭勾芒還要強上幾分!”
拓拔野知他又動了好勝之心,但眼下形勢不妙,不能戀戰纏鬥,正要傳音,卻聽蚩尤大吼一聲,再次閃電般拔身衝起,凌空踏步,轉眼間衝到應龍三丈之距。雙手握刀,霍然倒卷,十字電劈,一記“神木刀訣”朝應龍狂瀾斬去。
姬遠玄大吃一驚,叫道:“蚩尤兄弟小心!”拓拔野見蚩尤不顧生死,竟敢衝到應龍如此近距相戰,也是駭然大驚,猛地調集真氣,氣聚涌泉穴,怒箭似的電射而出。
嗆然龍吟,斷劍倏地閃起一道青芒,陡然爆漲,從斷刀處鼓舞怒射而出,“轟”地變成一道三丈餘長的碧光,沖天而起。
拓拔野真氣呼卷,氣劍互御,剎那間人劍合一,從左斜側方向朝着應龍呼嘯電射而去。
與此同時,紅影開動,烈煙石翩翩御風飛舞,彩石鏈“碰”地怒射彈飛,一道紅光從她掌心電射衝出,與那彩石鏈交錯飛揚,“轟”地一聲,在半空中幻化爲巨大的火鳳凰,朝着應龍的右斜側方猛擊而下。
剎那間,三人幾乎同時朝着應龍發出全力猛挈。
“轟!”天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驚雷。閃電將空中四人照得雪亮分明。
應龍褐色雙眸閃起兩點金光,嘴角紋路陡然扭曲,全身突然冒起一圈黃光金邊,頓了一頓。“呼”地一聲、周身爆射出刺眼的金光,無數道金黃色真氣從他丹田處亂竄飛舞,倏然奔至掌心。“噗噗”兩聲輕響,掌心中的黃光驀地大盛,霍然飛卷,形成兩柄三尺長的金光彎刀。
姬遠玄大喝道:“小心金光交錯刀!”猛地高高躍起,朝着應龍踏空衝去。鈞天劍嗆然出鞘,黃光沖天射起,劍鋒指處,烏雲突然變成慘碧色,四下崩散。
應龍低喝一聲,眼中金光霍然暴閃。雙掌交錯,真氣光刀光芒爆舞,齊齊斬上蚩尤怒劈而來的苗刀。“轟”地一聲爆響,蚩尤悶哼一聲,面色慘白,斷線風箏般地飄搖墜落,一道血線從他口中噴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
太陽烏尖聲鳴叫,交錯俯衝,將急速墜落的蚩尤及時托住。
拓拔野、烈煙石驚聲大叫中,那金光交錯刀又旋轉飛舞,電光石火間撞上拓拔野的無鋒劍。拓拔野想要因勢利導,卻來不及計算那迅雷急電似的真氣力量與方向,只能聚意丹田定海珠,爆引全身真氣,與之殊死對撞。
“轟隆!”眩光流舞,火星四濺。
拓拔野只覺兩股雄渾真氣從劍尖瞬間破入自己雙掌,沿着經脈狂肆攻襲而入。體內真氣還來不及調集到最大,便被封堵在自己經脈之內爆炸開來。全身五臟六腑彷佛瞬間變成粉碎,骨架也似乎頃刻搖散,剛一張口,喉間那股腥甜之意便化爲血箭噴出。就連意識也彷佛被瞬間擊碎。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魷魚怎樣了?”便也朝後翻身墜落,如浮萍般在風中飄忽。耳旁聽到太陽烏的鳴叫聲,背上撞到溫暖之物,似是被太陽烏凌空接住,然後便昏迷不覺。
應龍微微一震,目中閃過訝然神色。金光交錯刀急速回旋,在空中“轟”地一聲,交錯扭舞,化爲一個巨大的黃色龍頭,呼嘯怒舞,猛然撞上烈煙石的火鳳凰。
轟然巨響中,火鳳凰登時化爲片片紅光,彩石崩散。烈煙石嘴角沁出一口鮮血,翻身退卻。若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連斬蚩尤、拓拔野兩大高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她只怕也要立時重創。但這餘勢之威已令她痛入骨髓。
