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有志者
蘇轍笑道:“此等見識,還不如高麗王室,對了明潤你知不知道,泉州商人傅旋之女傅明璫,因進獻白菜蘿蔔種子有功,被雞林公王顒納爲側室,幾個月前高麗使者金悌入貢,稱傅明璫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已然被冊立爲妃了。”
蘇油端着酒杯都愣住了,雞西兒巷金巧兒,本是高麗名臣之後,後來家道傾覆,流落汴京,塵泥飄萍一般,如今居然否極泰來,成爲高麗的尊貴人物了。
高麗外戚囂張跋扈,連高麗國王都控制不住,只能行籠絡之計,傅明璫能從外戚充斥的後宮裡邊殺出一條血路,四通商號通過商業對她的支持,如今總算是取得了一些成果。
這個雞林公王顒乃王徽的第三個兒子,聽聞五經子史無所不精,王徽曾經私下誇讚他:“後之興復王室者,其在爾乎。”
當年只是隨手的一招閒棋,如今看來,可以繼續布子了。
傅賢妃,和這個有着名義上漢家血統的孩子,就是大宋在高麗利益的天生代理人。
沒人知道蘇轍隨口一句,已經讓蘇油的思緒飛出了老遠,八公對張敦禮請菜:“這個滋味厚道,駙馬你嚐嚐,這個菜不知道明潤從何方學的,以前從來沒見他做過。”
張敦禮挑了一塊放到嘴裡,爽脆酸香,果然是好味道,端起酒杯來:“八公我得敬你一杯,這下酒可是再好不夠,明潤這是什麼東西?”
蘇油這纔回過神來:“哦,這是青魚腸子。”
張敦禮臉刷的一下子白了:“魚……魚腸子……明潤你還有什麼不能入菜的……”
蘇油問扁罐和王彥弼:“你們倆能吃辣媽?”
兩孩子捧着飯碗點頭。
蘇油給兩人一人夾了一箸魚腸放在米飯上,這才說道:“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們連豹胎鹿血都吃得下去,魚腸怎麼就不行了?我就問你這滋味如何?”
“如今方知味一等宴席生猛海鮮,二等宴席海八珍,八珍裡邊,魚骨魚脣其實就是鯊魚、鰩魚等魚類的軟骨和皮;海蔘,其實就是比蚯蚓還低級的海中生物;魚翅是用大鯊魚的背鰭,腦鰭、尾鰭;鮑魚,乾貝,就是貝類,與河蚌是同一種類;魚肚……”
說着挑起一塊魚泡:“喏,就是大海魚的這個製成幹品,通過水發或者油發然後入菜而已。”
“所以少矯情,好吃愛吃,那吃就對了!”
張敦禮忍不住夾了一筷子,和八公蘇油蘇轍走了一個,搖頭道:“要給家中那位吃這個,知道了可得被罵死,還是換個名字比較好。”
蘇轍說道:“‘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這魚腸處理好了,白如素絹,又有現成典故,不如便稱作炒尺素,豈不雅稱?”
“好!尺素託肝腸,當真好菜名!”張敦禮又夾了一筷子:“這下吃起來就沒壓力了!來明潤,我們再走一個。”
剩下的魚頭紅燒油炸豆腐,酸菜魚尾湯,其實也是好菜,不過在四色魚丸和炒尺素之前,實在是有些大路貨了。
不過扁罐和王彥弼卻不嫌,兩個小腦袋埋在碗裡,還用醬汁泡上米飯,就這大魚魚腮幫肉吭哧吭哧刨得歡實。
蘇油說道:“後日裡張麒叔叔便要帶着大船隊入京了,裡邊有很多新奇的東西,還有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我們一起去取好不好?”
