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澶州
回到軍機處,蘇油將噴過魔芋膠的細麻雨衣脫了下來,取下斗笠掛在廳外,又坐在門檻上脫去雨靴,倒出裡邊的積水,一邊脫溼褲子一邊喊:“元長!把我的乾衣服拿過來,薇兒說的巡視完回來得換成乾衣服,否則風寒容易入骨……”
蔡京拿着一疊乾衣服過來,低聲說道:“陛下在廳上。”
“啊?!”蘇油嚇得跳了起來,不顧自己光着腿赤着腳:“陛下,你怎麼來了?我還準備整理完就入宮彙報呢。”
趙頊在廳邊的椅子上坐着,對這滑稽的一幕卻一點都沒有覺得好笑,眼睛裡反而有一絲溼潤:“先更衣吧,國夫人的話必須聽的。”
“那……陛下稍待片刻,容臣整理一下。”
片刻之後,蘇油才恢復了大宋當朝一品的體面,步入廳中:“臣蘇油,恭迎陛下。”
趙頊拉過一張椅子放到自己的對面:“坐下說吧,所以還是要出宮啊,宮裡每次見你都是衣冠整潔,差點讓我以爲,開封府壓根就沒有水患呢。”
蘇油也不敢推辭,屁股挨着椅子邊坐了:“給陛下道喜,此次洪峰已然過了開封府,至少開封以上,我們完全守住了。”
“最關鍵的是運河工程沒有受到耽誤,諸道閘口盡皆完好,沈括與吳安持奏報,洪峰過後,便要抓緊重啓工程,確保年底前完工。”
蔡京端了兩杯熱薑茶過來:“陛下,國公這是國夫人交代的,巡堤下來,要換上乾爽衣裳,飲一杯熱薑茶。”
蘇油接過,老實喝了。
趙頊想了一下,也捧起來,喝了一口,感覺還不錯,然後雙手捧着杯子:“章惇他們呢?”
蘇油說道:“都有一攤子事情,蔡參政在聯絡中書,將給各路行政官員的指令頒佈下去,主要是接收和準備物資,組織人力,安排救援部隊等事宜;”
“我怕光下命令不行,便讓章惇沿河巡按,嚴加督查去了。”
“薛副使正在調集舟船,南海綱運的漕船入京,耽誤了一個月的糧食在陳留,我們準備讓這些船利用回程,帶上京中藥物,然後經過陳留的時候,正好再帶上這批糧食,一道運往鄆州,作爲抗災和災後救濟的準備。”
”孫副使在統籌京中廂軍輪流上堤守護的事宜。”
“晁補之會騎自行車,現在就在三司,中書,樞密院來回跑,文書工作也是他在負責。”
“我和蔡元長輪流坐陣,我不在的時候,這裡就是元長掌總。”
“軍機處的日常工作,我們也儘量不拉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趙頊噓了一口氣:“朕在宮中,都不知道你們這麼辛苦。聽說呂公著將開封府都戒嚴了,特意過來看看。”
蘇油躬身道:“這些都是臣等分內之事,讓陛下關切,臣等惶恐。好在如今事態都還可控,陛下當鎮之以靜,給臣工和百姓們信心。”
趙頊說道:“那我需要請太后還宮嗎?”
蘇油說道:“這個暫時倒也不用,不過對外可以宣傳,太后在開寶寺,是爲河北百姓祈福。”
趙頊喟然長嘆:“河北啊……河北……”
“陛下。”蘇油拱手:“人事我們已經盡了,剩下的,只看天意如何。”
“就這樣坐等?”
“洪峰已經過了開封,下游濮陽能不能扛住,九個時辰後便見分曉……現在……我們真的只有等了。”
趙頊站起身來,在廳中踱了幾步,最後站在廳中那幅巨大的地圖前,看着河北地圖上的黃河和虛線標示的故道:“那朕從現在起,也吃住在軍機處,朕和你們,一起等!”
