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歐陽發
不過李誡同樣是恩蔭出身,加上家族裡邊父兄的德行也不怎麼樣,屢被彈劾,連他也不怎麼受待見。
一邊扯着這些閒篇,一邊就來到了州衙。
沒有旗牌儀仗,蘇油也就沒有擺譜,在州衙前遞了一封拜帖,讓門子轉交給知州。
門子一看嚇了一大跳,拜帖上寫的是“留守西京御史臺,提舉資治通鑑局,商周金石文字局司馬學士所薦蘇伯純”。
司馬光在這裡的影響力也是巨大的,門人根本就不敢拿出對付一般干謁的讀書人的態度,趕緊將門貼送了進去。
不一會,衙內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一個聲音邊走邊喊:“好你個蘇伯純!這是考我的記性來着?!還拿着司馬學士的名頭來嚇我!”
那人走出衙門,對着蘇油施禮:“下官歐陽發,見過明公。”
蘇油還了一禮:“野服相見,世兄無需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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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發苦笑着搖頭:“豈敢,明公成名太早,世間記得這個表字的人,怕真是不多。”
蘇油笑道:“但是世兄研究歷朝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及天文、地理。我就知道一定難不住你。”
說起來歐陽發年紀比蘇油還大了十多歲,不過官職上卻是天差地遠。
好在他的父親歐陽修,算是蘇家人的伯樂,加上歐陽發也壓根沒把自己當做什麼正經的官員,他主動要求來鄭州當官,目的是爲了研究這裡的殷商遺址和文物,因此在蘇油麪前說話也比較隨意。
反倒是門子徹底糊塗了,看府君的態度,這三十郎當的士子,來頭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自己剛纔沒有擺出對付寒酸士子的嘴臉,要不然現在可就沒有下場了。
進入衙內正廳就坐,歐陽發才問道:“接到朝廷公文,說是國公將要巡查西線,卻不料是這麼個來法。”
“這個下官不得不勸一勸,白龍魚服,受制釣翁。明潤你如今乃是國之重臣,這樣行來,過於輕率了,要是被衝突了,國公顏面事小,朝廷顏面何存?”
蘇油笑道:“沿途都沒有下船,就是和船東聊了一路,暗中考察了沿途的關卡,水閘,稅關,衛所,這制度和設施,要是不跟着船東走一遭,就體會不到好歹。”
歐陽發有些赧然:“這些東西我不太懂,要不要我把通判給你喚來?”
蘇油說道:“不用,等狄詠旗牌護送到了再說吧,現在我就是一個來看望世兄的小老弟,不是朝廷派下來的官。”
歐陽發喜道:“那可擔不起,對了,我少年事師事胡瑗,得胡師古樂鐘律之說,對於三分損益之法頗有自得,也知道通過三分損益,五音尚可,然轉調是不可能的。”
“十二平均律卻又過於深奧,以琴簫試之,的確圓轉如意,然終是不明其奧。久想請教,又怕明潤國事繁忙,不敢打擾,今天可不就正好?”
蘇油笑道:“那個的確有些難,不過我可以通過畫圖給世兄簡單講講裡邊的道理……”
於是兩人便開始探討起音律來,蘇油跳過了計算繁複的那一部分,只畫了一條曲線和一條斜線,講解了三分損益法的誤差,以及十二平均律巧妙的曲線取值原理,即便是這樣,也講到了過午時分。
歐陽發總算是明白了一個大概,拱手說道:“這乃是發天地幽微,綜萬籟一理,華夏正音,從此可不借樂器,憑文字而傳,萬世不易。”
“明潤僅此一事,即當名垂青史,實在可喜可賀啊。”
蘇油摸着肚子:“什麼可喜可賀,講得口乾舌燥,也換不來一杯茶水,說得天花亂墜,肚子還是餓得咕咕直叫。”
“哎喲!”歐陽發這才大感失禮:“我的錯我的錯!聞道欣喜,不覺忘飢,我這就叫人置辦。”
蘇油說道:“不用,叫個熟悉當地的老吏過來,官場上的那一套不但不好吃,弄不好還要引來彈劾,算了,給你省下些公使錢。”
歐陽發大感不好意思:“這可如何使得?”