彩石霍然倒卷,在她皓腕上集合爲鏈。“蚩尤!”她強忍尖銳疼痛,騰空嘶喊:心中驚駭、恐懼、悲傷如浪潮洶涌,相形之下,那徹骨疼痛倒絲毫算不得什麼。凌空擰身踏步,閃電般掠到那太陽烏背上。
眼見蚩尤昏迷不醒,面色慘白,她心如刀絞,張惶失措,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接連不斷地滴在蚩尤的臉上。體內情火霍然跳躍,熊熊燃燒,體內越發疼不可抑。猛一咬牙,不顧周圍一切,調息拍掌,爲蚩尤輸運真氣。
風聲呼嘯,轟雷滾滾,城內四萬軍士歡鳴鼓舞。
七隻太陽烏馱着拓拔野三人,在姬遠玄身邊環繞盤旋,嗷嗷鳴叫。姬遠玄凌空橫劍而立,望着應龍,瞳孔漸漸收縮。一滴冰涼的雨點打在他的額頭,急速滑落。繼而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點不斷地打落。
又是一陣發狂似的雷鳴,震得衆人雙耳嗡嗡。接連幾道閃電將城裡城外照得亮如白畫,姬遠玄心中悲涼苦澀,徐徐環視。雨越來越大,密集的白線交錯斜舞,迷濛之中,他望見黃帝宮中,衆長老欣悅歡喜,竊竊私語;望見白駝陰冷而得意的眼神;望見姬修瀾冰寒刻骨的眼睛;看見武羅仙子嘴角淡淡的笑意;看見城中漫漫火光跳躍如光海;看見每一個軍士狂喜迷亂的神情。
轉身望去,太陽烏悲聲鳴啼,拓拔野與蚩尤重傷昏迷,猶未醒轉;烈煙石爲蚩尤輸氣療傷,滿臉水珠縱橫滾滾,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而陽虛城外,號角裂雲,戰鼓震天,十八路援軍潮水般地聚合,隨時準備度過長溝攻城。
暴雨滂沱,鬱熱潮溼蕩然無存,森冷寒意透過那萬千雨箭穿入他的心中。
白駝大聲道:“姬遠玄,你大勢已去,逃不出陽虛城了。倘若你還有丁點愧疚悔改之意,就應當就地投降,說服城外的叛軍散去;否則你不但有弒君殺父的大罪,更是挑唆本族分裂內亂的萬惡罪人!”突然一拍欄杆,喝道:“來人!將亂當揪拿出來!”
山腳衆兵轟然應諾,一羣甲兵提擁着五、六十人走到黃帝宮下的空地上。那五、六十人蓬頭亂髮,衣裳襤褸,周身傷痕累累,琵琶骨與腳踝上都被混金屬穿過,無法直身行走,只能在泥濘之中跪膝前行。其中幾人已經奄奄一息,無法挪動。旁邊甲兵立時怒聲呵斥,飛起一腳,將他踢倒,拽起他的頭髮在泥濘中拖曳而行。
姬遠玄凝神望去,大驚失色,淚水洶涌而出,叫道:“計大哥!包長老!公孫將軍……”一連喊了五、六十個名字,怒火欲沸,心如刀割。這五、六十人無一不是與他平素交好的族中大人物,這幾日被白駝召集到陽虛城軟禁。沒想到白駝如此狠毒,竟將他們折辱至此,心中悲憤狂怒,無以復加。
白駝冷笑道:“姬遠玄,倘若再不認罪投降,我就在此將這些亂黨就地正法!”
姬遠玄全身顫抖,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白駝此言絕非恫嚇。那五、六十人紛紛哈哈大笑,費盡全力道:“姬公子,你莫管我們,趕快逃走!號令天下義士,剿除這些亂黨,爲陛下、爲我們……報仇雪恨。”衆甲兵拳打腳踢,這段話斷斷續續半晌才說完。
姬遠玄心中狂怒,喝道:“住手!”白駝冷笑着揮揮手,衆甲兵退到一旁。
武羅仙子柔聲道:“姬公子,事到如今,你就不必猶豫不決了。難道你當真願意看到,土族因爲此事紛爭迸裂:永無寧日嗎?”
