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詩會

第二百二十四章詩會

摩珂池是一個人工湖,也是此行的終點。

此湖是隋文帝四子蜀王楊秀鎮守成都時,修築城池宮殿取土挖出的一個大坑,蓄雨成湖。

有位西域僧人云遊至此,說了句——“摩訶宮毗羅”。

梵語摩訶爲大,宮毗羅爲龍,於是這湖便得名“摩訶池”。

唐德宗時節度使韋皋開解玉溪,並與摩訶池下游連通;唐宣宗時節度使白敏中開金水河,自城西引流江水入城,匯入湖中,從此摩珂池的死水便成了活水。

到了前後蜀,摩訶池納入宮苑,改名龍躍池。環池修築宮殿水榭、亭臺樓閣,一擴再擴,其範圍廣達十里。

不過此湖出名,還是因爲蜀主孟昶的愛妃花蕊夫人。

相傳孟昶最是怕熱,每遇炎暑天氣,便覺喘息不定,難於就枕,於是在摩河池上,建築水晶宮殿,作爲避暑的地方。

其中三間大殿都用楠木爲柱,沉香作棟,珊瑚嵌窗,碧玉爲戶,四周牆壁,不用磚石,盡用數丈開闊的琉璃鑲嵌,內外通明,毫無隔閡。

再將後宮中的明月珠移來,夜間也光明透澈。

四周更是青翠飄揚,紅橋隱隱。

從此,盛夏夜晚水晶宮裡備鮫綃帳、青玉枕,鋪着冰簟,疊着羅衾,孟昶與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遙。

蘇東坡後來回憶起小時候的一段經歷。

“僕七歲時,見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餘。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

一日,大熱,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

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調者,獨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

乃爲足之雲。”

蘇東坡也只記得開頭兩句了,於是大文豪乾脆自己動手將之續上,這就是著名的《洞仙歌?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

如今的摩珂池,比前蜀最鼎盛的時期有所衰落,水晶宮殿也不再存在,但是周邊庭園,還保持着規模,湖面佔地尚有近千畝,幾乎與杭州西湖大小相當,是一處絕佳的遊覽勝地。

唐代李白杜甫都遊歷過的湖邊散花樓,亦也不在,只留下了一處臺基。

如今臺子裝點出來,就是今天宴遊之所。

宴遊都要有個主題,今日的主題,便是文會。

此次來成都,蘇家贈送了張方平大批的眉山特產,其中包括了新出的神器——摺扇。

五月扇市,日子差的也不算太遠,這算是一份好禮物。

摺扇一邊是景物花草,一邊是空白。

因此今日宴遊,又得了個雅名——題扇雅集。

學士說了,各自將各自手中的畫意爲題,寫詩詞於摺扇另一面之上,以書法文字定等,優者另有永春露賞賜,下者劣酒一大鐘爲罰。

士大夫們轟然叫好,有自負才華者,認爲這是露臉的好時機,也有那種欺世盜名的,便臉色蒼白幾欲先走。

摺扇都是蘇油送給張太守的,卻沒想到張太守行此雅事,一下子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憂心忡忡地打開摺扇,自己摺扇上的圖案是湖景,近處亭臺樓閣,遠處碧山綠野,圍着一片煙波,倒與這摩珂池的風景有幾分相似。

想了想,隨手題寫幾句,想來別人也不會與小孩子計較高下。

沒一會兒,各自題寫完畢,書辦幫閒將摺扇重新收上去,由張學士,通判,學宮祭酒,蜀都名士共同評判。

品評很快就出來了,蘇油興致勃勃地和薇兒坐在一起,坐等熱鬧。

穿越小說看得多,一般到現在都是裝逼打臉的好時節,蘇油是純打醬油的心態,看熱鬧不怕事大。

然而並沒有,最好一首毫無爭議,是一幅春閨圖。

春宵一刻值千金,

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臺聲細細,

鞦韆院落夜沉沉。

祭酒捋着白鬍子:“清新可喜,樂而不淫,哪位高才所作?”

