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套小張
宋人的道德邏輯非常奇怪,那就是你搞出提升生產力的東西,可能還能得到大家稱讚,可你要是搞出讓生活更加舒適的東西,還用到自己身上,那就好像私德有虧一樣。
蘇油準備將玻璃板用到八公臥室,龍老頭的精舍,學宮校舍,土地廟去,反正自己在那邊待的時間長,還能得一個敬老尊賢的好名聲。
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的玻璃板製作出來後,還要用轉軸砂輪在上面進行雕刻。
板上都是靠眉山城這邊的景象,主要集中在玻璃板底部,亭臺,城牆,樓閣,田野,道路,溪橋……
小一號的內層是對岸的景色,主要集中在中上部,丘陵,汀渚,花樹,雲朵,藍天。
經過砂輪雕刻後,玻璃板上的景物營造出一種浮雕效果,加上內外層之間的空間距離,形成一種視覺上的立體感。
這在玻璃雕刻中,稱爲凹雕,雕完後要翻一面欣賞。
雕鏤工藝是程家雕版坊完成的,因爲玻是反的,只有於工他們這樣的置版老手才搞得出來。
雕完後,還要上油彩。
中間幾層圓筒,纔是移動的部分,江波,車馬,牛羊,魚兒,船帆,飛鳥……
這個沒法雕,不過難不倒大宋工匠,先用玻璃絲盤出來,然後貼到圓筒上。
還沒有琺琅彩,只能用釉料填充,所得顏色比較清淡。
發聲裝置也是重點,因爲燈很大,所以音樂滾筒可以存儲大量信息,於是蘇油設計了三種寬度的簧片,分別對應高中低聲部,將單一發聲變成和絃。
曲譜就得改成三個聲部才行,這事情二十七娘搶過去了,天天和八娘,王弗在一處度曲,順便打聽小蘇的八卦。
蘇油覺得二十七娘會很失望,因爲小蘇的八卦,不就是讀書,讀書,呃,讀書嗎?
各家分好工,蘇油這邊還有事兒,那就是設計機械傳動部分。
走馬燈機械部分不復雜,但是相對精細,石富拿來黃銅板,蘇油用鐵筆和鐵規直接在銅板上做圖,剩下的就是石富用小鋼鋸將工件切割下來,然後上老虎鉗用小銼打磨出來。
石富的手藝越來越精湛,用他自己的話說,搞這東西會上癮。蘇油理工實驗室架子上琳琅滿目的木製機械傳統結構,也漸漸被換成了黃銅構件。
剩下的時間裡,蘇油還要組織娃子們在龍腦樟苗圃和茶樹苗,還有大理帶回來的梨樹苗,核桃樹苗的根部圍上曬席,裡邊堆上厚厚的稻草保溫,以對抗倒春寒的到來。
於是蘇油這段時間裡變成了城裡鄉下兩頭跑,累的是他,高興的是黃雛。
商務情報傳來,整個四川都遭遇了一場倒春寒,不過好在這已經是這場氣候變化的最南邊,吳中一帶未受影響。
官府已經動了起來,漕幫的漢子有活幹了。
經過這場事情,蘇油通過龍昌期,向州縣提了一個建議,在四川周圍丘陵地帶,開墾梯田。
除了增加耕作面積不說,山區溫度比平原河谷,本來就存在一個溫差,相應的,育秧的時間比平原地區會晚上兩週的時差。
這樣就可以從宏觀上解決部分倒春寒帶來的不利因素,相當於將雞蛋放到了兩個籃子裡。
當然成本會很高,但是以川中豪強們對土地的熱情,給出一定的優惠的政策,可操作性還是很強的。
如果川中豪強們願意的話,眉山江卿可以提供一件在山區測量等高線的神器——經緯儀,還可以提供測量隊伍,幫助大家發財。
此策被張恕送到成都,身爲四路轉運使的張方平都感覺看不透,眉山江卿這是助人爲樂上癮了?爲了體國公忠的稱號這麼拼?