姬遠玄悲從心來,仰天哈哈大笑。突然頓住笑聲,長聲道:“好!我姬遠玄認輸了!”聲音浩蕩,穿透雨聲喧譁、號角戰鼓,清清楚楚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天地突然寂靜,號角、戰鼓陡然停息。雨聲嘩嘩,不知過了多久,城內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姬遠玄衆侍從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姬遠玄又大聲道:“姬遠玄可以立即交出神器,自縛投降。但是有三個條件。第一,將這些無辜之人立即釋放。我這三位受傷朋友,也請立即放他們離開此地。第二,城外十八路軍隊,一概赦爲無罪:永不追究。第三,我要與我大哥單獨面談半個時辰。只要長老會答應姬遠玄這三個條件,姬遠玄便任由長老會處置!”
衆人譁然,議論紛紛。黃帝宮中,衆長老稍稍談論片刻,白駝轉身道:“好!一言爲定。”森然道:“倘若你敢耍詐,我就將這幾十個叛黨凌遲處死。城外的十八路叛軍,也休想有一個活命。”
姬遠玄冷冷道:“一言爲定。”躍到拓拔野三人所在的太陽烏上,朝着猶自昏迷的拓拔野與蚩尤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黯然道:“兩位好朋友,對不住了。”轉身又對烈煙石恭敬行禮道:“多謝八郡主鼎力相助,此情此意,姬遠玄永銘在心。”
烈煙石冷冷道:“你就這般認輸送死麼?你以爲他們當真會守承諾麼?蚩尤和拓拔野的血不該爲你這懦弱的人而流。”
姬遠玄微微一楞,慘然笑道:“生死由命,倘若姬遠玄註定不能逃過此劫,那也是天亡我也。白駝當着這四萬軍士承諾,想來也不至於反悔。八郡主,你們快快離開此地,回到火族去吧!”再次向三人拜了一拜,哈哈大笑,飄然躍起,朝着黃帝宮飛掠而去。與烈煙石錯身之際,突然閃電般丟了一個小匣子在她的懷中。
雷聲轟鳴,暴雨傾盆。滿城的火炬逐漸熄滅,只有星星點點的三昧火炬依舊在黑暗中跳躍。
姬遠玄在那黃帝宮懸欄邊上站定,回首眺望,微微一笑。又朝着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拜了三拜,這才起身,與姬修瀾一前一後走入通往黃帝宮密室的甬道之中。
拓拔野迷迷濛濛之中,聽見驚雷滾滾,在耳邊轟然連奏。狂風夾着密集的雨點迎面抽打着,臉頰隱隱生疼。混沌中想要激發護體真氣,將密雨擋開,但剛一運轉真氣,經脈便火辣生疼,真氣岔亂狂奔。這纔想起自己與黃龍真神對決之時,被他的金光交錯刀震傷經脈,勉力張開雙眼,滾滾黑雲在頭頂急速奔騰,一道閃電突然亮起,將黑雲劈成兩半,眼前猛地一陣雪亮。風聲怒吼,雨如白箭密集穿梭,拓拔野登時明白,原來自己在太陽烏的背上,於暴雨狂風中急速飛翔。心中蕞地一凜:適才不是在陽虛城中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下正往哪裡去?
