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黃昏時候,落日熔金,晚霞織錦;滄海上萬裡燦燦金光,迷離眩目;萬千白鷗如流雲飛舞,脆聲鳴叫着從晏紫蘇的頭頂掠過。
她站在黑色的礁岩上,淡藍色的浪花接連不斷地涌過雪白赤足,沾溼了飄飛的紫色衣裙。冰涼潮溼的海風吹動一頭黑髮,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蘇徐徐轉身,朝西南眺望,陽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閃爍着變幻不定的光芒。突然,她的眉尖輕輕蹙起,瞳孔收縮,目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
只見西南海面,風起雲涌,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劃過圓弧,消逝不見。
晏紫蘇的俏臉驀地雪白,咬了咬嘴脣,躍下礁石,翩翩飛舞,掠過金黃色的沙灘、野花紛搖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樹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風。轉瞬間晏紫蘇便到了幾座石屋前。幾個孩童在門前地上玩耍,瞧見她翩然奔來,紛紛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蘇嫣然一笑,輕輕摸了摸他們的頭髮,閃入一座石屋中。
夕陽從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塵飛舞。蚩尤坐在石牀上,正自凝神調息,聽見聲響,立即睜開眼睛。他臉上疤痕斜斜歪扭,傷口雖然巴平整許多,仍是頗爲顯眼可怖。見晏紫蘇神色慌張,奇道:“怎麼了?”
晏紫蘇花容慘淡,蹙眉道:“他們果然來了!”
蚩尤吃了一驚,跳下牀來,沈聲道:“當真是那冰甲角魔龍嗎?”
晏紫蘇螓首輕點,頓足恨恨道:“那該死的鳩扈!都是我太過大意,竟讓他將淚影蟲放走。這下……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聲音竟輕輕顫抖起來。
兩人在這西海小島上業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隨波逐流,被海水衝到這白石島上。島上漁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樸善良,只道兩人是其他島上的漁民,出海遇難,便將他們救起。醒來之後,晏紫蘇爲了掩飾身份,便信口胡認,說自己乃是西海女兒國臣民,而蚩尤則是丈夫國的壯士,兩人彼此傾心,卻受雙方族國嫉恨,因此將蚩尤臉容毀傷,又將二人捆綁一起,拋入海中餵魚云云。
當時西海確有女兒國與丈夫國,傳聞兩國始祖原是一對兄妹,遭遇海難,被海浪拋到孤島之上;天神恐二人無後,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長死活不肯,無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一個法子,讓兄長將其精液封入冰雪覆蓋的石瓶中,然後妹子再將那石瓶置入體內,由此受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兩男兩女。既有後代,兄長生怕與其妹日夜相處,終於會忍不住作出禽獸之舉,因此便帶上兩個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餘海里的島嶼,與其妹其女不相往來。此後兄妹各自建國,號女兒國、丈夫國,女兒國中盡是女子,丈夫國裡皆是男兒。兄妹立下國訓,兩國國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交媾。丈夫國臣民如欲得子,便將自己精液封入冰雪石瓶,做上標誌,由專門的“性使”以輕舟送往女兒國北岸石洞,然後由守侯彼處的女兒國臣民將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後,若得女嬰,則留在女兒國由其母撫養,若得男嬰,則依舊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國性使領取。
蓋因此故,淳樸的小島漁民聽完晏紫蘇敘述,都信以爲真,嘖嘖搖頭,大爲同情。晏紫蘇乘勢請求島民,萬萬不可泄露二人行跡,否則被女兒國、丈夫國抓回,再無生還之機。衆漁民紛紛稱是,盡皆守諾不言,並將二人安排在漁民老丘兒家裡養傷。