……
數日之前。
昏黃的河水,攜裹着上游的泥沙,樹木,偶爾還有人畜的屍體,從澶州城邊的大堤邊滾滾東下。
這裡是當年宋遼兩國澶淵之盟所在地,如今卻成了黃河大堤最危急的地方。
內黃,商胡,兩處大危機經過都水司和河渠司一年來不遺餘力的瘋狂趕工,連續扛過了三次洪峰,經受住了考驗。
然而在澶州這個本來不該出現問題的地方,現在卻出現了問題!
地方官員聯手豪強侵吞了救災物資,讓趕赴到這裡的童貫三千新軍,無物可用!
童貫是宦官,地方官員還集結成一股力量,和童貫相對抗,對救災工作消極怠工,連組織百姓遷移到安全地帶都不願意,還煽動百姓對新軍的恐慌情緒,給救災工作人爲製造障礙。
童貫也沒時間和官員們扯皮,好在新軍還自帶了一批麻袋,於是一邊自己組織新軍戰士們展開救災工作,一邊向濮陽的友軍求助。
官府,指望不上了!
戰士們心裡的情緒很大,幾個隊正跟童貫請命,這幫子貪官和他們手下那幫州軍,老子們出動三百人,空手都能拿下,都衛,幹不幹?
童貫腮幫子咬的一鼓一鼓的,連同稀疏的鬍鬚都在抖動:“現在還是扯這些爛皮的時候?陛下給我們的任務是什麼?都忘了?!”
一名隊正喊道:“都衛,弟兄們手裡都沒材料了啊,沙袋也眼看就要用完了!”
童貫問道:“上游消息過來了嗎?”
隊正哽咽着道:“過來了……第四次洪峰馬上就過來了,比前三次都要大!”
打撈隊的一名成員恨恨地喊道:“這幫狗日的官吏豪強!連舟船都不給咱們!”
童貫陰森森地說道:“他們在等着決堤,好彌滅自己的罪證,再將罪過推給河渠司和都水司呢!這幫子官,已經黑到了骨頭裡邊了!”
隊正說道:“他們就不怕陛下開罪?”
“開罪?”童貫冷笑道:“河堤決了,陛下首先開罪的是我們,是少保!到時候泛區需要安撫,還不是得繼續用這班子狗官和豪強?”
就在這時,一幫子百姓挑着擔子,揹着揹簍奔過來堤上,爲首一名老漢高聲喊道:“軍爺,軍爺們還好吧?咱們給你們幫手來了!”
童貫迎了上去:“老人家你們來幹啥?不是叫你們趕緊撤離嗎?”
老漢將籮筐卸下:“筐裡邊有黍餅,粗糙了些,軍爺們莫要嫌棄。這麼幾天莊漢算是看明白了,那幫狗官根本就沒打算管我們的死活!”
“反倒是軍爺們在築堤抗洪,秋毫無犯,之前那些,都是狗官們在瞎說!”
童貫大喜:“吃的先不說,現在土石木料等物資急缺,最大的洪峰馬上就到,鄉親們有辦法嗎?”
老漢扭頭,不捨地看着堤下的田地和遠處的村子,最後還是一跺腳:“拆房吧!”
人羣中一個漢子喊道:“爹!”
“鬧什麼鬧?”老漢杵着扁擔:“忘了七年前那場大水了?大堤保不住,村子就能保住了?!”
“大壯,現在就回去,一半人拆房!一半人砍林子,村中女娃婆子編草蓆,軍爺們都在救咱們,咱自己還不能救自己?就坐家裡等大水衝來一起死?”
童貫當機立斷:“那就不多說了!這就去拆房,砍林子我們也拿手!老人家你放心,新軍怎麼給你拆的,大水過後,還怎麼給你建起來!”
當大壯帶着新軍來到村中開始拆屋子的時候,又是一幫人趕了過來。
“幹啥呢幹啥呢?!”一名紅衣襆頭的官員帶着一班衙役趕了過來:“你們都住手!”
童貫冷眼看着面前這官:“葉通判,這是村民自願的。”
葉通判冷冷一笑:“笑話,自古百姓,有樂意讓官兵自願拆屋的?你們這是脅迫民意,製造事端,毀壞民宅!是亂軍叛賊!”
童貫傻了,幹你孃,文官的奏報這樣寫上去,朝中大佬們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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