突然聽到咫尺之距,烈煙石驚喜顫聲道:“蚩尤!你醒了嗎?”又聽見蚩尤“哎喲”一聲,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骨頭被這老黃龍打斷了幾根。”烈煙石柔聲道:“不要緊,我已經幫你接好了。”
拓拔野念力掃探,發覺自己的肋骨果然也斷了兩根,但是烈煙石顯然沒有理睬。大覺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之下,真氣亂竄,撞着震傷的經脈與斷骨,痛徹心肺,登時又忍不住呻吟起來。
蚩尤聽見他的笑聲,大喜道:“烏賊!你還好吧?”拓拔野喘息笑道:“好得很……”原想說:“……只是沒人幫我接骨頭。”但瞧見烈煙石那蒼白中透着嫣紅的臉色,覺得與她開這般玩笑不妥,便又微笑住口。
蚩尤雖然受傷最重,但由烈煙石運氣調理了許久,傷勢大爲好轉,一骨碌爬起身來。奇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烈煙石淡淡道:“姬遠玄已經認輸了,束手就擒,我們現在回赤炎城。”
“什麼?”拓拔野、蚩尤大吃一驚。當下烈煙石將他們昏迷之後發生之事簡單描述,蚩尤又驚又怒,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龜蛋瘋了嗎?”
拓拔野心中一動:以烈煙石的性子,以及赤炎城眼下的危急形勢,沒有取到七彩土,她又怎會離開陽虛城,返回火族?當下脫口道:“八郡主,七彩土呢?你拿到了麼?”
烈煙石微微一怔,碧眼微眯,凝視着拓拔野,淡然一笑道:“在這裡。”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匣子,道:“姬遠玄進入黃帝宮之前,將這一匣子的七彩土給了我。”
翡翠八角匣,玲瓏剔透。閃電亮起,隱約可以看見淡綠色的匣中有色彩繽紛的軟土。這便是他們費盡周折想要得到的朝歌山七彩土嗎?
蚩尤失聲道:“什麼?”又驚又喜,突然大怒,厲聲喝道:“你!你拿了七彩土,就不顧別人死活了嗎?”
烈煙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攔得住嗎?”蚩尤語塞,但想當時情境,且不論四萬軍士,但就一個黃龍真神,烈煙石就莫能奈何。
拓拔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但一時之間又無法說出。心中思緒混亂,忖道:“姬遠玄是什麼時候拿到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經有了七彩士,爲什麼不救活黃帝,卻自投羅網,甘願認輸?”重重疑竇瞬息涌來。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魷魚、八郡主!我們立即趕回陽虛城!”
烈煙石淡然道:“此刻趕回去已經大遲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遲!倘若鳥兄飛得快些,咱們還來得及看上一出好戲!”
蚩尤皺眉道:“什麼好戲?”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錯,便是忠良義士昭雪、亂臣賊子伏誅的好戲。”
蚩尤聽得雲裡霧中,他素來相信拓拔野的判斷力,當下大聲呼叫太陽烏。烈煙石心中微微一動,剎那之間,也明白了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義,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許懷疑。
太陽烏在風雨之中突然轉向,歡聲鳴叫,穿透濛濛雨幕,朝着西北陽虛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陽烏順風飛翔,速度極快。不到小半時辰,三人七鳥便已飛到了陽虛城外。
雨勢轉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蒼茫,煙雨濛濛。黝黑的陽虛山蹲距於黑暗之中,城裡火光寥落,星光點點,歡呼之聲卻是震耳欲聾。城外十八路大軍密集包圍,偃旗息鼓,一片死寂。火光跳躍,城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哀慼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氣,微笑道:“妙極!咱們趕上了。”太陽烏長啼聲中,紛紛越過陽虛城高峻雄偉的城培,再一次衝入這土族聖城之中。
城中軍士聽見嗷嗷怪叫,紛紛仰頭。見這七隻怪鳥橫空飛掠,紛紛叫罵:“稀泥奶奶的,不想活了嗎?”“姥姥的,宰了他們給姬逆賊陪葬!”
但是黃帝宮中一片寂靜,無人理會這去而復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沒有命令,城中軍士也只管叫罵,不敢動手挑釁。
太陽烏在陽虛城上空盤旋飛舞,拓拔野三人居高臨下,瞧得分明。黃帝宮的懸空平臺上,香柱焚燒,煙霧嫋嫋。衆土族長老圍着那紫鱗木箱團團環坐,白駝、武羅仙子與黃龍真神坐在木箱兩側。周邊是百餘個侍衛,持槍佇立。人人面色肅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時刻。這懸空平臺乃是土族長老會通知重要法令與決議的地方,眼下衆長老、聖女、真神畢集,自是爲了懲處姬遠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兩個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臉上以紅血塗成獰惡可怖的鬼臉。顯然,他們便是即將對姬遠玄行刑的劊子手。
蚩尤皺眉道:“姬小子還沒出來麼?烏賊,你說的好戲又在哪裡?”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來,好戲自然就開場了。”
過了片刻,黃帝宮中突然有人長聲叫道:“逆賊姬遠玄己到!”
