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雜貨鋪
蘇油卻又說道:“不過我是一國使相,和耶律慎思也不是敵體,只能安排在非正式場合,常服相見。”
“如果遼使同意這樣安排,倒是可以見一見,到時候讓劉舜卿,童貫,李常列席,輔之你和輔道做好筆記,讓高世則維護好會場秩序。”
這是要將這次會見完全置於監督之下,王彥弼領命去了。
蘇油這纔再次翻臉:“來我們繼續覆盤,這次報一下糧秣安排與各路兵力配置……”
三日之後,界河白溝驛邊上的草坪上佈置起了一場酒會,蘇油再此接見了遼國使臣耶律慎思。
耶律慎思也是遼國的名臣,最早是他建議遼國接受宋國的救災使團,纔開啓了宋遼外交的新篇章。
不過總體來說耶律慎思的日子比蕭禧不好過,當年蕭禧胡攪蠻纏,卻總能拿到大宋的好處。
如今變成了大家坐而論道,明面上大宋還是幫助了遼國,但是不免已經有了一絲祈求的味道。
耶律慎思是儒臣,身着便裝,戴着東坡冠,拿着高麗摺扇,看上去與大宋士大夫毫無區別。
一邊的宴會還在準備,蘇油請耶律慎思喝茶:“貴使是北朝名臣,如今一見,風采不下我朝兩位無咎公子啊。”
蘇元貞不知道,晁補之可是去過遼國的,耶律慎思趕緊謙遜:“晁學士出使我朝期間,助我史晟建立檔庫,當時慎思還是他的助手。”
“晁學士其學識風采,至今在遼國傳爲美談,慎思粗野,豈敢與之比肩。”
蘇油說道:“貴使請喝茶,這是建陽毛尖,得用玻璃蓋碗方顯清趣。”
“晁無咎前幾年判太常寺,貴朝皇帝所用的鹵簿儀仗,就是出自他的手筆,貴朝皇帝還滿意吧?”
“滿意的。”耶律慎思說道:“尤其是從步隊改作騎隊這一節,陛下尤爲滿意,畢竟我朝是以騎射立國嘛。”
這就是話裡有話了,蘇油笑道:“是,騎射緣起與漁獵,對於部落來說,遊移漁獵,是差不多可以養活自己的,但那需要很大面積的土地。”
“農耕跟漁獵的差別,究其根本,就是怎麼用更少的土地,養活更多的人。”
“聽說遼國去年大豐,遼陽和長春洲兩處,打了多少糧食啊?”
耶律慎思說道:“去年兩處農產之區,讓朝廷收糧五百萬石,這真要好好感謝南朝,此次慎思前來拜謁使相,便是申說兩朝舊好之意。”
蘇油聽到之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五百萬石,太多了,賦稅收到了五成?”
耶律慎思頓時有些尷尬:“我朝南北兩地,情勢不同,遼陽長春,其實耕作者很多是頭下各軍州的部衆,沒有賦稅一說……”
所謂頭下軍州部衆,其實就是奴隸,蘇油明白了,卻原來真是沒有賦稅一說。
蘇油點頭:“如此說來,這五百萬石,其實裡邊還有分給韃靼女直的那部分是吧?”
耶律慎思說道:“對,歲幣五十萬貫裡邊,每年韃靼與女直會得到五萬貫的賞賜,現在改行發粟,五百萬石糧食,兩族合得五十萬石。”
蘇油都傻了,你遼國是這樣算賬的嗎?
不由得搖頭:“貴使啊,不是蘇油想要干涉貴朝內政,我只想給貴朝提一個醒,請貴使帶回給貴朝陛下,當然,僅供參考。”
耶律慎思趕緊躬身:“使相之識能,天下萬國皆知,遼國這幾年有這等氣象,其實也得益於使相,但有所言,慎思一定完全帶到。”
“是這樣。”蘇油斟酌了一下措辭:“對於蠻夷,須得恩威並舉,不但要臨之以威,施之以恩,更重要的一點,我認爲還要接之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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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貴朝施設歲幣,我們先不說這個分配合不合理,韃靼與女直那可是白拿。”
“如今改行發粟,韃靼與女直卻是提供了傳統遊牧狩獵的土地,與貴朝改做耕地,是有付出的。”
“既然有了貢獻,還按照沒有貢獻的時候進行分配,這樣合理嗎?”