老丘兒將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讓與蚩尤、晏紫蘇居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蚩尤不由有些靦腆尷尬。好在那石牀極大,兩人並躺,中間尚空了數尺,蚩尤方甫躺下,便斜倚牀沿,鼾聲立起。晏紫蘇在牀上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聽他酣睡之聲,又是惱恨又是歡喜,想着與他這番莫名其妙、陰差陽錯的因緣際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聲翻涌不息。
此後接連數日,晏紫蘇以“西海蛇蠍蠱”將蚩尤體內殘留的淤血盡數清除乾淨,又借蠱蟲之力疏通經脈,將錯亂的經絡歸位。然後爲他逐步疏導真氣,修復經脈。到了第三日,蚩尤己可以自己運氣調理了。雖然十二經脈斷裂傷毀之處甚多,但幸而奇經八脈大多完好,且在那西海爛泥中調養了七日,頗有療效。只要認真運氣調息,不出三個月也可盡數痊癒。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儘快恢復,趕回寒荒國與他們會合,因而足不出戶,全力修復經絡。
曼紫蘇見他無礙,極是歡喜。但他臉上傷口因未能及時以“春葉訣”等法術癒合,留下了頗爲難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蘇卻鬱鬱不樂,每日尋些海草海泥,合著稀奇古怪的蠱蟲,想要將傷口愈復;雖有好轉,但依舊不甚理想。晏紫蘇嗔怒之下不免又將那鳩扈怒罵一番。
這島上極少來客,因而衆人對這殉情落難的愛侶都極是熱情。那老丘兒一家更是好客,竭盡地主之誼。面對這些質樸島民,蚩尤忽然想起從前在蜃樓城的快樂時光來,心中難過,更加下定決心,儘快恢復經脈,尋找拓拔野,籌謀蜃樓城復城大業。
昨日傍晚,衆漁民歸來時紛紛談論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稱在西南海面瞧見一隻巨大的怪龍,獨角如金銅燦然,周身銀甲彷佛冰雪巨石,興風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兩隻六丈餘長的龍鯨。說到可怕處,竟皆汗出如漿,戰慄不敢言。
晏紫蘇與蚩尤聞言大驚,倘若真如他們所述,那妖龍必是冰甲角魔龍無疑!難道西海老祖諸水妖竟已見着淚影蟲的淚珠,知道來龍去脈,這纔派遣寒荒七獸中最爲兇烈的冰甲角魔龍追至西海嗎?
蚩尤雖然吃驚,但他膽子素大,又桀騖不馴,倒並不如何害怕,只是覺得水妖行動忒也迅捷,遠在自己估算之上。晏紫蘇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場,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侮邊逡巡觀望,豈料守候一天,果真看見那妖龍的身影,一時驚駭恐懼、張惶失措。
蚩尤見她害怕,肩頭竟在微微顫抖,心生憐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說不定那妖龍並非來找我們的……”
晏紫蘇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國一片混亂,老祖正要用這妖獸之際,若非追拿我們,又怎會將這妖龍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這西海上島嶼何止萬千,它尋着此處時,我們早已回到寒荒國了。”
晏紫蘇嘆道:“傻瓜,老祖稱霸西海兩百年,莫說找人,便是當真要在海底撈起一根針,也是眨眼間的事。”憂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
蚩尤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見過她這般慌亂恐懼過,心中憐惜之餘,隱隱又有些生氣,狂傲之氣油然而生。皺起眉頭,心底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妖龍來了又如何?我雖然傷勢未好,也可將它抽筋扒皮……”
晏紫蘇“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龍是泥鰍嗎?這般輕易抽筋扒皮?”
忽然聽見屋外一片嘈雜,人聲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長老死啦!被那怪龍吃到肚裡去啦!”
蚩尤、晏紫蘇大吃一驚,那姜長老爲人謙和,德高望重,雖不過五十,卻已是島上的族長,對他們二人百般照顧,乃是大大的好人。難道果真被妖龍吃了?蚩尤又驚又怒,立時衝出門去。
屋外已經聚集了數十老弱婦孺,個個面色蒼白,將一個渾身溼漉漉的漢子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不住追問。那漢子抹着袖子哭道:“快別問我,都去海灘上看看吧!”