衆長老紛紛轉頭,城中軍士騷動沸騰,紛紛狂呼吶喊:“殺了姬逆賊!殺了姬逆賊!”
拓拔野三人屏息觀望,只見甬道銅門打開,姬遠玄昂然而出,臉上依舊掛着鎮定從容的微笑。姬修瀾在他身後緩步而出,木無表情地斜步走到長老羣中。兩名刀斧手將姬遠玄押送到衆長老圍坐的圓圈中央,讓他面對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跪下。
白駝冷冷道:“答應你的三個條件都已經實現,你現在可以認罪受死了。”起身大聲道:“奸賊姬遠玄,大逆不道,弒君殺父,勾結外賊,挑動內亂,罪不可赦,當凌遲處死!”他每說一句,衆長老便轟然應諾,城中軍士便狂呼叫好,說到“凌遲處死”之時,城中歡騰如沸,兩個刀斧手大步上前,就要將姬遠玄朝平臺外側拖去。
忽聽有人沈聲道:“且慢!”聲音如驚雷暴響,每個人的耳中都是嗡然一震。衆人大驚,又聽“轟!”地一聲,黃帝宮平臺正中的紫鱗木箱突然爆炸開來,一個人影從中飄然躍出!
衆人譁然,突然有人尖聲叫道:“黃帝!是黃帝陛下!”剎那間整個陽虛城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菸繚繞,那人負手巍然而立。金裳飄舞,臉如紫玉,絡腮長鬚飄飄若飛。長眉入鬢,細眼微眯,滿臉微笑,氣勢凜然,不怒自威。
衆長老面色大變,驚喜交集,齊齊拜倒,顫聲道:“拜見陛下!”城中軍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紛紛拜倒,齊聲高呼道:“拜見陛下!”這四個字平素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雖然事起倉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說得整齊劃一,聲浪震天動地。
城外十八路援軍瞧不見城中情景,聽見這呼喊之聲,又驚又喜,亂作一團。有人縱聲長笑狂呼,號角紛亂,戰鼓咚咚。片刻之後,纔在幾聲尖銳號角的指揮下,一齊排山倒海地歡呼道:“拜見黃帝陛下!”
蚩尤驚喜交集,叫道:“黃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遠玄給烈煙石的那一盒七彩士,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這腦袋快比得上龜蛋了!姬遠玄既然已經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複合了黃帝的屍體。但他是什麼時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黃帝宮中形勢陡然鉅變,白駝面色慘白,突然轉爲激動歡悅的神色,哽咽道:“太好了!自傳說陛下遇險以來,我們都心如刀絞,度日如年。大公子更是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現在陛下安然無恙,簡直像做夢一般……”
黃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這夢是美夢呢?還是噩夢?”白駝吃了一驚,正要說話,黃帝已經轉身望着那面色蒼白的姬修瀾,微笑道:“修瀾,臉色爲什麼這般難看,瞧見我像瞧見鬼麼?”
姬修瀾目中閃過羞怒的神色,昂然擡頭,冷冷道:“只是吃驚罷了!”
黃帝哈哈大笑道:“吃驚?寡人也吃驚得很!想不到我親生兒子竟會夥同奸黨,勾結外賊,對我下這般毒手!”一語既出,白駝與姬修瀾的臉色登時變得鐵青。
白駝面色變幻,嘿然道:“不錯!姬遠玄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舉族上下無不震驚!”衆長老也齊聲應是。
黃帝嘿然微笑,轉身對着拜伏在地的姬遠玄淡然道:“遠玄,可有此事嗎?當着衆長老、聖女、真神,以及這麼多軍士的面,你都老實說了吧!”
