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天徹底黑下來時, 曠野只剩這間屋子亮起的燈光,小小一隅。
屋內,竈上架着鐵鍋, 祁正掌勺, 在鍋裡翻翻炒炒。
十分鐘前, 他要喝藥, 夏藤順口說了句空腹最好不要喝藥, 她猜他都沒吃。
他看她一會兒,沒說話,扔掉藥盒做飯去了。
夏藤從沒做過飯, 家裡有保姆,家務她也很少做。
廚房在院子裡, 單獨成間, 沒有抽油煙機, 小房裡連着跟管子通往外面的煙囪,她左晃晃右轉轉, 幫不上忙,主要是都不會,還被油煙嗆的直咳嗽。
祁正聽見,“什麼都不會,在這晃什麼?”他舉着鍋鏟朝門口指了指, “你出去。”
夏藤沒爭沒辯, 繼續裝模作樣呆下去, 她也炒不出菜來, 放下手中的西紅柿就出去了。
重回客廳, 她不好意思什麼都不做就等着吃,於是幫他把沙發那一片整理了一下, 茶几上收拾乾淨,她找了兩個小板凳擺在旁邊。
估計等會兒要坐,想了想,又擺成面對面的。
祁正這間屋子不算太亂,可能是東西少的緣故,碰到點什麼還會有迴音,顯得房間空蕩蕩的。
她收拾完,圍着房子轉了一圈,停在臥室門口。
沒進去,她就站在門口大概往裡掃了一眼,比客廳的設備還簡陋,一個衣櫃,一張牀,一個牀頭櫃,沒了。
唯一讓她目光停留住的,是牀頭櫃上的插座,上面連着一部正在充電的手機。
那或許是這整排屋子裡最現代化的設備了。
手機背朝上,蘋果的標識有點反光。
她想,現在的盜版都這麼猖獗麼……
趙意晗就拿着一部假蘋果,粗製濫造到她看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假的,祁正這個,稍微像樣些,但是她離得遠,具體細節看不真切。
她知道越是偏僻的地方,盜版就越多,這一點她已經在昭縣的商場裡領略過了。這裡的人大多聽都沒聽過原品牌是什麼,只圖個能用。
她在這邊佇立,祁正從那頭進來,手邊各端一盤菜,菜盤上放兩雙木筷,兩臂夾着兩碗飯。
這高難度動作看得夏藤心頭一跳,她衝過去要接碗,祁正已經穩穩當當放在桌子上了。
他沒坐板凳,直接盤腿坐在木地板上。
夏藤挪過小板凳,雙腿併攏,坐下。
兩盤菜,一盤番茄炒蛋,一盤炒茄子,用那種舊時候的紅邊鐵盤裝着,米飯盛在小鐵盆裡,筷子則是頭部裹一層碎花貼紙的細長木頭筷。
這是她和祁正第三次坐在一起吃飯。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此前發生過那麼多事兒,還能心平氣和麪對面坐下來。
很多事情,尋求原因,沒人說得清。
說實話她餓了,放學到現在,走了那麼多路,早已過了她平常吃晚飯的時間。
祁正做菜,味道還不錯,這一點比她強。她那些同學裡,進廚房的少之又少。
祁正今天話很少,就這麼一直安靜着,她扒拉掉半碗飯,擡頭,發現他基本沒怎麼動筷子。
夏藤這才反應過來,他還發着燒。他這頓飯,十有八九是給她做的。
“你是不是沒胃口?”
她這一問,自己吃飯的動作也慢下來。
祁正知道她這人顧慮多,夾了一口菜擱嘴裡,“吃你的,別瞎操心。”
夏藤低頭把飯嚥進去,問:“我等會怎麼回去?”
“沒車了。”
“……”
夏藤放下碗筷,“我沒跟你開玩笑,我得回家。”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祁正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碗裡的飯解決完,傾過身,往她臉跟前一湊。
“認清點現實,你被我拐了。”
……
祁正端着空碗出去,夏藤趕緊把最後幾口吃完,也跟着出去。
她想洗碗,祁正看她抹袖子的動作就猜出來她想幹什麼,“手好了麼你就沾水?”
“就兩個碗,我單手洗。”
祁正眯起眼。
夏藤很自然地接下去:“洗完碗我就走了。”
祁正提起她的衣領就往回拽。
進門,關門,上鎖,普通的鎖也就算了,這門掛的是最原始的鐵鎖,得用鑰匙捅進去擰開的那種。
夏藤的心跟着鐵鎖一塊死了。
客廳的燈瓦數不高,照什麼東西都有黑影。
祁正丟下她,過去倒水,“急着回去幹什麼?”
