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敢成大事
紹聖二年十月,遼主獵金山,崩於薩里納滸。
饅頭山側,韃靼人的大軍正在撤退,準備重新返回草原。
所有人都是興高采烈,但是李夔卻高興不起來,對瑪古蘇說道:“太師,不如隨我們一道返回草原,那裡天高地闊,還可以從長計議嘛。”
瑪古蘇笑道:“軍師自去,我已經老了,這次好不容易回到家鄉,準備死在這裡,哪裡都不去了。”
李夔說道:“上京道諸路勤王之軍大起,我們之前在上京道殺戮搶掠過甚,是立不住腳的,如今冬日已至,再不退兵,全都要失陷在這裡。”
“魚兒濼離塔懶數千裡,大雪一下來,騎軍馬匹都尋不到糧草,到時候你我隔絕,我想伸手都伸不過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只可隨形而動,順勢而爲。如今天時、地利、人心皆不在我,必須撤退才行啊。”
瑪古蘇哈哈大笑:“軍師是帥才,要考慮的是大局,是戰勝。”
“我不一樣,長生天讓我遇到軍師,讓我還能夠重回魚兒濼,讓我從契丹人身上報還了血債,我心願已足,是該回到它身邊的時候了。”
“這片土地,失去之後才能知道它的珍貴,你說過,血性,只能用血才能喚醒。就讓我這個部長,爲部族盡我最後這一份力吧。”
“太師……”
“不用再勸我了。”瑪古蘇在馬上欠身,和李夔來了個韃靼人的擁抱禮,然後坐直了身子,對周遭喊道:“都跟着軍師,今後他就是準布之長!待到魚羣再次沿溪而上的時候,孩子們,我會在長生天身邊,看着你們回來!”
李夔對於瑪古蘇如此看輕生死有些不太理解,但是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選擇,拱手道:“太師放心,準布部的孩子們,我會用心看顧着。”
韃靼此次入侵的最後一批人馬開始過山,不斷有年長的準布族人從隊伍裡縱馬出來,集結到瑪古蘇的身邊。
走出老遠,李夔回頭,見到瑪古蘇和身邊上千老邁族人,依舊站在那裡,揮舞着馬鞭跟自家部族子弟送行。
李夔感到臉上落下一片冰涼,擡頭看向天空:“下雪了……”
己酉,遼都統額特勒護送耶律延禧靈柩南歸,過魚兒濼,乘天大雪,進討準布,敗瑪古蘇四別部,斬首千餘級。
辛卯,遼招討使額特勒入上京,執瑪古蘇以獻。
自準布諸部不靖,瑪古蘇尤爲邊患,至是始就擒。
遼磔瑪古蘇於市,加額特勒太保。
延禧之喪,北廷始欲掩之,然爲《遼東時報》記者探獲,刊於報紙,中外鹹知。
遼乃遣使赴宋告哀。
……
蘇油接到雄州奏報,不由得都有些無語。
遼東局勢和緩,阿骨打和蕭奉先達成和議,以五十萬石新糧爲代價,阿骨打讓出了信州,退回到混同江對岸。
韃靼人攜帶大量戰利品,撤過金山,太傅蕭兀納接手防線,重新鞏固。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讓耶律延禧放鬆警惕,然後在南下的途中實施狙擊。
結果人家耶律延禧寧願將性命送給薩里納滸的野人,也不讓大宋陰謀得逞。
一番佈置心血全部浪費,可蘇油也沒辦法去敲開耶律延禧的棺材板,要他起來跟自己講道理。
種種措施還不能因爲耶律延禧的任性就停止下來,上京道還是獲得了殘喘的機會。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和智者,蘇油也不指望遼國人人都是耶律延禧,王經,蕭奉先。人家也有王師儒,馬人望。
瑪古蘇的命運也讓蘇油感慨,可以想象,準布一族今後在李夔的手下,會變成一把怎樣鋒利的屠刀。
韃靼人的五份力量,李夔如今已然掌控了三份。
歷史有其必然的發展主線,但是也無法避免很多偶然的發生。
好在大局依舊朝着大宋最希望那個方向發展,耶律延禧畢竟是死了。
接下來,遼國必然會出現新的君主,而且,可能還不止一個。
……
汴京城,武英殿。
趙煦身着藍色的帝國皇家海軍大元帥禮服,正對着大玻璃鏡子欣賞自己。
鏡子裡的人很帥,昨晚孟皇后用眼神和行動表示過肯定。
漏勺捧着文書進來:“是誰讓將鏡子擡進武英殿的?這裡是議論軍國要務之地,臣不得不諫。”