姬遠玄拜道:“是!兒臣不敢有絲毫隱瞞。”徐徐起身,臉上歡喜,眼圈卻是通紅。轉身朝着黃帝宮外走去,瞧見拓拔野三人騎着太陽烏在空中盤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們會返回一般。
姬遠玄從懷中掏出那煉神鼎,雙掌黃光吞吐,將煉神鼎輕輕交錯旋轉。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一口銀白色的小鐘緩緩旋轉,自鼎中飛出。越轉越快,越變越大,飛到半空之時,已經變成一口巨鍾。
衆長老變色道:“清冷九鍾!”
姬遠玄朗聲道:“不錯!這便是本族神器,豐山清冷九鍾中的一口神鍾。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鍾內寒霜具有極爲神奇的作用,凝結之時,可以將周圍聲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響這清冷鍾,就可以將當時的聲音絲毫不差地還原出來。適才在密室之內,我用‘凝霜訣’將大哥與我的談話盡數凝固在這清冷鍾寒霜裡,現在就請大家聽個明白。”
姬修瀾全身巨震,面色瞬間慘白,白駝見狀,登時也是面色陡變。
姬遠玄手指一彈,一道黃光急射清冷鍾,“噹啷”清鳴,悠悠不絕。嗡然長吟中,突然響起清晰的對話聲,響徹百里,了了在耳。衆人凝神傾聽,第一個聲音赫然便是姬遠玄。
“大哥,這裡再無旁人,有些話我需要與你說個明白。”
鐘聲長鳴,響起姬修瀾冷冷的聲音:“說吧!”
姬遠玄沈聲道:“你我太子之爭時,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無不忍氣退讓,爲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寧。但你爲什麼要勾結水妖、火妖、木妖,截殺父王,做出這大逆不道的事?又爲什麼要栽贓嫁禍於我?”
又聽姬修瀾厲聲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爭寵,挑撥離間,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針鋒相對?何必……何必對父王做出這等事來!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衆人譁然,衆長老驚怒交集,紛紛朝姬修瀾望去。姬修瀾面色蒼白得接近透明,木無表情,那雙陰寒刻骨的眼睛緊緊盯着姬遠玄,充滿了狂冽陰森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來姬小子取這清冷鍾竟有這等妙用!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你能算得出嗎?”
拓拔野微笑道:“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飛往清冷峰的途中,姬遠玄悵然所說的那一句話來:“我倒希望這清冷鍾永沒有用着的時候。”想來在那一刻,他已經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殘,但終了還是不能擺脫這樣的命運。
姬遠玄神色黯然,凌空彈指,黃光電舞,清冷鍾鏗然而響。鐘聲中聽見姬遠玄道:“我知道你雖然恨我,但是對父王,一定下不了這樣的狠心。勾結外賊,狙殺父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還做不出來,一定是白長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瀾冷笑不答。姬遠玄嘆道:“大哥,你道白長老當真是爲你着想嗎?你雙手染上父王鮮血,在他手中,這就成了日後要挾你的最大把柄。他勾結外賊,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過是要將你做爲傀儡罷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會將今日之事盡數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時,你以爲土族百姓會讓這勾結外賊,弒君殺父的逆子奸臣做太子、做黃帝嗎?那時他可以策動長老會,輕而易舉地將你廢去,由他歡喜再立一個新的太子。”
姬修瀾冷冷道:“你當我傻子麼?想要挑撥離間?白長老對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姬遠玄嘆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頑不化?白長老連父王都敢謀害,日後還不敢對你下手嗎?這種奸惡之徙,你竟認爲他對你恩重如山?”
姬修瀾森然道:“住口!白長老設計殺死父王,還不是被你所逼?難道我們眼睜睜看着你挑撥離間,進讒陷害,坐視不理束手待斃嗎?你勾結族中小人,朋比爲黨,白長老不得已之下,才與水族、木族、火族義士聯繫。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聽到此處,衆人無不大譁。四萬軍士沸沸揚揚,有人叫道:“殺了白駝、姬修瀾這兩大逆賊!”登時數千人跟着起鬨,繼而全城兵士雷鳴般地齊聲大吼。長矛長戈的杆柄整齊劃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節奏的吶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齊聲呼喊,交相呼應。
拓拔野、蚩尤三人騎乘太陽烏在空中盤旋,眼見城裡城外合二爲一,同心同力,都是說不出的振奮歡喜。
黃帝望着白駝與姬脩潤,微笑道:“你們現在還有什麼可說麼?”