“寫作業。”
“在這兒寫。”
夏藤找藉口,“燈太暗了,看不清。”
祁正看她一眼,放下水杯,去臥室翻箱倒櫃一通,竟然拿出一盞摺疊檯燈來。
他擱茶几上搗鼓一會兒,把臥室那插座拽出來,檯燈的插頭往上一插,燈亮了。
屋子比剛纔不知道清晰多少。
祁正弄好檯燈,擡起頭看她,“行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光照,他的眼亮晶晶的。
她從未看到他眼裡亮起光。
她放棄掙扎,轉身去拿書包,“你總不能困我一晚上吧。”
祁正笑了,“真困你一晚上,我還讓你寫什麼作業?”
*
夏藤在臺燈下翻開復習卷。
拿起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有病。
可是現在不寫,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祁正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和他好好商量,行不通,那是最沒用的解決辦法。
得隨着他來,他高興了,樂意了,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她寫兩筆,看他,他坐她對面,把藥盒撕得亂七八糟,摳了幾個膠囊和藥片出來,全部放嘴裡。
動作生猛。
吃完,他問她:“我臉上有題?”
夏藤倒也沒急着移開,“怎麼突然感冒的?”
祁正把藥板一股腦丟塑料袋裡,沒回答。
昨晚她走之後,他醉地東倒西歪,撐着最後一絲力氣撞進門,倒在沙發上就睡着了。
窗戶沒關緊,一晚上都有冷風往裡竄,他被凍醒好幾次,但是身體太沉了,他起不來。
醉酒不宜受凍,容易死人。
而他第二天醒來,只是感冒發燒,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連閻王也不收他。
他既然不說,夏藤就沒再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卷子上。
祁正把藥兜提遠,不知從哪兒拿來紙筆,他坐她對面窸窸窣窣,她沒再擡過頭。
過一陣,他靠近她,不知在端詳什麼,看兩眼又遠離。
再過一陣,又湊近,她不用擡頭,也知道他沒幹好事。
他第三次準備湊過來時,夏藤來脾氣了,他這麼幹擾,題還怎麼寫,筆一摔,皺着眉,“你要幹什麼?”
祁正看到她這個表情,抱着手中的厚書本笑起來。
夏藤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祁正把墊在書本上的紙拿給她看,“你。”
紙上,一個女孩手裡握着筆,胳膊壓着複習卷,她擡頭,與她對視,五官緊皺在一起,眉毛打結,眼神含怒,嘴脣抿着,一臉不高興和嫌棄。
他剛纔窸窸窣窣半天,就是在畫她。
畫中的她頭頂長角,還寫着三個字:老巫婆。
夏藤不想去探究他哪來的繪畫功底,“你在畫鬼?”
“我在畫你。”
“我不是鬼。”
祁正不服,拿着畫紙幾步跨到她這邊,他在她面前“咚”的一聲坐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那畫幾乎要貼她臉上。
“你跟老巫婆一模一樣。”
“……”
“喜不喜歡?”
“……”
祁正捏着她的下巴晃,“問你話,喜不喜歡?”
夏藤:“你把我畫成巫婆,你問我喜不喜歡?”
“你不是麼?一天到晚發脾氣。”
她反駁,“你不惹我,我不會發脾氣。”
祁正糾正,“是你惹我。”
夏藤不知道他爲什麼如此執着這個問題,撥開他的手,祁正順勢鬆開她的下巴,直接去扯她的領子。
他想到一出是一出,“我看看你脖子好了沒。”
夏藤來不及捂,他已經扯開了,她第一反應不是罵他,而是先快速掃視周圍有沒有利器,她筆袋裡有一把圓規,她想都沒想,抓起筆袋一把扔出去。
祁正聽見動靜,看過去。
筆袋摔在角落,東西灑了一地,圓規也跟着掉出來。
夏藤扯他衣服,分散他視線,“別看了。”
但是祁正察覺到了。
他沒回頭,“你怕什麼?”
被看出來,夏藤也沒裝,“我怕你又犯神經。”
祁正盯着筆袋摔過去的角落,半天沒出聲。
他在想什麼,她無從所知。
夏藤有點兒緊張,今天這裡沒別人,祁正如果再像昨天那樣發瘋,她攔不住。
半晌。
他轉過頭,眼睛直直看她,“你不會喜歡我吧?”