兩個孩子還是一起點頭。
蘇油就對張敦禮笑道:“你看扁罐和彥弼的規矩比我們還大,食不言寢不語,他們蜀國阿姨教得可真不錯。”
張敦禮威脅王彥弼:“到了姨父們這裡,這叫不拘小節,等你們大了自然會懂。”
“不過你阿姨和孃親是講究人,因此我們大老爺們兒也不能惹她們平白無故不高興。所以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回去不能告訴她們,不然以後你就來不成了。”
王彥弼傻了,捧着碗看向蘇油。
蘇油做了個摸螺螄的動作,然後對王彥弼擠了擠眼睛。
王彥弼頓時明白了,蘇油的意思是,我們之間還有一起摸螺螄這樣更大的秘密,連張姨父也不用告訴。
想到在蘇家莊子上說不完的快樂和吃不夠的美食,頓時連連點頭。
吃過飯,蘇油從臥室裡取來兩雙冰鞋,冰刀設計得比較長,這樣小孩子能夠更容易上手。
領着兩個娃子來到後院,後院裡已經被蘇油用黏土堵了走水孔,然後續起了幾釐米的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小溜冰場。
蘇油將鞋子丟給倆娃:“這個活動好玩,叫溜冰,你們自己摸索自己練,等學會了,我們在外面操場上圍一個大的!”
“要玩就告訴大人,不準自己去池塘上面溜,池塘上的冰面不一定結實,掉進冰窟窿裡不是玩的,明白嗎?”
扁罐拿着鞋子有些不信:“這個真能好玩?要不爹爹你先溜一個給我們看?”
蘇油又去我是取來一雙成人用的冰鞋:“我就先溜一個樣子給你們看看。”
蘇油後世都是滑的旱冰,冰刀的玩法也就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在室內溜冰場玩過一兩次,倒是摔不着。
揹着單手貓着腰在冰面上溜了幾圈,扁罐就興奮地大喊:“太有趣了!彥弼我們快穿上玩!”
蘇油心底偷笑,玩這個不先摔上它十來跤可是掌握不了技巧的,等你們先慢慢摔着,一會兒再來求我。
在天井邊脫下冰鞋,回到書房,這就準備開始寫條陳了。
張敦禮和蘇轍則在看蘇油上午的草稿,一邊嘖嘖連聲。
見到蘇油進來,張敦禮拱手道:“明潤當真是大才,能人所不能。胸中丘壑,如泰山北海,無怪陛下這般看重。”
蘇油嘆了口氣:“其實說人人都會說,做就不一定了。我這不過是取法乎上,望得乎中而已。心理準備是有的。”
“十件大事,皆事關我朝千秋大計。要是能有一兩件做得好,一兩件做得成,再有一兩件等到今後能做得起,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張敦禮肅然拱手:“用明潤的老話來說,這叫不打無準備的仗,敦禮雖然不敏於中,無濟於事,但必爲吾兄搖旗鼓呼,吶喊奔走。”
蘇轍也拱手:“小幺叔,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你聰睿過人,慣於事事周全謀定而後發,對於沒有把握的事情,便寧失勿做。但是要知道,善於機變者,在志氣一項上,往往也會有不足。”
“這一點上,安石相公和陛下,是小幺叔取法的榜樣。”
一語驚醒夢中人。
蘇油看似林林總總列出了許多的大事,其實是給趙頊出了一道難度很低的選擇題。
官制,政治,財用,軍事,水利,交通,民生,教育,風氣,國格。無論趙頊選擇做哪幾道,哪怕是隻選擇其中一道,都會給大宋帶來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
而大宋的有識精英們,卻已經從蘇油的奏章中看到了未來和希望,如今竟然鼓動自己,要爭取將這十件大事盡數完成!
就連寫出這些條陳的蘇油自己,都壓根沒有指望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它們盡數開花結果!
看着兩人殷切的目光,蘇油感到有些慚愧,但是最終還是壓抑住了衝動:“還是先擬好條陳吧,要是說都說不好,遑論做?”
張敦禮和蘇轍對視了一眼,也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或許這就是蘇油和王安石,司馬光,趙頊最大的區別。
遠大的理想,只會一步步的落實在行動上,而決不輕易許下保證和承諾。
雖然他一直以來都幹得超出別人對他的期望,但是這種風格,也常常給人一種柔弱,委屈,缺乏激情的假象。
只有在非政治人物如蘇小妹,石薇,八公,八娘二十七娘面前,蘇油纔會偶爾吐露一二自己的野望和心聲。
穩如老狗蘇明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