衆人聞言紛紛朝海灘上奔去,十幾個小孩遠遠地跑在前頭,大呼小叫。蚩尤與晏紫蘇高飛低掠,繞過衆人,眨眼間便到了海邊沙灘。
海灘上早已圍了兩百多人,號哭怒罵之聲遠遠可聞。蚩尤、晏紫蘇擠開人羣,朝裡望去,只見早晨出海的三十餘艘漁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幾個漢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灘上,不住地大口喘氣,滿臉驚駭,身上血污斑斑,連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
周圍的島民悲不可抑,抹淚不止。從他們的怒罵與議論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餘人滿載而歸時,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龍。那妖龍大發淫威,當下便興起狂風巨浪,掀翻了十餘艘漁船。姜長老等人被拋到半空,逕直落入那妖龍口中,連骨頭也未吐出一根。這倖存的衆人,若非當時相隔甚遠,見勢不妙及早回頭,只怕也早己成了妖龍的腹中之物了。
一個青年怒道:“他奶奶的,海神宮平時收納賦稅時遍海都是他們的鉤牙船,今日妖怪一來,卻一個人影也見不着了!”
衆人亦紛紛怒罵,一個老者喝道:“休要胡說!讓老祖聽見了,那還了得!”衆人面上俱閃過驚恐之色,默然不語。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雖憤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蘇聽到“老祖”二字,臉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勝海風的涼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島上另一個極有威望的路長老,見衆人無語,又道:“一得到消息,長老會已經派了小四、六元他們趕往海神宮請援去了。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海神宮應當有真人來此降伏妖怪……”
那幾個青年憤憤道:“海神宮人一來,不知又要勒索些什麼了!”、“要珍寶魚蝦那也罷了!只怕又擄掠女人、孩童。”、“他奶奶的,這些混帳比妖怪還要貪狠!”
路長老頓着柺杖,又是一聲大喝,怒道:“住口!又要惹禍嗎?”悲怒之下,連白鬚也翹立起來。半晌,嘆了口氣道:“明日海神宮人來時,都將家裡的女人、孩子藏起來吧!別讓他們瞧見了。大家都別在這待了,快扶他們回家,熱些酒壓壓驚吧!”
蚩尤心下怒極,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對自己族民也這般壓迫!倘若他們知道這妖龍便是西海老妖支使來的,還不知要怎生害怕!”
衆人默默地扶起海灘橫七豎八躺着的漢子,各自散去。
路長老見蚩尤咬牙怒目,猶自凝立當地,不由得微微搖頭,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輕人,回去吧!生氣也沒有用,普天之下,哪裡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
蚩尤怒極之下脫口道:“長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將那妖龍殺了,祭奠姜長老的亡靈!”
“什麼?”晏紫蘇與路長老齊齊失聲。蚩尤待要說話,卻被晏紫蘇驀地一拉衣襟,甜聲笑道:“路長老,你別見笑。他這人就是這般莽撞。”
路長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離去。
殘陽將落,豔紅色的火燒雲在蔚藍的海面熊熊跳躍,朝着海島急速飛來。海風冰冷,寒意森森;暮色蒼茫,黑暗即將籠罩西海。
當夜,島上衆人心情鬱郁,各自閉門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飯,早早歇息。
老丘兒一家的四個孩子原本極是愛鬧,吃飯之時,非要糾纏一起,花樣百出;但今日見父母面色陰沈,也不敢多說話,低頭扒飯;偶爾對蚩尤兩人做個鬼臉,低頭偷笑。晏紫蘇心事重重,視若無睹,倒是蚩尤與平時無異、不時瞪上那些孩子幾眼,逗得他們越發來勁。
吃完飯後,老丘兒將衆人帶到屋中,費力掀開一塊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對晏紫蘇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家裡的,還有這幾個小龜崽子,一起躲到這地道里去;等那些海神宮人全走了,你們再出來吧!”