事有反常即爲妖,張方平一邊將還在羅浮山飛鳴禪院瞎比比的蘇洵召回來,你趕緊回眉山,看看你們江卿到底想幹啥。
一邊寫信給自己的兒子,事情可以做,不過得一步步來,小子這是你撈政績的好時機,聽說陵井周圍不少丘陵可以用作耕地?你小子要是能讓井上糧食自給自足無需外運,三年後老子給你一個上上考績,誰都放不出個屁來!
……
矚遠樓忘雨軒,幾家董事頭碰頭的開會。
“看看,看看,小狐狸還是鬥不過老狐狸!”程文應抖着手裡的小報,對蘇油說道。
史洞修也嘆氣:“明潤這招瞞天過海加釜底抽薪,這下變成作繭自縛了呢。”
按照蘇油的想法,是通過這方法鍛鍊測繪隊伍。同時將豪強們吸引到土地開墾上,從而減少競爭對手,給眉山商業集團贏得從容起步的關鍵時間。
結果方平一生唯謹慎,不上這套!
蘇油摸着下巴:“沒關係,套不着老張,我們套小張。嗨這本來就是好事情,怎麼被姻伯和世伯說得跟陰謀詭計似的?”
史洞修還有些肉痛:“賢侄,雖說都是爬坡上坎,可開出來的都是水田啊,我們當真不……”
蘇油笑道:“姻伯,資金都有個投資回報率的問題,土地梯田,對我們來說,回報率太低了。”
“真要對種地感興趣,還要高回報的話,陝西纔是黃金寶地。”
史洞修奇道:“那邊兵荒馬亂的,怎麼還成好去處了?”
蘇油說道:“高風險高收益嘛,一來那邊種糧有個好處,不愁賣,立刻就能換成解鹽鹽引,或者銀子,銅錢。二來那邊的地都是現成的熟地,第三回報率真高,世伯你想想,從益州,京師運糧草到陝西,刨去那麼高昂的運費都還有賺,直接種地出糧賣給軍隊,省出的運費是多少錢?”
這其實也是除軍屯,民屯之外的第三種屯田方式——商屯。
不過這法子至明代纔出現。
明代繼承宋制,行鹽引制度,就是令商人運糧至邊境入倉,政府按其道路遠近和運糧數量的多少發給鹽引,商人持鹽引到內地取鹽販賣。
後來,商人們索性僱人在邊疆屯墾,就地繳糧換取鹽引,這個辦法叫“開中”。
它不僅使政府節省軍糧運輸費用,而且使邊疆的荒地得以開墾,是一項相當好的法子。
當然,前提是明軍打得蒙古人嗷嗷叫,而別像大宋這般被西夏人打得嗷嗷叫才行。
史洞修也明顯意識到了這一點,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只怕是肉炊餅打狗喲……”
幾人正說得熱鬧,就聽有小廝前來稟告:“張知縣來訪。”
衆人連忙起身迎接,張恕一看:“喲,明潤也在,龍山長真是不管你了?”
說起這個蘇油就悻悻然:“每天早晚加起來,那也是四個時辰,一點不少。平日裡還要見縫插針地背筆記。”
張恕哈哈大笑:“誰都是這樣過來的。”
蘇油就更嫉妒了:“張學士可不是。”
張恕一下子笑不出來了:“明潤,以後在我面前別提我父親大人,壓力很大的。”
說完想起一事:“子瞻呢?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這就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了。
蘇洵去綿州時,路過成都,就順便拜訪了張方平,張方平一見蘇洵就許爲國士,然後問起:“聽聞你們家子瞻學問不錯,他現在在幹啥呢?”
蘇洵就回答:“子瞻最近在重抄《漢書》。”
張方平是出了名的記憶力超強,所謂“書過眼不再讀”,聞言瞠目結舌:“文字尚看兩遍乎?”
事情傳回眉山,蘇軾氣得把書都摔了:“此老特未知世間人尚有看三遍者!”
天選之人,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