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巧法
趙煦看着精神尚可,那是石薇將炎症控制了下來,於是不顧勸阻,依舊堅持上班,在武英殿接見大臣。
自從開始軍事,皇帝就改在武英殿處理朝政,已經成了大宋的規矩。
不過虛弱和消瘦是難免的,見到趙煦短短几日就變得有些脫形,以章惇的鐵石心腸都不免有些觸動:“老臣請陛下起居。”
趙煦擺擺手:“種諤那裡的消息傳來了嗎?”
大穿插大切割,這樣的戰法是大宋從來沒有嘗試過的,趙煦心裡也不落底,首先就是問這個。
章惇躬身道:“尚無消息,然臣今日與蘇次相想說的,卻不是此事。”
趙煦說道:“章公還是不相信國夫人?”
蘇元貞趕緊說道:“不是不相信國夫人,而是我們應當做好預案。臣幼與司徒同受教與昌期公,其實開蒙受學,都是得教於司徒,對國夫人,臣自幼相識,對其醫術品行,素來敬仰的。”
“哦?”趙煦微微好奇:“這事兒司徒和學士倒是都沒有提過。”
蘇元貞躬身道:“臣等既已以身許國,自是不能多有私交,因臣之職任,一向多在言官;而司徒的職任,一向多在實務。故而入仕之後,更是不敢不謹,漸行漸遠,臣也很遺憾。”
“然今日臣要說的,是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剖腹療疾,更加不是小事兒。設若司徒在此,也必定同意相公和我的建議;若下兩府羣議,只怕最後的結果,也更甚於今日臣與章相公所建言。”
章惇說道:“昨日臣與蘇次相再次商議,還是想請陛下下達詔旨,以皇子蜀郡公趙茂爲太子,昭告天下,安定人心。”
看起來章惇是在干涉皇位繼承人的任命,其實這已經是宰執的讓步了,畢竟趙茂是趙煦的長子,就算醫療出了問題,最終皇位會由趙煦的後嗣來繼承。
趙煦的腹部又開始疼痛,但是還是堅定地搖頭:“如此不妥,不管結果是善是惡,後日皆對茂兒不利。”
這話也是深思熟慮,趙煦還很年輕,要是今日立儲,搞不好就要出長年太子。
漢武帝三十六歲立太子,六十七歲興巫蠱之禍,所有兒子女兒除早夭者幾乎無一善終,自己活太長導致太子守位二十九年,父子猜忌讓權臣鑽了空子,也算重要原因之一。
“可陛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啊……”蘇元貞見趙煦又開始面有痛苦之色,頓時焦急起來。
趙煦用手壓着腹部:“還有一法,急召司徒入京……”
“如何使得?!”章惇急脾氣又上來了:“幽雲十六州指日克平,華夏百年前恥盡雪,皇宋千年之基可待,豈可在此時召回司徒,輕棄前功?!”
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可是我已經回來了。”
緊跟着一個氣喘吁吁的老黃門才惶恐地伏地奏報:“陛下,司徒請見,下官……下官通報不及,還請陛下恕罪。”
趙煦見到蘇油,神色頓時放鬆了下來:“樑內官不必驚惶,下去吧。”
老內官是樑惟簡,高滔滔時期的老人了。
後宮經過數次輪換,當年受高滔滔擡舉的老臣,如今還能夠留在宮裡的,已經不多。
張士良在高滔滔立趙煦那晚隨侍太后身側,算是一個。
而那一晚的龍袍,就是高滔滔秘囑樑惟簡讓渾家提前製作的,又算是一個。
不過樑惟簡如今是內官中的最高品,入內內侍省都監,今日變成西華門黃門宣喻,可見宮中已經非常緊張了。
見到趙煦的模樣,蘇油本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臣蘇油,敢問陛下起居?”
趙煦微笑道:“司徒來了,大事可安。前線還好?”
蘇油再次施禮,輕聲道:“臣蘇油,敢問陛下起居。”
趙煦不由得露出一絲羞愧的神色:“累司徒奔波勞累,眼裡都是血絲。仙卿說需要立即手術,可是宰執相公們不讓。”
章惇頓時傻眼,病人就了不起嗎?可以瞎話張嘴就來?!
蘇油根本不給趙煦搪塞的機會:“敢問陛下,宰執們因何不讓?”
趙煦終於說道:“相公們要我……立儲。”
見到趙煦終於認了,蘇油這才說道:“前線無甚變化,軍事上陛下倒是不必擔心。”
“不過臣飛舟趕來,已經十五個時辰未得消息。如今的四路都轉運司,是巢谷巢節度適逢其事,臣已命他暫時接手。”
章惇頓時大急:“明潤你怎可如此,大軍在外,豈能如此撂下?”
蘇油說道:“霸州收到的情報,其實和軍機處相差不了些許時辰,陛見之前,我已去過軍機處處理了公務,並請小章學士暫代指揮,相公如不放心,可以尋他來詢問。”
章惇點頭,正要開口,蘇元貞卻道:“不用,相公與司徒繼續議事,我去看看小章學士那邊就好。”
章惇心底不由得對蘇元貞大爲感激,今日自己的作爲,難免沒有被陛下記到小本本上的嫌疑。
現在明潤來了,諸事有大個頂着,自己從旁協助,將分再撈回來就是。
心中卻暗歎一聲,自己終究不如蘇明潤忠君,要是他在霸州,只怕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來,怎會可能在十五個時辰內就從千里之外的前線趕到御前?
蘇油說道:“其實章相公和蘇元貞的諫議,也是出自公心。事有經權,爲防萬一預爲設置,這本就是宰執當然的責任。”
章惇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聽蘇油說道:“然陛下的思慮,更是高瞻遠矚。陛下英茂之年,早立儲君,給未來造出太多變數,也使羣臣得窺君意,多生事端。”
“漢唐垂鑑未遠,不可不察。”
趙煦鬆了口氣:“司徒所言,深得我心。國夫人的醫術我是完全信任的,因此覺得無此必要。”
“這倒也不然。”蘇油說道:“既然相公們有萬一之慮,我們就該爲這萬一之慮,想好應對之策。”
“臣這裡,倒是有個兩全的法子。”
章惇感覺自己智商被碾壓了,這事兒如何還能兩全?
不由得拱手道:“明潤,不知是何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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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油從袖中抽出個物事來:“陛下,這是臣的密摺匣子,鑰匙只有臣與陛下才有,臣的那把,如今就在匣內。”
“陛下不妨御駕紫宸殿,宣喻旨意,將立儲聖旨存於匣內,置於紫宸殿牌匾之後。”
“紫宸殿萬衆矚目,平日也有宮衛值守,沒有長梯,誰也上不去。”
“如此一來,陛下的旨意已然存在,而羣臣皆不得其詳,無所窺測,只能各盡職守,難起機心。”
“然此不過一時之計,待陛下身體康泰,再命人收回匣子,毀去所藏詔書即可。”
蘇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趙煦沒事兒,那麼這道詔書就不存在,大宋就沒有立過太子,也就不會發生漢武帝那樣的禍患。
如果趙煦真的有事兒,這道詔書纔會生效,大宋也不怕沒有由趙煦親自指定的繼承人。
辦法簡單到令人髮指,甚至近同兒戲,但是效果絕佳。
然而蘇油沒有提出之前,偏偏誰都沒能想到,趕回來的蘇元貞正好也聽見這一出,不由得與章惇一起羞了個滿面通紅。
就爲了這點破事兒,勞累司徒放下軍國大事,千里奔波,真是不當人子!
趙頊對這個方案相當滿意:“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