晏紫蘇嫣然稱謝,眼中忽然閃過極爲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凜,無緣無由地感到一陣寒意。
衆人相對無語,坐了一會兒,各自歇息。
是夜寒風鼓舞,氣溫驟降。蚩尤將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風從縫隙刮入,呼嘯若狂,彷佛萬千個嬰兒的號哭之聲,讓人聽得不寒而慄。
晏紫蘇呆呆地倚培坐在石牀內側,入神地想着心事。蚩尤極少見她如此緘默,知曉她必定仍在憂懼那冰甲角魔龍之事。心中一動,溫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們離開這裡便是。”
晏紫蘇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來,搖頭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龍現下在哪裡出沒,倘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羅網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能聽見他的心語,連忙移念他想。
晏紫蘇勉強一笑,道:“罷了!先睡吧!”側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
蚩尤指風彈滅燈火,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在石牀上仰面躺下。屋中一片漆黑,狂風呼號聲、海浪肆虐聲、遠處隱隱約約的孩童哭泣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交織成急促而不安的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憤怒,忽而感慨,思緒萬千。
忽然想起路長老那句悲涼的話來:“普天之下,哪裡不一樣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罷了!”心中一陣難過憤慨。遙想這些日子橫穿大荒,一路所見景象,不論是木族、土族還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與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艱難困苦。戰亂來時,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雖然體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國以及諸部落的聯合;土族、火族帝權相對較大,統治井井有條;金族無爲而治……但都已遠離從前大荒盛世時,不分貴賤,衆人平等友愛,無拘自由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顯貴、長老、小國主、城主……等人的特權日益明顯,動輒壓迫族民,奴役驅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負重,過着日益悽慘而悲苦的日子。
這些遠離大荒的西海小島上的水族漁民,淳樸善良,與世無爭,除了面對風波險惡、妖獸魔怪,竟還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壓榨和欺壓……
蚩尤越想越是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從前蜃樓城中,人人友愛互助,親如手足的情形,此刻更覺那是何等不易。也越發瞭解何以父親、蜃樓城竟成了五族顯貴的眼中釘、肉中刺。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等我重建蜃樓城,便將這島上的百姓一齊遷去。”
胡思亂想一陣,腦中越發清醒,睡不着覺。斜眼望去,見晏紫蘇蜷身背對自己,嬌軀竟在微微顫抖。心中一震,她竟是這般害怕西海老祖嗎?想到她爲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殺同族高手,終於招惹來大禍,心中不由大爲歉疚。
心生溫柔,突地一陣衝動,想要將她抱緊。當下假意睡着,打了幾聲呼嚕,故意朝裡翻滾,就勢將手臂搭在她的肩頭。晏紫蘇周身驀地僵硬。
蚩尤心中砰砰直跳,怕她聽見心語,凝神不想,只是裝睡。晏紫蘇輕輕地動了動,翻轉身體,似乎在偷偷瞟他。蚩尤鼾聲震響,又朝裡側翻,將她緊緊攬住。晏紫蘇“啊”地一聲,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甚緊,動彈不得。
蚩尤觸手柔軟,突然醒悟竟是她的胸脯,心中狂跳。他生平從未這般主動摟抱過女子,適才也不知何以,見她楚楚可憐,一時激情如沸,鬼使神差地做出這等舉動,面上滾燙,尷尬不己。但勢成騎虎,唯有裝傻到底。
卻聽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嚕大作。晏紫蘇一連叫了十幾聲,見他殊無反應,便不再呼喚。輕輕地將他的手從胸脯移到腰上。
過了片刻,蚩尤見她再無動靜,便悄悄地睜開左眼,恰好撞見她凝視自己的眼光。吃了一騖,正慌不迭地想要閉上,忽地想起這石屋中光線極暗,她沒有青光眼,瞧得遠不如自己分明。當下左眼眯起細縫,悄悄打量。
晏紫蘇怔怔地望着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亂、猶豫不決,神色極是古怪。突然伸手輕輕地撫摩他臉額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發狂跳起來,連忙閉上眼睛;只覺那冰涼的指尖沿着傷疤從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覆滑過,麻麻癢癢,險些要笑出聲來。
