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章琥珀和珊瑚
一開始事情進展得頗爲順利,至少“蘇家政敵”這個FLAG,自己立得妥妥的。
李定認爲自己還算是君子,至於營造出恐怖事態,讓蘇軾蘇頌震恐,只能算是御史臺一些常用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蘇軾畏罪自盡,那過錯也不再自己這邊不是?
而且大有成功的可能,從蘇軾的絕命詩可以看出來,自己只差一小步就成功了。
得勢就不能饒人,大好情形之下,自己開始考慮擴大戰果,將矛頭指向了尚遠在南海的蘇油。
那一步棋錯了嗎?那一段時間裡,王珪的態度是個人都看得出來;而蔡確在御史臺的時候壓制自己,明確反對彈劾蘇軾,可等到成了參政後,反倒是態度曖昧起來。
而陛下則是一副冷眼旁觀,公事公辦的樣子。
這一切,給了自己莫大的信心,連何正臣的勸誡和反對都聽不進去。
可是從蘇油星夜入京之後,事情爲何就一步步變得不可挽回了呢?
蘇油的突然殺到,讓己方陣腳大亂,陣營也開始分裂。
最要命的是蘇油和陛下之間的聯繫從未中斷,那一封封自己無法見到內容的密摺,簡直就是一道道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絞索。
那段時間裡,牢獄之外的自己,恐怕比牢獄裡邊的蘇油還要緊張驚懼,那是一種難以相抗的精神壓力和折磨。
蘇頌的無罪獲釋,更是壓垮己方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要結束這樣的局面,只能是快刀斬亂麻,鋌而走險。
結果就是滿盤皆輸,不可挽回。
直到現在,李定都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中了對方的圈套。
要說是,這一切操作蘇油都是大大方方擺在自己面前,一切反應,都是自己的主動選擇。
要說不是,只怕是稍有官場閱歷的人,都不會相信。
李定突然驚悟過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蘇油早就算計清楚了自己的每一步反應!
這一刻李定突然充滿了後悔,只要任何一步,自己當時做出了另外的選擇,結局都不當如此!
是自己的嫉妒,慾望,貪婪,讓對方痛加利用,最後落入彀中!
方知味的大門打開了,碼頭邊大棚的商賈們轟然起身,朝着那扇大門擁去,彷彿那裡是他們的聖地一般。
沒有一個人留意到這邊落拓的一羣人,似乎只要擠進那扇門,就能夠獲得享用不盡的財富一般。
看到四通商號宏偉奢華的散花樓總部,李定打了一個寒噤。
爲了蘇油的名聲,他們一定不會讓自己一行人出任何一點意外,一定把讓自己和所有的家眷妥善地被“護送”到那片化外之地,一定會讓自己在那裡“好好地”活着。
越往南,蘇油的勢力就越大,除非自己現在就跳入汴河,否則在今後的日子裡,都只能在他的陰影下苟活。
看了看巨大的帆船和冬日裡平靜的汴渠,終究,水還是太涼。
……
從三個犯官出現在碼頭上那一刻起,奸詐如老狗的蘇油,懶得理會王克臣的嘲諷,藉口要給扁罐和王彥弼講解南海的新奇事物,無恥溜號了。
這個藉口很真實,因爲扁罐和王彥弼,的確被爹爹帶給他們的禮物驚着了。
什麼離開南海纖毫不取只帶走幾十盆蘭花,那些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實際上蘇油的很多東西,都是通過四通商號貨品的名義,如今隨船來到了汴京城。
對於李舜舉來說,只要收足稅收,市舶司的人才不管這些東西是京中哪個冤大頭的呢,反倒是希望這樣的冤大頭越多越好,甚至主動參與其中,當起了美美的中間商。
如今汴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將這種在汴京下單,遠程代購併負責託運的方式,稱之爲“海淘”,李舜舉對自己這項大大增加市舶司收入的創舉,得意地很。
這玩意兒,相當於將東西在蘊州就賣出汴京的價錢不說,一筆還收一筆的運費,然後實際上只需要支付給四通一次打包託運的價錢就可以了。
光是與四通遠洋船隊零敲碎打的託運費分成,說出數字來都能嚇人一個倒仰!