蘇油笑道:“你要覺得不好意思,那就一起去,一會兒你會賬。”
歐陽發叫來一位老門頭:“這位是府中門頭管事,在衙門裡行走幾十年的了,老劉,這是我一位故交,性好美食……”
蘇油笑着制止了歐陽發:“接下來的我來說,你搞不清楚裡邊的路數。”
“老劉啊,鄭州城裡有些什麼老字號,新吃食,市井當中的小門臉,物美價廉客人多的那種?”
劉王一聽就明白了:“北門下頭的每日等着進城的牛馬行人很多,那裡開着不少的食肆,每日裡生意很火爆的。嗯……如孫家胡辣湯,油饃頭,黃家的燴麪,都是大受歡迎的吃食。”
“對對對就是那種!”蘇油說道:“那就走吧,今天我們就吃那個!”
“這……”歐陽發一臉的糾結,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那就走!等我換一身衣服!”
不一會兒,歐陽發穿着一身絳色綢袍出來,頭上還頂着一個烏紗的高高方冠。
“咦?”蘇油有些訝異:“這玩意兒都流傳到鄭州來了?”
這個帽子,名叫“東坡冠”,是大蘇在黃州發明的,結果士大夫們紛紛效仿,成爲了今年的流行趨勢。
大蘇現在的帶貨能力,算是大宋超一流了。
歐陽發有些得意:“我這可是黃山谷給我寄來的,說是和子瞻的一模一樣,怎麼樣?他說的對不對?”
蘇油有些不耐煩:“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歐陽發有些擔心:“明潤你這人吧,明明玲瓏心竅,優雅非常,卻喜歡自降身份,裝飾簡潔。你不會走安石相公的舊路吧?”
蘇油打了一個寒顫:“那不行,我兩天不洗澡就不舒服,把衣領穿黑這種事情我可幹不出來。”
“哈哈哈……”歐陽發笑道:“這就是明潤和安石相公的最大區別,也是我們最欣賞你的地方。持中而有度,這纔是士大夫風範。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說的鄭州美食到底是啥樣。”
老劉當嚮導,帶着自家太守和不知道什麼身份的年輕人,以及年輕人的兩位僕從,一路朝城北走去。
鄭州也是歷史名城,夏商古都,兩週重鎮,這裡發生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熙寧五年,因爲鄭州嵩陽書院大量理工人才出現,加上煤鐵工業,金屬加工業,軍工產業的興盛,皇家各項產業紛紛移駐,加上吸納了一部分汰裁的廂軍,成爲產業工人和營造工人,讓鄭州繁華興盛了起來。
當時有人建議,大宋守內虛外,鄭州產業這麼大,宜分管城、新鄭入開封府,而以滎陽、滎澤三縣爲鎮,入新管城。
這個建議明顯的格局太小,等到蘇油的三畿四輔的環首都經濟區大規劃一出臺,立刻引來了朝臣們的喝彩,分裂鄭州的建議理所當然的就被拋棄了。
而鄭州不但沒有被分割,反而因爲大規劃加強了建設,增長了人口,分配了駐軍,成爲了拱衛汴京西面的重要大城市。
一路走過來,看着繁華的街面,歐陽發說道:“說起來,我在鄭州壓根就沒做什麼,這些景象,都與明潤你眼光長遠,局面開闊的大計分不開的。明潤實在是我大宋百年難得的宰執之才。看這些百姓,他們不會知道,帶給他們美好生活的人,現在就行走在他們中間。”
劉門頭在前邊帶路,這時候才嚇了一大跳,這年輕人,竟然是涪國公蘇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