那指尖驀地一頓,柔軟滑膩的小手徐徐覆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着;那感覺如此溫柔,如此愜意,彷佛春風,彷佛海浪。蚩尤全身都隨之放鬆,過了片刻,竟覺得睏意重重,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臉上一空,晏紫蘇將手抽了回去,繼而抱着她的手也驟然變空。蚩尤迷濛中吃了一驚,驀地睜開左眼,只見晏紫蘇曲膝抱腿坐在石牀上,滿臉悲傷迷亂,簌簌發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角竟有一顆淚珠無聲地滴落。
蚩尤大驚,正要起身相問,卻見她擦去眼淚、調整呼吸,徐徐躺下身來。翻來覆去,渾身顫抖依舊,忽然抓起他的手緊緊地壓在自己急劇起伏的胸脯上,彷佛要借他之力壓住什麼一般。蚩尤面紅耳赤,只好繼續裝睡。
晏紫蘇蜷起身,顫抖得越發厲害,又猛地坐起身來,以一雙桃子似的紅腫眼睛怔怔地凝視着他,神色變幻不定。蚩尤心下納悶,大起憐意,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纔好。
過了片刻,晏紫蘇又自躺下,輾轉翻側了一會兒,又坐起身來。如此反覆,足有六、七回。瞧她神色不定,顫抖不停,似是想到什麼可怕之事,難以安定平靜。
末了,她蜷着身,移到他咫尺之側,緊緊抱着他的手臂,緊貼臉頰,秋波直直地凝視着。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睜眼,突然覺得手臂一陣冰涼,竟是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滴落洇散。心中大痛,憐意難抑,忍不住便要睜眼。
突然心中一陣空前撕裂的劇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聲,汗水滾滾,驀然睜眼,晏紫蘇不知何時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臉上玉箸縱橫,秋波悲痛狂亂,扭頭不敢瞧他。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過氣來,想要呼喚她,卻發不出聲。那“兩心知”雖然發作過許多次,但從無一次有如今夜這般狂肆,彷佛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幾欲昏厥。他腦中一陣茫然,不知晏紫蘇何以不加援手?卻見晏紫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花容慘淡,淚水漣漣,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長的尖刀,明晃晃地閃耀着,朝他走來。
突然之間,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殺他!只有殺了他,她才能免於受叛族的重罰。
蚩尤驚怒交集,驀地感到一陣比那“兩心知”還要狂肆千倍萬倍的劇痛!心似乎瞬間迸散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嶽壓成粉末……驚愕、悲涼、寒冷、苦痛,交織成從未有過悲苦裂痛。
晏紫蘇居高臨下地站着,周身不住地顫抖,手中的尖刀也隨之不住地顫抖,淚水如斷珠檐雨,滾滾滴落。
冰涼的淚水擊打在蚩尤的手上,迅速地化開。絲絲清涼,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然奇*平靜下來。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這妖女相救,自己早己死了不下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當真能換得她的性命,又有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換她生命,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快意。
劇痛迷濛之中,視線如水波一般盪漾,她也彷佛水中花、霧中月,瞧不見她的臉容。但是即便是看得清,所見的也不過是她的易容罷了。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多麼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實容貌啊!在這變幻莫測的十億化身之下,究竟藏着怎樣的真身呢?
“當”地一聲脆響,晏紫蘇手中的尖刀鏗然掉在石牀上。她驀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切痛哭,泣聲道:“我殺不了你!我殺不了你……”
蚩尤心中劇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慟哭。滾燙的淚水燒灼着他的皮膚,耳旁聽着她哽咽的呢喃,蚩尤亦真亦幻,一陣迷糊。心中悲喜不定,緩緩張開手臂將她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麼緊,彷佛要將她勒入臂彎,彷佛要與她併爲一體。
晏紫蘇劇烈地顫抖着,“嚶嚀”一聲,軟綿綿地貼伏在他的身上,雙臂勾纏住他的脖頸,將螓首低埋在他下頜,一任淚水洶洶流逝。
兩人就這般緊緊相抱,也不知過了多久,晏紫蘇的身體不再顫抖了,卻變得滾燙而柔軟,彷佛要融化開來一般。突然滿臉飛紅地朝蚩尤下方瞄了一眼,“噗哧”一笑。蚩尤面紅耳赤,想要推她下來,晏紫蘇卻低吟一聲,紅着臉蛋勾纏雙腿,貼得越發緊了。
蚩尤心中砰砰亂跳,被她香軟滑膩的身體壓得心猿意馬,熱血僨張。想要將她強行推開,卻又捨不得分開半寸。腦中迷糊混沌,不知爲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爲何兩人竟變得如此如膠似漆的親熱,只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歡悅甜蜜,身下的石牀冰冷堅硬,卻讓他彷佛置身綿軟飄忽的雲端。
晏紫蘇在他耳邊軟綿綿地道:“呆子,你……你當真想看我的臉嗎?”秋波似羞似喜地凝視着蚩尤。
蚩尤心跳加快,驀地緊張起來,嘎聲笑道:“你可別拿假的蒙我。”
晏紫蘇盈盈一笑,柔聲道:“我長得醜得很,怕嚇壞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你還想看嗎?”