白駝臉色青白不定,見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們父子二人聯手設計圈套,誣陷忠良,我又有什麼可說的?”
黃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無恥,無以復加。”
姬遠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羅仙子看穿你們的卑劣詭計,將七彩士送到靈山之上,父王與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賊所算。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蒼總算是幫着正義之士。”
拓拔野此時方纔恍然。原來武羅仙子那夜奉長老會命令到靈山上勸降時,己將七彩土送與了姬遠玄,想必那時姬遠玄也己知道自己的親信侍從中有內奸,所以絕口不提此事,故意將計就計,透露風聲假稱需要七彩土,借內奸之口,誘使白駝將大軍調往朝歌山。然後轉道豐山取清冷鍾,突襲陽虛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聲東擊西突襲陽虛城時的情形來。此刻想來,當時姬遠玄早已有調虎離山,突襲陽虛城的計劃,見自己與他不謀而合,便不動聲色,順水推舟。轉念又想,或許姬遠玄當時便是故意引導自己的思路,幫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未可知。想到此處,不知爲何,拓拔野的心中升起不太舒服的感覺來。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軍多半是他之前已經策應好的。或許當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從四處奔走聯繫;又或許,便是武羅仙子四處召集而來,以她的身份與地位,做這事情應當易如反掌。倘若陽虛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領大軍控制住局勢。那時白駝派遣在外的諸多軍隊羣龍無首,也只有俯首稱臣。
即便陽虛城內重兵埋伏,姬遠玄也有備用之計。那便是與白駝等人周旋,故意提出與姬修瀾單獨面談的條件。一方面使得姬修瀾放鬆警惕,當他是垂死之人而將真相和盤托出;一方面以緩兵之計拖延時間,等到黃帝醒轉。然後再以清冷鍾將姬修瀾招認的真相告知大衆,使得他們衆目睽睽之下無處遁形。
拓拔野想道:“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嗎?白駝的計謀鋪墊了這麼久,終於還是百密一疏,被姬遠玄抓着機會,瞬間翻盤。”但隱隱之中,又覺得似乎沒有那麼簡單。白駝的陰謀夥同四族,環環相把,理應沒有破綻。但是相較之下,似乎姬遠玄更爲深謀遠慮、成竹在胸。在這樣的奸謀算計之中,竟然能如此鎮定,部署全局。
遠遠地瞧着沸騰的漫漫人海,瞧着黃帝宮中的姬遠玄,拓拔野突然覺得離他們好生遙遠。不知爲何:心中原先那歡喜雀躍之意逐漸消散,竟轉變爲一種莫名的不安。
烏雲消散,雨勢漸止,但那陰霧卻依舊籠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風吹來,極覺徹骨侵寒。
第九卷內容預告:那日陽虛城中,黃帝突然復活,姬遠玄以清冷鍾召揭白駝與姬修瀾的罪行,瞬間扭轉形勢,兵不血刃,成功平叛。爲了穩定局勢,免生波瀾,除了對白駝等首惡嚴懲之外,對於其他從犯,黃帝一概採取懷柔手段,既往不究;即便是姬修瀾,姬遠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願”爲由,代之求情。黃帝便也順水提舟,只將他軟禁起來。那應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術之高,不在黃帝之下,是以黃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他是局外之人。應龍乃是識時務之人,當下便與白駝亂黨劃清界限。當白駝絕望中想要藉助法器逃離時,被他閃電般打斷雙腿,並廢斷其周身經脈,以示對黃帝的忠誠……
白駝亂黨見應龍尚又如此,登時也爭先落井下石,大數話位首惡的罪行;一時間衆人紛紛做迷途羔羊如夢初醒狀,羣情激情,痛心疾首。專門起草法案的黃長老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痛哭流涕之餘,慷慨激昂,抑揚頓挫,列舉白駝等人罪狀,洋洋灑灑成萬言書。土族歷年冤假錯案一時昭雪,大至弒君謀臣,中至貪贓枉法,小至雞鳴狗盜,原來幕後所有陰謀指使都是白駝。
衆人恍然大悟,義憤填膺,紛紛唾面怒罵,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沉冤既雲,君臣共歡。第二日白駝部署在朝歌山的大軍趕回,見此情狀也紛紛倒戈,便連圍守在靈山腳下的王亥等數萬大軍也聞訊歸降。白駝叛黨至此被完全鎮壓。