趙煦趕緊揮手讓內官退下,坐到書案之前:“章惇和蔡京呢?還有小章學士。”
章惇和蔡京是趙煦的手下,章楶現在是趙煦的戰略教師,從稱呼上就能夠看出來,趙煦對幾人的態度是有些不一樣的。
漏勺的諫議也是說過就算,深得司馬光立身之道,將資料放在桌上,又去準備地圖:“都在準備吧,陛下讓人撤鏡子還來得及。”
“還有,陛下來武英殿,也不要每次都穿海軍的軍服,多少也照顧下老將們的情緒,他們可都是指揮騎軍步卒出身。”
這裡面的彎彎繞多得很,宰執們肯定是希望海軍納入樞密院、軍機處、兵部管理,但是因爲海軍的特殊性,皇家在裡邊佔了絕大的起勢,想要從趙煦手裡把這個權力運作出來,那是難如登天。
但是樞密院和兵部又一直是管理全國軍隊的部門,如果要降爲“陸軍司令部”,那就成了和“海軍司令部”並列的敵體,朝臣們當然也不願意。
所以事情到現在就只能保持現狀,好在現在兩方面也沒有什麼聯合作戰的需要。
趙煦看着漏勺懸掛遼國地圖:“司徒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耶律延禧癡迷打獵,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不武之謀演變成現在這樣,的確是誰都想不到……”漏勺看着地圖出神:“後續計劃全都用不上,這下子有得好看了。”
“大勢在我。”趙煦端着自己的大茶杯喝茶,淡淡裝逼。
茶杯就是普通的白瓷大茶杯,上頭有好些奇怪的彩色點點道道和手指印。
那是皇后和石薇帶着趙茂杵兒他們去體驗陶瓷坊的時候,趙茂在胚子上亂塗亂畫,然後石薇讓匠人們燒造出來的。
真是醜得觸目驚心,但是趙煦卻特喜歡端着這個杯子到處顯擺。
“聽說文妃很漂亮……”欣賞着醜茶杯,趙煦突然冒出無厘頭的一句。
“陛下何意?”漏勺嚇了一大跳:“陛下可不能胡思亂想!你不能出賣自己的身體,這種賣身取國的便宜咱們萬萬不能撿!”
“噗——”趙煦一口茶噴出老遠:“咳咳咳……賣身取國,這種詞虧你想得出來!”
等氣勻了趙煦才說道:“易安居士也有孕了,不過你哥還只有杵兒這獨苗,遼東那裡一時半會又回不來,我想着,是不是讓畢夫人去遼東陪你哥?”
漏勺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也替兄長謝過陛下的厚恩。但是陛下你得想想,我朝之前流放重罪的沙門島,不過在登州外海數十里;石得一守獐子島,朝臣皆視同充軍發配;現在將嫂子送去遼東,我怕朝臣們要發動勸諫,認爲陛下這不是善待忠臣之道。”
趙煦不禁啼笑皆非:“給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這可能……”
趙煦這裡是好意,朝臣們那裡,搞不好就會視作陛下將扁罐闔家流放。
“就我哥那木訥性子,嫂子都放心得很,陛下不用擔心。”
蘇家兩個娃的性格,老大肖媽,老二肖爹。
扁罐和石薇一樣,心裡有一杆自己的稱,也不計較世俗的眼光,行己所認爲之當行。
不過石薇是有了蘇油這個累贅不得恣意,而扁罐則是被海量的知識學問掩蓋了本來面目,懂得了衡量和取捨。
從東勝州返回,娶了畢觀,加上爲人師表後,扁罐變得更加沉肅端重。
趙煦小時候幾個類似兄長的玩伴當中,王彥弼被長公主約束得狠了,循規蹈矩畢恭畢敬;陳梧專注於學問,有時候自說自話,小趙煦都聽不懂;只有扁罐經常帶着他和漏勺觀察體驗生活,抓魚滑冰游泳野餐,不但象個正常的兄長,還像是啓蒙老師。
漏勺是個奸滑的傢伙,他可不會替小趙煦背鍋,作爲玩伴是最好的。
不過出了漏子需要背鍋的時候,反倒常常是扁罐挺身而出,替趙煦抗下來。
雖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在趙頊心裡,扁罐比漏勺更加值得自己信任和倚仗。
這就是兄長和弟弟的區別。
尤其是扁罐盜船出海發現東勝州歸來那一下,兄長形象更是升級成了當時還是中二少年的趙煦心中的偶像。
敢成大事,這是趙煦心裡扁罐哥的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