蚩尤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這般醜嗎?”晏紫蘇嫣然一笑,跪起身來,指尖一彈,將燈火點亮。
滿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蘇突然臉上一紅,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將眼睛閉上,我叫你看時再睜開來。”又加了一句道:“不許偷看!要不姐姐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着閉上眼睛,又是緊張又是期待。過了片刻,聽見她低如蚊吟地說道:“呆子,好啦!”當下徐徐睜開眼晴。心跳頓止,呼吸停滯,半晌纔回過神來。
她全身赤裸地跪立在燈光裡,彷怫初生的嬰兒,瑩白而嬌嫩。
烏黑的長髮似水一般的傾瀉而下,在雪白晶瑩的肌膚上流動着;尖尖的瓜子臉如瑩玉溫潤,略顯蒼白;彎彎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動人;花脣吹彈欲破,笑起來的時候,酒窩也彷佛旋轉起來。
清澈而明豔,彷佛雪山寒梅、冰河紅葉,與平素談笑殺人的姿態迥然兩異;與蚩尤那夜初窺她沐浴時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但仔細一看,卻又大大不同。
蚩尤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目光再往下移去,登時熱血灌頂,臉燙心跳,其玲瓏曼妙,竟遠勝於那夜在西海邊上所見的胴體。那鳩扈碰觸的果然不是她的真身!心中忽地一陣慶幸歡喜,口乾舌燥,目光險些移轉不開。
晏紫蘇低聲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孃親,就只有你瞧過我的真身啦!”暈生雙頰,更加嬌豔動人。
蚩尤一楞,心中歡喜得直欲爆炸開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半晌方道:“是嗎?很好,很好!”
晏紫蘇忍俊不禁,笑道:“好什麼?真是個呆子。”喜洋洋地靠着蚩尤躺了下來,也不害羞,就撂起赤裸的左腿,纏在蚩尤的身上,玉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胸膛,似悲似喜地凝視着他。
蚩尤心下歡喜難言,與她四目對望,心跳得彷佛要蹦出嗓子眼來。
這時屋外狂風怒吼,從石窗縫隙間擠入,嗚嗚號哭;燈火不住地跳躍,晏紫蘇臉上的笑容也彷佛在波盪一般。
蚩尤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蘇嫣然笑道:“好冷!凍死我啦!呆子,快抱緊我!”泥鰍般往他懷裡鑽去。
蚩尤童心忽起,伸手拖來被子,驀地展開,抱着晏紫蘇躲在被下,笑道:“果然好冷!難道是冬天來了?”
晏紫蘇格格直笑,與他在被中滾作一團。嬉鬧片刻,忽然抱緊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脣上。蚩尤腦中轟然一響,天旋地轉,瞬息之間,彷佛從肉身軀殼中破體而出,隨風飄搖,輕飄飄地在空中飛翔。那柔軟香甜的舌尖輕輕地叩開他緊閉的牙齒,像火苗一般跳動着,舔舐着,燃起他體內的熊熊烈火,帶給他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
突然,滾燙的淚水洶涌地流淌到他的臉上,流入他們輾轉交合的脣舌中,溫熱而鹹澀。蚩尤猛吃一驚,正要相問,晏紫蘇抱着他的脖頸,哭道:“呆子,對不住,我……我先前竟想要殺你!”