而大宋的勳貴官員們,似乎不如此顯示不出自己的逼格,比如王珪,就特別中意三佛齊島上的一種咖啡,不惜重金從南海市舶司託運。
李舜舉常常惡趣味的想,要是王首相知道了這種咖啡是三佛齊島上的農夫,將咖啡果拿去喂一種香狸,然後從香狸的糞便裡邊將咖啡豆挑出來淘洗加工而成,不知道他還喝不喝得下去。
跟咱家沒關係!要怪只能怪蘇少保!只有他纔想得出來這種讓人反胃的食品加工方式!
……
而現在的蘇少保,正打開一盒精心收集的琥珀。
拿起其中的一塊綠中泛藍的精品,蘇油聲情並茂地朗誦了起來:“這個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約莫算來,總有一萬年了。”
“一個夏天,太陽暖暖地照着,海在很遠的地方翻騰怒吼,綠葉在樹上颯颯地響……”
“……在那塊透明的琥珀裡,兩個小東西仍舊好好地躺着。我們可以看見它們身上的每一根毫毛……從那塊琥珀,我們可以推測發生在一萬年前的故事的詳細情形,並且可以知道,在遠古時代,世界上早已有那樣的蒼蠅和蜘蛛了。”
“還有甲蟲!”
“還有古怪的蠍子!”
扁罐和王彥弼一人拿起一塊,對着光線欣賞着裡邊神奇的蟲子。
“還有蜥蜴!”平正盛也在一邊好奇地把玩着一塊,根本不以自己快二十歲的年紀爲恥,愉快地加入了小孩子的搶答行列。
“爹爹,要是我們將琥珀敲開,裡邊的蟲子會活過來嗎?”
蘇油老懷彌慰地摸着扁罐的腦袋:“看來你的文科還有救,這個呀……你們可以試試看。”
扁罐都嚇着了:“還是……不要了吧……琥珀不是很珍貴嗎?”
蘇油不負責任地說道:“爹爹倒是覺得,你們探索和求知的熱情更加珍貴。不過你考慮到成本問題也是對的,你們大可以挑一個蟲子又小又多,品相不那麼好的嘗試嘛。”
“即使敲開之後發現蟲子活不過來也別失望,大可以想象一番,它要是活過來,接下來會發生一些什麼樣的有趣故事呢?”
“會編故事也是一種能力,有時候聽故事的人,明明知道故事是假的,卻自願代入到故事中,體會和感悟故事裡邊人物的喜怒哀樂,這也是一種心神上的愉悅。”
“比如你們的平正盛叔叔,就特別喜歡桃太郎的故事……”
平正盛正在琢磨着手裡邊的那塊琥珀,聞言立刻大聲申辯:“那故事是真的!就發生在以前的美作國!那裡有日本最好的白桃!”
這尼瑪,將故事帶到這個世界的老子都不知道,你怎麼就這麼肯定?!
算了,看在扁罐難得有這麼一次浪漫聯想的份上,不跟你計較改編費的問題。
兩個小孩的禮物很多的,琥珀只是其中的一項,還有各種神奇的海螺,海星,海馬,海龍。
還有各種形狀和顏色的珊瑚,貴的賤的都有,主要是讓孩子們開闊眼界,價值倒在其次。
珊瑚不是植物,不是礦物,而是動物,爲了讓扁罐明白這一點,蘇油不惜在兩浙路過來的海鮮船上,給他帶過一株活的。
在小妹的指導下,扁罐使用顯微鏡,見過活着的珊瑚蟲是什麼樣子,並且在淡水中找到過一種類似的生物體——水螅,並且做過比較,寫了一篇文章寄給蘇油,蘇油給打了高分。
現在將這個知識得意洋洋地搬出來,讓平正盛聽得一愣一愣的,日本海的紅珊瑚也是對宋貿易的名貴商品,可他愣是一點都不知道竟然是無數羣居的小蟲營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