“還有一條,以往歲幣年年發出去,遼朝朝廷這邊就什麼都留不下。”
“如今改行發粟後,土地水利一次大投資,之後年年收穫,這就相當於將本該發給女直韃靼的歲幣,都給省了下來。”
“行改粟之制後,貴朝每年相當於省下五萬貫歲幣,這裡邊,女直和韃靼同樣是有貢獻的。”
“爲政之要,在公平合理,貴朝難道真的就不能再向兩族傾斜一點,多發一些粟嗎?”
“蘇油這一輩子做事,只有一個原則,就是不拿任何人當傻子,做事要做到讓大家信服。”
“女直和韃靼裡盡有聰明之人,若不預爲處置,待他們遲早發現這些,到時候貴朝可就在兩族之前失去了信義,希望貴朝好好考慮一下。”
話還沒說完,耶律慎思對蘇油的評價,已經從甲上調整成了乙中。
宋朝的官就這德性,對於這點,陛下早就辦法處置。
簡單得很,就是以前撥給韃靼全體的歲幣,如今盡數撥給了準部的瑪古蘇;撥給女直的,盡數撥給了完顏部的劾裡鉢。
對於兩部來說,不但不見減少,反而有增。
而且也有道理,因爲土地本來就是這兩部遊牧之地,而兩部又是兩族名義上的節度使,不能說耶律洪基在政策和道義上有毛病。
至於說女直韃靼其餘各部對分配方案不滿,那他們應該去找準部和完顏部理論,遼國正好以此爲機會,挑動兩族陷於內鬥,達到制衡的目的。
這就是陛下偉大的智慧,南朝司徒雖然也是聰明,然而到底是過分仁慈,不明白北方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看來蘇油的能爲也就如此了,之所以聲譽崇高,那是因爲他的經濟之能實在是過於彪悍,以至於掩蓋了謀略方面的不足。
不過耶律慎思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教蘇油這個乖,反而嘆息道:“使相之仁,惠及兩國,雖然女直韃靼也多有受益,此話我一定轉達於陛下駕前。”
之後就是開宴了,蘇油級別太高,與耶律慎思“坐而論道”,談治國之道,談兩國關係可以,談具體業務那就是掉價了。
不過議論詩詞文章,名臣軼事倒是沒啥問題,蘇油是出了名的誰都陪得,本身又是雜貨鋪,遼人最擅長的馬經,鷂鷹,他都能扯,遑論其餘。
比如海東青,蘇油都知道用來打獵的全是母的。
因爲公的個頭太小,只能抓鴿子兔子之類的小動物,幹不動狐狸天鵝這樣的大獵物。
還有箭道,蘇油知道女直人的箭比遼人的厲害,問題不是出在弓上,也跟箭羽關係不大,而是女直人的箭長達一米多,箭頭長達半尺以上,且箭桿是流線型,中間圓長一寸四分,箭尾圓長一寸二分,而箭頭後面圓長爲一寸。
這些不同之處,決定了他們的騎射是諸國最強的,足見女直人雖是蠻子,但是也不是不聰明。
不過大國卻不能照搬,因爲如此一來批量加工的難度就大了,大國只能發揮自己的長處——走量,節約耗材。
大宋的騎弩就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箭簇和箭桿乃諸國最短,箭桿甚至短到只有六寸,不過因爲弩力的加成,威力也是極大,速度上的短板,也用弩的數量加以彌補。
至於詩詞文學五經義理,耶律慎思就更不是蘇大宗師的個兒了。
這方面耶律慎思對蘇油倒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是文官,好多東西連他都不知道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