蚩尤聽她竟是爲此自責傷心,心中溫暖,想不出安慰的話語,只是緊緊地將她抱住,笨拙地拍撫她赤裸的背脊。
晏紫蘇哭了半晌,漸漸平定下來,有些不好意思,擡眼望他,紅着臉道:“我這般又哭又笑又鬧的,可真像個瘋子啦!”蚩尤連連搖頭。晏紫蘇破涕爲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呆子!咱們一個瘋子,一個呆子,倒真是一對呢!”臉上又是一紅。
蚩尤心中一甜,忽然一陣恍惚,忖道:“當日與這妖女初逢之時,又怎會想到有今日?”
晏紫蘇軟軟地躺在他的懷中,低聲道:“呆子,對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麼鬼迷心竅啦!想到那妖龍、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緊,所以……所以……”
蚩尤見她又開始簌簌顫抖,心下激盪,將她緊緊摟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害怕了。”
晏紫蘇一楞,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麼?”蚩尤適才心情激盪之下脫口而出,剛一出口,便覺得面紅耳燙,聽她笑着相問,登時有些羞赧,嘿然不語。晏紫蘇笑靨如花,低聲道:“好哥哥,我喜歡聽你這般叫我。”俏臉突然飛紅,彷佛要洇出水來。
兩人心中均是砰砰亂跳,甜蜜歡喜。
晏紫蘇低聲道:“呆子,其實我最害怕的,不是燭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
蚩尤皺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衆獸山中,似曾聽西海老祖提起,卻不知是什麼東西?
晏紫蘇道:“那是燭真神特製的奇異丹藥,服了之後,可以解除獸身封印,真真正正地變作常人。”
晏紫蘇低聲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爲犯了水族重規,整族人被黑帝封印於九尾狐身,流放到東海青丘。如果沒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們世世代代都要做這半人半妖的下賤怪物,做這讓天下人瞧不起的獸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黯然笑道:“你別瞧我是青丘國主,但在族人眼裡,卻是豬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燭真神護着我,又有誰會瞧得起我?”
蚩尤聽得難過,但大荒中鄙視獸身罪民卻是事實,即便是他,也覺得那不過是連禽獸也不如的怪物而己。想要安慰她,一時卻找不着該說的話,又聽她顫聲道:“做了這獸身罪人,終日受人輕賤,隔三差五忍受體內痛楚……生不如死。但這些也都罷了,真正可怕的卻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獸身中,永不能逃逸出來,當獸身消亡時,你的元神也要隨之毀滅!”
蚩尤心下凜然,元神封於物,物滅則神滅,不能超脫逃出。封印法術最爲可怕之處,使在於此。大荒獸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滅;倘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其族羣永不能回覆人身。
晏紫蘇道:“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盼着能將功折過,變回人身。大家都拼死爲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轉眼過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卻始終沒有解開我們的獸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過去了,這獸身封印再也解不開來啦!我們雖能依仗變化法術,保持常人形狀,甚至變成各種模樣,但是一旦肉身毀滅,便元神迸散,就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蚩尤將她緊緊抱着,聽她顫聲說道:“老人們都說宇宙五界,元神迴圈不休。死了之後,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來生,還是去仙界轉世,甚至是墮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識知覺。但是我們卻在五界迴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了……”淚水滾滾,抱住蚩尤哽咽道:“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後什麼也沒有!”
蚩尤心中劇震,他雖然時常幻想自己死時的壯烈情狀,但極少想到死後情形。聽她這般說來,心中也不由閃過一絲森冷懼意。
晏紫蘇顫聲道:“六十年前,燭真神以諸多神物仙草製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這神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複人身,死了之後,元神也可以迴歸混沌界中。我十歲那年,孃親累積功勞,終於從燭真神那裡得到了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裡,我親眼看着她赤身裸體地在月下蛻變,就像鮮花層層疊疊地綻開,好生美麗。她又哭又笑,歡喜得像要發瘋一般。我的心裡,又是快樂又是羨慕,打定主意,總有一天也要和孃親一樣,做回真正的女人。
“這些年,爲了討燭龍歡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惡事,有些時候,連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覆人身,重得不滅的元神,我就什麼也顧不得了……”
“那日在衆獸山裡,我好生猶豫,不知是否該將你獻給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出來,我一時糊塗,就將你抖出來了。呆子,你……你恨我嗎?”