蘇油知道,看打臉沒機會了。

因爲這首乃是蘇軾的,如今提前出世了而已。

果然就見蘇軾站起來:“此乃學生所作。”

張方平笑道:“子瞻新婚一載,果然是別有體會,上來領賞。”

與會衆人都是大笑,張學士說隱晦黃段子,當真親民。

蘇軾滿臉通紅地接過永春露,非常尷尬——不是尷尬被人說新婚,而是尷尬永春露這玩意兒家裡多得不要不要的,下來肯定要被蘇油笑話。

祭酒又打開一柄摺扇:“這是秋濱送客圖,詩作老成,不過意蘊有些清寒了。張學士說我蜀中士子,自有才氣逼人而不得申發者,萬不可沉淪自棄,因此識拔出來,置之二等。是誰的大作?”

衆人看那詩,寫的是:

系舟長堤下,日夕事南征。

往意紛何速,空嚴幽自明。

使君憐遠客,高會有餘情。

酌酒何能飲,去鄉懷獨驚。

山川隨望闊,氣候帶霜清。

佳境日已去,何時休遠行。

這詩還有求進的馬屁意味,不過一個憐字非常精妙,讓人難生反感。

蘇油心中,此詩情景交融,實在是不差,不過遇到了子瞻“花有清香月有陰”此等神來之筆,只能算是運氣不好。

就見蘇洵站了起來:“多謝明公擡舉,正是拙作。”

蘇油嚇了一跳,暗自心驚不已,只知道嘴炮堂哥行文犀利,不知道竟然還有如此詩力!自己以前小看他了。

張學士笑道:“列位,此乃剛剛頭名子瞻的父親,蘇洵蘇明允。”

蜀中衆人便開始竊竊私語,連拿一二名,這對父子不一般啊。

通判打開第三柄摺扇,是一副竹下蘭石圖。

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

根便密石秋芳草,叢倚修筠午蔭涼。

欲遣蘼蕪共堂下,眼前長見楚詞章。

通判說道:“說實話,此詩列第三,有些勉強。一味求穩,就失卻了靈性。尾聯更是化用得過於直白,短了韻味。”

“本來我是想推另外一首的,無奈那首……罷了,這首誰人所作?”

同一桌的蘇轍站起身來:“學生慚愧,詩才孱弱,未敢與父兄比肩。”

衆人大譁……一門三傑!眉山文氣,竟然如此興盛了?!

不少人就滿懷嫉妒之心,憑什麼?!肯定是炒作刷票!不然怎會如此之巧?!

蘇轍看着灼灼衆目,感覺芒刺在背,這樣不行,必須轉移一下大家的焦點,立即拱手道:“別駕,未知你所推崇的那首詩是什麼?可否讓大家一觀?”

張學士嘆了口氣,打開一柄摺扇:“這個。”

衆人傳觀,然後你看我我看你,詩是不錯,可這人……有些膽大,可也未免有些掃興啊。

晶殿瓊樓圮百秋,

徒將片紙記風流。

綏民畫政安如扇,

曲指山河任展收。

這詩的意思是:孟昶的水晶暑殿,已經消失了百年。如今只有從片紙扇面上,方知道這位前朝皇帝的風流事蹟。

國家的治理,需要勞心費力,孜孜兀兀。真實的江山,不是如摺扇上所畫的這般,勾勾手指就能隨心展布。

孟昶,就是生生的教訓。

通判說道:“此詩乃是由扇上圖畫,融入了眼前之景,進而引發史論,勸諫當政。好是好,就是有些話不當時。”

張方平不以爲意:“《詩經?小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是說的爲政之艱要。”

“前蜀孟昶,耽於逸豫,將江山視作玩物一般,結果自然是——暑殿瓊樓圮百秋,徒將片紙記風流了。”

“此詩眼界開闊雄渾,切意規諫,因景詠史,因物詠政,結合得非常完美,本當置之一等。”

“奈何評判衆高賢均以爲與節日和樂氣氛不合,因而去之。可惜,可惜……”

“然而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虛懷納諫,遑論時節?這是哪位高士所作?方平受教,懇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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