“………………”
夏藤以爲自己聽錯了,“啊?”
祁正有點兒諷刺,還有點兒得意,“你被我虐出感情來了?”
別的她都可以不爭論,這題不行。
她慢慢回望他,眼神平靜,語氣平靜。
“我們之間,好像更像你喜歡我。”
祁正安靜聽完她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之後,表情就有些變了,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他站起來,把那張畫恨恨地扔她身上。
明明有那麼多反駁的方式,他只想得到最幼稚的一句。
“誰喜歡你誰傻逼,你少自以爲是。”
*
最後回家,是祁正的朋友開車送的。
他接送過祁正好幾次,每次都把車停公交站臺附近等他出來就行了,雖然這一片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但昭縣最西面誰的地盤,大家心裡都有數。
祁正每次回這兒,氣壓都很低。
今天也是。
不過有一點不同,他帶了個姑娘一起。
車是輛桑塔納,瘦瘦長長的,見他們走過來,開了下雙閃。
祁正出來這一路都沒說一句話,不知道氣什麼,夏藤懶得問。
他沒管夏藤,徑直上了副駕,夏藤也沒多話,自己拉開後座的門坐進去。
能回家就行。
駕駛位的人轉過身,看夏藤兩眼,好奇變成了然,“喲。”
夏藤擡眼,這人有點眼熟。
男生笑了笑,“不記得了?那天吃燒烤,我坐你旁邊。”
她來昭縣總共就吃過一次燒烤,拜祁正所賜,那天之後,她看見燒烤就有陰影。
他這麼一說,她想起來了。
她被江澄陽帶去夜市的那天,和他們拼桌,他就坐在她旁邊。總共說過兩句話,一句提醒她別端着,阿正不喜歡這一套,一句是給她使眼色,讓她趕緊走。
現在想來,當時她對祁正一無所知,他兩次都是在幫她。
夏藤也對他笑了笑。
祁正坐在副駕,腿翹着,胳膊搭車窗沿兒,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撕着嘴上的破皮。
他在後視鏡看到了她那一笑,齜牙咧嘴的,醜死了。
他隔着鏡子狠狠瞪她一眼,夏藤沒發現。
車駛上馬路,男生下巴朝後面指了指,問:“你女朋友?”
祁正:“你女朋友。”
男生側頭,問夏藤:“考慮一下當我女朋友?”
夏藤還沒出聲,祁正面無表情地開口:“不想開你就滾下去。”
男生扶着方向盤哈哈大笑。
*
來的時候半個多小時,開車回去也得一會兒。
男生道:“今晚他們在和城,去不去?”
和城離昭縣不遠,二十多公里。但比昭縣大,好歹算個城,娛樂項目也多。
祁正興致不高,但他無聊,不如出去玩。“幾天?”
“週末兩天唄,週一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
夏藤一直看着窗外,降低存在感。
駕駛座的人卻把她拉進話題裡,“你週末幹什麼?要不要一塊兒去玩?”
夏藤趕緊搖頭,“不了,週末和同學有事。”
男生顯然不信,“什麼事兒啊?你上次吃飯也說有事。”
“真有事。報了跨年晚會,明天去體育館排練。”
“學校就是活動多啊。”男生感慨,又問:“唱歌還是跳舞?”
“跳舞。”
“厲害,沒看出來。”
祁正冷不丁開口:“再開就得調頭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行駛到昭縣市區內,不過走的另一條路,還差個路口才到西樑,夏藤看不出來,他可以,不過他沒揭穿。
祁正這是要他閉嘴。
他問他:“給個準話啊,去不去和城?”
祁正:“不去,沒意思。”
男生笑的意味深長,“行吧,是不如昭縣有意思。”
*
車從另一邊拐進西樑,裡面進不去,只能停在住戶區入口。
夏藤道了謝,看祁正一眼,他只留給她一個後腦勺,不說再見,完全無視她。
夏藤撇開眼,開門下車。
走出去好一截,祁正的目光還沒從後視鏡挪開。
男生感嘆,“她敢當那麼多人面潑你一臉酒,那會兒我就覺得她不一般。”
“她那是不知死活。”
“那我看你也沒把她怎麼着啊。”
夏藤的身影消失不見,祁正纔回過頭,“我再怎麼着,她就受不住了。”
“得了吧。”
男生心裡跟明鏡似的,“你看看你這一路飛醋吃成什麼樣了,她能忍你那是她脾氣好,你再作,小心把人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