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九章以寫入畫
“真沒這習慣。”蘇軾說道:“與其改來改去,還不如學季璋那般,一把火燒掉完事兒。”
“別別別……”這下輪到蘇油捨不得了,將兩首詩收了起來,也拿起油條:“總之以後注意點就是。”
吃過早飯,蘇油帶着蘇軾,蘇轍,扁罐和王彥弼騎着自行車,一起去皇家慈善小學。
張敦禮這一把也吃了掛落,因爲提前通知蘇轍,犯了官場大忌,所有職務被一擼到底,連好不容易升遷的密州觀察使都給奪了,現在就是一個光桿駙馬都尉,外加一個不是朝廷官職的皇家慈善小學山長。
不過有衛國公主撐腰,張敦禮根本就不差錢,該過的日子照樣過不說,還多了畫畫的時間。
三蘇的到來引起了學校的轟動,教職員工們連廚房的大廚子,廚娘們都紛紛擁到學校牌坊下頭,要爭相一睹大蘇風采。
之前蘇油送扁罐過來的時候,是沒有這樣的待遇的。
學校馬上就要放寒假了,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其實這兩天基本都處於放羊狀態。
孩子們不知道扁罐爹,但是不能不知道蘇大鬍子,從《和子由黽池懷舊》,《仙遊潭》,《祭歐陽文忠公文》,《望湖樓醉書》,到《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再到《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放鶴亭記》,大蘇的文字靈性,一直就在高速進化,不少已經是膾炙人口的篇目。
皇家慈善小學是秉承曹太后和高太后意志主辦的學校,兩位太后對蘇軾的推崇,那是不用多說,因此不少教師講解文學的時候,都會把大蘇的文章拿出來當範文。
無可爭議的當世第一。
就算不從這一點考慮,起碼“蘇文熟,吃羊肉”這句諺語總是聽過的。
因此本來今天蘇油是帶着蘇軾過來給張敦禮表示歉意的,結果引發了圍觀。
攪擾了好久,張敦禮才領着幾人進入山長精舍奉茶。
見到几案上一幅還沒有畫完的畫作,張敦禮笑着解釋:“現在作畫的時間多了,加上馬上又要放寒假,那就更是閒得無聊,我都跟衛國說好了,以後搞不好要靠賣畫爲生了。”
蘇軾一臉的羞慚:“連累了駙馬,蘇軾實在是惶愧無地。”
張敦禮笑道:“可沒有連累,用明潤的話說,我佔着那倆拿俸祿的貼職,就是米蟲,士大夫豈能成朝廷累贅?”
說完對蘇油拱手:“以後莊子上的良種,新技術,不可藏拙,我張家可是要耕讀傳家了。”
蘇油翻着白眼:“其一,你那莊子本就是八公代管,一視同仁;其二,說得自己好像經歷過農事似的。”
幾人都是不拘禮節之人,早已習慣了互相揶揄。
張敦禮是畫癡,又對蘇軾拱手:“子瞻畫竹,那是石室先生親傳,先生成竹在胸,下筆便有凌霄萬丈,今日正好請教一番。”
蘇軾嘆息:“世間襪材,無去處了。”
文同在元豐元年知湖州,去年出遊至陳州宛丘驛的時候,忽留不行,沐浴衣冠,正坐而卒。
畫竹極難,唐代白居易在《畫竹歌》中說:“植物之中竹難寫,古今雖畫無似者。”
到了文同這裡,將墨竹的中國畫藝從工筆寫實,轉向潑墨寫意之間,下筆迅速,以墨色深淺描繪竹子遠近、向背。米芾稱讚他:“以墨深爲面,淡爲背,自與可始也。”開創了中國畫裡墨竹畫法的新局面,文人紛紛效仿,形成了一個“湖州竹派”。
其實採用同樣繪畫方式的,還有蘇油的蘭石,菖蒲。不過蘇油是後世學來的,而文同這是真正的創新。
但是因爲文同的墨竹還屬於北宋仍屬初興之畫藝,與當時尚工筆寫實之花卉的風格尚沒有完全脫離,因此很多後世中國畫裡的修飾如“介”、“爪”式的撇葉,竹節間的書法連筆,以寫代畫的文人寫竹風格,相異其趣。
文同一生爲求畫之人苦惱,曾經怒道:“再敢給我送素絹來,我通通當做襪材!”
因此蘇軾纔有這聲嘆息。
拿起筆來,蘇軾說道:“今畫竹者,乃節節而爲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
“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這是文與可教我的畫法。”
說完凝神靜氣,片刻之後,倏然命筆,唰唰唰地畫出了一枝倒垂的竹子,真如兔起鶻落一般,轉眼便將之畫完。
張敦禮看得心曠神怡:“妙!妙極!”
蘇油心中一動:“子瞻的畫作,有點筆斷意連的味道了,要依我看,與可之作尚未達到神品的地步。”
說完取過筆來,接着在竹子下方用用濃淡兩色添了一株蘭草:“要將書法筆法筆意入得畫來,方有雅緻真趣,別異時俗。”
“要是駙馬想要深研,我建議你仿造我家溫泉湯池,種上竹子和蘭花,然後豎起紙窗、粉壁、取其神髓於日光、月影之中,刪繁就簡,以熟筆取生意,當至大成。”
這是後世鄭板橋取法天然的路子,蘇軾和張敦禮都是聰明人,對視一眼:“此法大妙!”
蘇軾也很遺憾:“小幺叔送我的茶壺被御史臺收去了,也不知道還歸還不歸還,上面的菖蒲淋漓恣肆,生意盎然,原來用的就是這門路子!”
張敦禮苦笑道:“別的東西好說,那個壺估計你就別想了。”
蘇軾瞪眼:“爲何?!憑什麼不還我?”
張敦禮看了蘇油一眼:“那日陛下召我入宮,面責降罪。我惶恐之餘,好像見到……那壺在御案之上。”
蘇軾:“……”
聊完了這一陣,蘇油才端着茶杯說道:“什麼時候一起去拜訪拜訪王君授?”
張敦禮笑道:“我是隨時都可以,只要你家郡君,說得動我家那位去她姐姐那裡挨訓就成。你怎麼想起這個?”
蘇油說道:“這不是子由馬上要出使遼國了嗎?那邊喜歡拿騎射欺負宋朝使節,王君授箭法通神,所謂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想讓子由去討教一二。”
其實王師約倒是其次,而是王師約他爹王老龍的面子,蘇油不敢不給。
那一日裡邊沒有細談,不過王克臣似乎對蘇油很有興趣,主動邀約,蘇油只好找這麼個由頭上門,算是禮尚往來。
正好蘇油也比較擔心石薇,自家老婆什麼性子自己清楚,打小也沒有受過勳貴的系統教育,在勳戚里往來,憑的不是什麼人情世故,而是傳奇經歷,能力武功,坦誠擔當,還有仗義直率。
堪稱女中丈夫,雖然偏偏因爲這樣收穫了一大票女性粉絲,但是對上皇家,還是小心一些爲妙。
張敦禮對蘇轍拱手:“子由年後就得出發吧?”
蘇轍點頭:“正是。”
張敦禮站起身來:“那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去接她們回來調理調理。”
除了蘇轍,幾人都是灑脫不羈的性子,說走就走,叫上了馬車大家一起出發。
反倒是駙馬府的下人們慌了,快馬加鞭去汴京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