拓拔野三人也因協力平叛,而被引爲土族貴賓。黃帝父子盛情邀請三人盤桓數日,並請族中名醫爲二人療傷。但不知爲何,姬遠玄那誠摯而明朗的笑容,似乎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令拓拔野心中有些異樣的不安,當下便以火族事態緊急,無暇逗留爲由,翌日午後帶着七彩土飛離陽虛城,逕直往赤炎城而來。
到了瑤碧山上空時,琉璃聖火盃從烈煙石懷中墜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處尋找聖盃。搜尋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當下索性在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兩人談了片刻,見太陽已過中天,一齊跳將起來。拓拔野微笑道:“八郡主,走吧!咱們也歇得差不多啦!”
烈煙石怔怔地凝視着蚩尤,碧眼幽然,蒼白的臉上滿是奇異的潮紅。蚩尤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皺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她中暑了嗎?”
拓拔野大覺好笑,低聲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鳥熱氣太盛,比這毒日頭更厲害的緣故。”
蚩尤見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說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嗎?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厲害得多了。”聲音極響,登時震醒烈煙石,一字不漏地傳到她的耳中去。
烈煙石眼眶一紅:心中酸苦:“原來在你心中,我還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麼?”刺痛難抑,起身淡淡道:“走吧!”
蚩尤嘿然而笑,朝着太陽烏叫道:“鳥兄,走吧!”
拓拔野搖頭苦笑,心道:“這魷魚簡直是個海蚌殼,不撬不開。”他素來憐香惜玉,對女人極是心軟,見此情狀,不由對烈煙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煙石剛要轉身,突然周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種強烈而奇怪的感覺,令她狂喜而又恐懼;霍然擡頭望去,只見一道紅影從瑤碧山北面山谷沖天而起,在陽光下閃過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頓住,似乎朝她望來。陽光刺眼,她看見那人穿着破舊的烏金長衫,蓮頭亂須,彷佛乞丐一般;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神情卻好生熟悉……那人訝*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着東南赤炎城的方向閃電飛去。
烈煙石低吟一聲,胸口如遭重擊,腦中瞬間一片混沌。體內的南陽仙子元神倏地劇烈震動起來,耳邊突然響起無數的聲音,彷佛許多笑聲、說話聲、哭聲交纏於狂風中,驀然穿耳而過;天旋地轉,陽光耀眼,登時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見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二人身後的天空,雙頰嫣紅,目中閃過迷茫狂亂、恐懼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後倒去,都是大吃一驚。急忙衝上前將她扶起。仰頭望天,碧空澄淨,白雲悠揚,哪有什麼異狀?
拓拔野心下詫異,忖道:“難道聽了魷魚適才這句話,竟然氣得昏倒了嗎?”
卻聽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敢情當真中暑了。”
兩人爲她輸氣調息,但是大吃一驚;不知爲何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跳躍震動,極爲興奮,原本調入奇經八脈的情火與三昧紫火真氣,又重新在經絡之間亂竄起來。當下凝神替她調息理氣。
過了片刻,烈煙石悠悠醒轉,卻滿臉迷茫,絲毫記不得發生了什麼。見蚩尤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心中驀地一陣難過,起身淡然道:“走吧!”
三人騎乘太陽烏,朝東南而飛。赤炎城越來越近,蚩尤想到即將救出纖纖,心中極是激動,但又有些許緊張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