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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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幾家商議完畢,程文應回到書坊,程夫人已經在這裡等着了。
程文應坐下喝了杯茶:“哎呀女兒這幾天把我忙的,現在總算把事情說妥,今年江卿世家同心合力,再接再厲。這不是鹽商,也被逼成鹽商了。女兒猜猜今番我們幾家收益一共多少?”
程夫人不接這茬:“父親,你實話實說,遊說州府發行鹽鈔,到底是誰給你出的主意?還將面值放小到五十文,補上零錢不足的缺陷,這集市一下子就活了。後續還將陵井和江卿世家牢牢綁到了一起,接着大家鹽務上的合作就順利成章。如此因勢利導,一舉多得,一環套一環的好計,女兒不信會是您的手筆!”
程文應惱羞成怒:“怎麼就不能是我的手筆?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許你蘇家一窩窩出人才,老夫就不能那啥……啊,靈光乍現一回?!”
程夫人白了程文應一眼,施施然起身說道:“那接下來的章程,就麻煩爹爹,與你那靈光妥善商議吧,可千萬別乍現一回,然後半路放手不管。這番運作既然開了頭,其後續便是千頭萬緒,不是你這連算盤都不會打的老人家琢磨得通透的。”
說完向對門紗縠行走去,臨出門又回頭,玩味地笑道:“莫非是那靈光答應幫你解決問題,前提是你必須爲他保密?不然顯得他太妖孽了不是?”
程文應剛入口的茶水又一口噴了出來:“你……你你……咳咳咳咳……”
你也算是妖孽之一!
……
蘇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冬天都過完了,不會才長凍瘡吧?”
阿囤彌笑道:“你不在乎這次蠶市掙了多少,偏偏關心凍瘡?”
蘇油說道:“趕緊回去做買賣還賬吧,這趟欠得有些多了……”
阿囤彌看着蘇油,正正經經地襝衽一禮:“阿囤彌多謝弟弟,此番二林部收益太過豐厚,今後弟弟但有所命,二林部必當風從。”
蘇油趕緊扶住便宜姐姐:“不必如此,姐姐,這本就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阿囤彌對蘇油認真地說道:“不爲生意,爲的是弟弟毫無歧視之心,替我們努力奔走。自二林部成爲羈縻州以來,你是第一個如此待我們的宋人。”
蘇油嘆氣:“其實知州所言沒錯,眉山除了興業,還要興教,你們也當如此。比如你們籌措的納貢,就是壓根沒有摸準朝廷的想法,大宋的脈門。姐姐,聽小弟的話,再等等吧。”
阿囤彌有些不解:“這是爲何?”
蘇油笑道:“你們納貢,真是心向大宋嗎?還是爲了納貢換得的那點收益?”
“我大宋聰明人無數,你當朝廷上袞袞諸公,聖明天子不知道?儂智高四次請求內附,爲什麼朝廷一直不納?不說其父叛出中國的罪過,難道他真是心慕中華?還不是爲了那幾分好處,還不是爲了攜大宋以自重,冀免於安南欺壓?”
“一旦不允,便起兵侵我州郡,橫暴人民,裂土分疆,自建國號。這樣狼子野心之人,之前的曲禮卑辭,能是真心?大宋納之,能無後患?”
“姐姐,你二林部要利,現在已經有了利,還有納貢的必要嗎?如果你們能夠溝通大理與大宋,成爲帶動大宋西南繁盛的關鍵力量,這樣的貢獻,大宋能視而不見?不比虛聲納貢強上百倍?”
“要想在大宋擁有地位,首先要成爲大宋需要的人,姐姐,這纔是正理。”
“如河西折氏,本鮮卑拓跋之後,朝廷一樣賴以爲屏藩,許獨據府州,控扼西北。”
“如燕代楊家,楊業本前漢降臣,然執干戈而衛社稷。盡力死敵,立節邁倫。故身雖沒,朝廷一樣特舉徽典,以旌遺忠,太宗親贊,子孫恩蔭。”
“再如延州種氏,本大儒种放之後,轉爲將職後,子弟血灑沙場,鞠躬盡瘁,朝廷賴之,如今亦成方鎮之勢。”
“是以人不分內外,時不問先後,只問有無向中國之心。”
“二林部現在有了大宋需要的貨物,這便有了堅實的基礎。姐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順王命,討叛逆。崇典章,興教化。通有無,開纖陌。啓民智,絕淫祀。有了中國之心,何愁不能成中國之人?”
“別的不說,儂智高現在播亂東南,如大將軍有心,多派近從入大理轉至東南爲間,爲大宋摸清消息,掌握動向。甚或別遣死士,侍奉儂賊。待天滅此僚之時,暴起而擊之。如僥倖功成,攜其人頭返國,獻於京師。如此施爲,這不強似納猴皮熊張百倍?朝廷之於大將軍,又何吝高官厚祿?”
阿囤彌點了點頭:“弟弟與範先生又有不同,姐姐一定將這番話帶給我父親。”
蘇油笑道:“剛剛說的那些,要考慮到部族的情況,能行則行,不能行就另待機緣。總之不要強求,以免惹來反彈。先讓大家過上好日子,日子好了,說話大家纔會聽。”
阿囤彌也笑了:“就跟土地廟的孩子除了小妹都比你大,可他們都聽你的是吧?姐姐明白了。”
……
仙井,鹽鈔用的就是這個名字,很美,不過不是正式名稱,真正成爲仙井監,那是南宋的事情了。
幾眼大口井,現在產量也不是太豐厚。
這地方在眉山南邊七八十里,鹽戶挖了幾個出滷的大坑,搭上大棚防止雨水流入沖淡,然後兩人用刷上樹脂的籮筐,兩邊繫上長繩,從井裡往外蕩水。
之後便是澄清,熬煮,最後便可得到粗鹽了。
一大早,工頭李老漢從破草棚裡邊鑽了出來:“都起都起了!狗窩收拾收拾,該遮掩的遮掩,今日井監要來,都精神着點,幾把應付走完事兒!”
井監就是幾眼大口井的最高管理者,不過他不可能呆在這裡陪泥腿子們受罪,一向都躲在仁壽鹽監治所享清閒。
監這個東西,到底算不算宋代行政區劃單位值得商榷,大監管理人戶逾千,完全是一個大縣規模,監丞得將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管理起來。小監嘛,大小貓兩三隻,只管從周邊苦哈哈手裡收貨,作爲一個收購站理解更合適。
很快,山道泥徑上蜿蜒來了一支人馬,其中還有一匹神駿的小黃馬,上邊騎着一個小孩。
此行正是程文應一行,井監帶頭,與程文應走在前邊:“寺丞,前方就是陵井了。”
程文應打量着遠處低矮的草棚,皺眉道:“這是工棚還是住處?”
寺丞笑道:“既是工棚,又是住處,泥腿子們在地上挖個淺坑,搭上棚子便能睡,他們不講究的。”
程文應問道:“工錢幾何啊?”
寺丞說道:“工錢給得可以了,每日二百文,眉山城的挑夫也就這價了。井上還給包兩頓飯食。”
程文應瞥了一路看得津津有味的蘇油一眼,又給這小子言中,那飯食質量可以想象,這樣的待遇,鹽工能出力才見鬼了。
蘇油一點都不意外,改制前的中小國企,一般都是這幅德行,他在各企業廠史資料裡邊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