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九章打題
邢恕如今就在王珪府裡,臉真的快要變成老驢臉了:“相公,這汴京城裡邊都傳成啥樣了?那蘇明潤慫恿自家孩子妄作妖事,誘惑聖君,明明是他希媚,百姓還替他說話,怎麼如此愚鈍?!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王珪一臉的沒有好氣:“你不要逮着風就是雨,那怎麼就是妖事了?”
邢恕表示自己很正義:“這不就是漢代承露銅人的翻版?勞民傷財妄求長生,我難道諫錯了?”
王珪也是臉色陰沉:“當然錯了!那是陽燧,周禮裡記載的東西,怎麼是妖事?!”
“今日陛下還召我入宮,特意提到火德乃文明之始,禮教之根,要我將三皇故事講一遍,還說大宋承繼火德,應該要立燧皇廟,你還敢說是妖事?如今這事情已經定性,大朝會上,陛下要用那陽燧獲取天火,賞賜衆臣,昭示火德。”
邢恕都傻了,王相公的臉變得也太快了,不是你讓我找機會弄一弄蘇明潤的?
見到邢恕一臉的傻樣,王珪也不由得有些喪氣:“你根本就不懂,陛下天資英睿,將五德始終變成萬世不移,懂不懂這裡邊的分量?”
邢恕說道:“那我們後續還做不做?我還準備彈劾蘇油,以廚道求取倖進,爲君上親治羹湯,是一個大臣能幹得出來的事體?”
王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得了吧,現在汴京城裡早都傳遍了,說是蘇探花調皮,貪圖各路供奉給陛下的精美食材。”
“名爲給陛下做菜,其實是他自己嘴饞,找藉口佔陛下的便宜。”
“蘇油饕餮之名又不是一年兩年了,你說大家信哪一種說法?”
“還有,蘇油家小孩連恩蔭都沒受,那就和老百姓家小子兒沒區別,還有一個,是舒國大家獨子。陛下有多寵這個妹子不知道?你這樣除了給倆小孩揚名,還有什麼作用?”
邢恕如今算是體會到了王雱的那種無力感,蘇油做事情就是這樣的風格,從來不按照你劃下的道道跟你玩,從來都是你打你的他打他的,而且他的招式一出來就自帶神聖光環,讓人連攻擊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雖然王珪口口聲聲陛下英睿,但是誰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之前十幾年都想不到,去司天監吃一盤烤肉回來就英睿了?
見邢恕一臉的垂頭喪氣,王珪也有些不忍:“這樣,這篇文章交給你去做,《火德論》寫好了,陛下那裡還能挽回。”
邢恕這才轉怨爲喜:“下官一定做好。”
王珪說道:“我是真怕你做不好,多去收集史料,《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若火作,其四國當之,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墟……火房也。”
“《太平御覽》記載,燧人上觀辰星,下察五木,以爲火也。”
“大辰即大火,以商丘爲分野,燧人觀辰星的位置,就是在商丘。”
“那一帶乃我大宋龍興之地,故我大宋乃承火德,是曰天命。”
“《三墳》雲:燧人氏教人炮食,鑽木取火,有傳教之臺,有結繩之政。說是文明教典之始肇,是完全說得通的。”
“司馬光發掘的夏都文物,底下還有個舊石器時期遺存,那一層的遺物裡,有火坑,石斧,石矛頭,骨針,骨魚鉤。”
“雖然沒有繩子的實物,但是骨針和魚鉤的發現,說明那個時候是已經有了繩子的。燧人氏集結人衆,始治文明的說法,無論從史籍還是從實物遺存,都是有理可依的。”
王珪乃是文章大家,這麼一分析邢恕就明白了:“多謝相公給邢恕這個機會,我明白這文章該如何寫了。”
王珪有些意興闌珊:“去吧……”
待到邢恕走了,王珪看着桌上朝廷發下來的的幾部新著作,不由得哀聲嘆氣:“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又讓司馬君實和蘇明潤拿了這麼大一功勞!”
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走到書案前唰唰唰寫了一封信:“來人啦!”
管事的進來:“相公,有何吩咐?”
王珪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算了,沒事兒了。”
等管事的退出去,王珪將信件丟到了火盆裡:“我都想得到,蘇明潤始作俑者,他肯定更想得到……”
可貞堂裡,蘇油已經將一幫小子召集了起來:“還有三個月不到就要禮部試了,你們心裡都打好底沒有?”
蘇邁是這幫人裡最大的,拱手道:“不敢說有完全的把握,只敢說大家一起砥礪切磋,都感進境頗多。”
蘇油說道:“今年的試題,你們有沒有什麼大的方向?”
幾人面面相覷,蘇邁說道:“倒是猜了幾個,軍事上就是西事和南海;民事上就是治河和備災;政事上就是吏治和廉潔;大家各擬了幾個題目,然後制策了幾回。”
蘇油樂了:“是嗎?文章拿來給我看看,你們當中誰的文章最好?”
蘇邁說道:“大家公推黃晟仲、劉德初不分軒輊,其餘皆下一等。”
黃晟仲就是黃裳、劉德初就是劉正夫,蘇油將蘇邁送過來的文章一一看過:“大家都不錯,尤其是晟仲和德初,筆力已經超過我應舉之年了。”
兩人連連謙遜,黃裳說道:“不敢與國公比肩,如今二十年過去,國公的文筆,那是更上層樓了。”
蘇油笑道:“這就是瞎捧了,我告訴你們,我文章的巔峰就在科舉那一次,之後就是江河日下。這方面,你們要跟大蘇看齊。人貴自知,這點數我還是有的。”
劉正夫說道:“我以爲不然,國公二十年來祥研義理,讓正氣充盈士林,這等功績,不是幾篇上等文章可望項背。”
蘇油擺手:“今日前來,不是聽你們吹捧的,試卷已經看了,沒有大毛病,不過說到義理,怎麼沒見你們擬作這方面的考題?”
幾人再次面面相覷,劉正夫說道:“自安石相公改革科舉以來,朝廷多試策事務,義理,好多年沒有考究了……”
蘇油說道:“今年可能有些不一樣,今年恰逢朝廷對禮樂、儀典、官制多方改良,元旦朝會上,陛下會宣佈大宋改制,復盛唐規模。”
“這是一篇大文章,明年的考題,考官肯定會朝這方面傾斜。”
“改制的基礎是什麼?天命。大宋的天命是什麼?火德。”
“可火德又是什麼呢?”
這個是黃裳的強項:“《冊府元龜》有說,五精之運,相生爲德,乘時迭王,以昭統緒。故創業受命之主,必推本乎歷數,參考乎徵應,稽其行次,上承天統。”
張方平對蘇家人的影響很大,蘇邁說道:“張公曾說過,夫帝王之作也,必膺築受圖,改正易號,定製度於大一統,推歷數以敘五運,所以應天休命與民。”
蘇油笑道:“但是你們這些都站不住腳,還是有隙可乘。我就問一個問題,如此說來,大宋的國運,終會被水德傾覆?”
一幫小子都傻了,誰敢在試卷裡這麼寫,那恐怕不光光是降黜的問題。
有蔭官的,只怕要落一個追毀文字,白身的,怕是要落一個永不錄用。
可問題是,蘇油說得一點沒有錯,如果按照五德始終來講這個火德,那就跳不出這個怪圈。
周代商,秦代周,漢代秦,那麼以此類推之……是不是大宋最終也會被後浪給代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就問你考試的時候敢寫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