見蚩尤搖頭,她嫣然一笑,又道:“但當那老鬼要將你打死時,我的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傷心難過,突然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救轉過來……蚩尤心潮澎湃,回想這些日子與她橫穿萬里寒荒的情景,竟覺得已是許久之前的往事,與她之間,竟似有一種滄海桑田的奇異感覺。彷佛早已相識,早已相知。
晏紫蘇道:“昨日聽說冰甲角魔龍追至這裡,我的心裡說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覆人身了!”秋波中珠淚滾滾,望着蚩尤悽然笑道:“我……我反反覆覆想了許多遍,終於決定拿你的人頭去見燭真神,可是……可是我終於還是下不了手。”
蚩尤熱血涌上喉頭,將她緊緊抱住,嘎然道:“蚩尤這條性命本就是你救回來的!你什麼時候改變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蘇搖搖頭,淚水不住地滴下,低聲道:“我殺人如草菅,爲什麼偏偏對你下不了手?難道……你當真是我命中註定的魔星嗎?”
蚩尤生平之中,從未與一個女子這般耳鬢廝磨,肌膚相貼,從未有過這般兩情相悅的幸福與喜悅,聽她情意綿綿的話語,聞着她蘭馨芬芳的氣息,飄忽不定若在夢中。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迷惘,忖道:“卻不知她究竟喜歡我什麼?難不成這一切果真是命中註定的嗎?”
晏紫蘇臉上一紅,破涕爲笑,輕陣道:“臭小子,誰說我喜歡你啦?你這呆頭呆腦、又臭又硬、一點就着的臭木頭……”突然眼圈一紅,纖指輕輕地撫摸蚩尤臉上的疤痕,低聲道:“呆子,現在天下之大,再沒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這爛木頭綁在一處,載沈載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說到最後幾字,嬌靨紅豔似火,聲音柔軟如綿。
蚩尤心中激盪,忖想:“她數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滅……這等情深義重的女子,蚩尤豈能負她?她是人也罷,是妖也罷,蚩尤今後必定真心以待,絕不相棄!”
晏紫蘇聽見他的心語,全身微顫,極是歡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視着他,顫聲道:“呆子,你可別騙我。”蚩尤微微一笑,臉上有些發燙。晏紫蘇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耳朵,膩聲道:“臭木頭,你可別騙我。若是今後反悔,我就將你劈成木條當柴燒!”
蚩尤喜憂交雜,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對這樣一個妖女做出如許承諾。人生無常,又有誰能料想?突然之間,腦中閃電般掠過纖纖的身影,繼而又掠過八郡主含淚的笑臉,心中微震,悵然若失。
晏紫蘇突然翻身騎到他的身上,嬌嗔滿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誰?”
蚩尤暗呼糟糕,皺眉道:“想想也不成嗎?”
晏紫蘇怒道:“自然不成!從今往後,你的心裡只許想我一個人。剛說完的話,你便想要反悔嗎?”
蚩尤傲然道:“誰說我要反悔?蚩尤說過的話幾曾更改過?”
晏紫蘇面色稍緩,嫵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視着他,怒道:“那你還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高聳渾圓的雪丘傲然翹立,巍巍顫動,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蚩尤心中一蕩,忽然想起她正裸身騎在自己腰胯上,腦中轟然一響,周身血脈僨張。
晏紫蘇“啊”地一聲驚呼,嬌軀陡然僵硬,紅着臉吃吃笑將起來。軟綿綿地伏貼在他的身上,媚眼如絲,柔聲道:“呆子,你想要做什麼?”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間沸騰,猛地將她翻身壓倒,雙手抓起被子,覆蓋其上。
被子不斷劇烈地顫動着,從中傳出含糊的呢喃聲,分不清究竟是呻吟還是喘息,是低笑還是哭泣……
屋內春意融融,燈光跳躍;屋外狂風呼號,徹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