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奏對
趙曙說道:“使節不用着急,當日引伴如今就在家中戴罪,孰是孰非,一問便知。”
接着又問狄詠:“使節受傷,又是怎麼回事兒?”
狄詠說道:“蘇探花當時就指責夏使,並問遼使這個少帝是契丹國主冊封的嗎?耶律大使說並無此事,蘇探花便說那西夏國主只可稱小王,而不可稱少帝。”
“西夏使節便大怒,張弓取箭,欲射小蘇探花,臣見情形不對,趕緊使跤撲之法制住了他。”
說完京兆府屬員呈上一支簪子:“刺傷夏使右手的,乃是一支簪子,臣也不知從何而來。”
阿囤彌伸手取過,很自然地戴在自己頭上,施了個宋人仕女的禮節:“這是末將的,夏人使團將刀拔了出來,我與高侯爺也只得挺刃自衛,控制局勢。或是混亂當中,簪子掉落傷了夏使,也是可能的。”
這事情頗有古怪,但是所有當事人裡,只有阿囤彌一個女生,而且這妞一身的眉山貨,和那隻簪子搭配完美,說是她掉落的,還真就是唯一的理由。
趙曙之前聽大家叫她將軍,待這小娘子竟然也自稱末將,不由覺得太匪夷所思了:“你是……”
阿囤彌襝衽施禮:“參見陛下,末將乃二林部撫遠大將軍阿囤赤尊之女。父親領益州路防禦使,益州路兵馬鈐轄。我與兄長阿囤烈受命爲副鈐轄,掌囤安軍駐泊守戰之事,曾有朝廷頒賜的玉帶,印信,錦衣爲憑。此番乃是作爲大理小高侯爺弓弩教師而來。”
趙曙對縱多的羈縻州頭人將領也分不太明白,富弼在一邊低聲說道:“陛下,二林部囤安軍,與江陽城控鶴軍,是兩支只佔名目,不耗錢糧的隊伍,屬於羈縻州編制,數次助官軍剿滅西南夷叛亂,也算功勳卓著。”
這麼一說趙曙也想起來了:“西南鶴脛弩,就是小蘇探花所獻,據稱乃江陽城義勇所用,是吧?”
富弼說道:“正是,還有炮弩,也要着落到小蘇探花和這位夷人女將軍身上。”
趙曙微微點頭,這纔對吳綜說道:“如此說來,夏使受傷,乃是意外而已。”
這時鴻臚寺官員將當日接待的引伴帶到了這裡:“陛下,待罪臣高宜帶到。”
高宜一摔袍袖,大踏步上前,一臉不服:“陛下!臣無罪!西夏使臣實在無禮!臣敢請陛下逐之!”
吳綜梗着脖子:“引伴謂當用一百萬兵,遂入賀蘭穴,這話你說過沒有?!此乃何等語言?”
高宜扭頭瞪眼:“是你言必稱西夏國主爲少帝,故高宜纔有此對!是使者有錯在先,而不在引伴!”
說完轉身對趙曙施禮:“還有,陛下,當日夏使與隨從等至順天門,欲佩西夏國主賜魚及以儀物自從。”
“此乃僭越之舉,如讓夏使得逞,大宋顏面何存?!小臣當然禁之不納,讓其解下配飾,退去儀從,方得入覲。”
“然夏使倔強,必欲強持。小臣只好將之留止外廐,絕其供饋。”
“陛下,這是鴻臚寺舊例,查閱典籍,自當知曉,並非小臣自作主張!聽聞臺諫以此參劾小臣,小臣不服!”
富弼說道:“先外而後內,你的處置,此後再議。夏使吳綜,你可有辯言?”
吳綜咬着牙,不再說話。
韓琦說道:“事情已經清楚,原來非我大宋臣工應對失當,處置不公。那就請夏使自帶宋皇的一封詔書回去,讓你家國主今後精擇使人,莫要滋事尋釁,遺笑天下。”
知制誥是蘇油的老熟人張方平,轉眼擬好詔書,交於吳綜。
吳綜滿臉羞怒,面紅耳赤地說道:“大宋君臣如此相待,我家國主,必有厚報。”
說完甩袖而出。
趙曙卻不理會他,轉身對簾內說道:“太后,如此處置,可還妥帖?”
簾內曹太后道:“此事臣工們爲了大宋顏面,據理力爭,本無過失,這西夏使節實在是過於跋扈,官家處置得甚好。不過剛剛有一人從頭到尾未發一語……”
趙曙點頭:“鴻臚寺引使節們自去休息,餘人也退下吧。蘇油留一下,還有事情要問你。”
待到衆人去後,蘇油才躬身施禮:“蘇油參見陛下,參見太后。”
趙曙說道:“聽聞你得到朝廷文書,竟然連夜啓程?”
蘇油躬身:“是,聽聞夔州父老準備集會於衙前強留蘇油,微臣只好掛印於大梁之上,夤夜……呃,逃了。”
就聽見“噗嗤”一聲笑,卻是韓琦之下,富弼之上位置的一個年輕人,蘇油自然認得,便是一起釣過一次魚的高家小哥。
坐在這個位置,蘇油便知道他是誰了,這小子如今已經改名爲趙頊,不過還沒有進封穎王,帶着忠武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淮陽郡王的名頭,論起來蘇油該稱呼使相或者王爺。
不過現在是君臣奏對,蘇油只好和他微微點頭,表示打過招呼,和對老張一樣。
韓琦笑道:“聽聞明潤在夔州大展神威,誅除田承寶,五千狼狫兵一日之間灰飛煙滅,如何卻害怕鄉民聚衆?居然用了個逃字,這不是有失官體嗎?”
蘇油答道:“君子之道四: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如果蘇油不逃,被夔民強留的話,既是讓朝廷爲難,也是陷百姓於不義。夔州新附,動盪不得,爲了避免後續的麻煩,因此只有逃了。”
“木葉蠻田承寶,我曾兩次召之,共議發展之策,奈何他不服王化,興兵造亂,那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趙曙問道:“正要問你,你初至夔州之時,手下無一兵一卒,而時不假年,即得精卒兩千有餘,其後竟能克逾倍強敵,是何緣故?”
蘇油躬身道:“臣在夔州,所倚者,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夔州氣候佳宜,適合水稻種植。奈何周邊熟蠻,不習水利,不懂梯田。而眉山這些技術早已成熟,所種稻谷來自占城,滋味稍差,然產量極高。因此稍加整飭,修塘引水,改麥爲田,戶產即增一倍。此乃天時。”
“鄉諺有云‘手中有糧,心頭不慌’。加上魚,禽,畜的配套出產,如今夔州連帶周邊地區,家家有餘糧,戶戶有雞鴨,人心思定,自然會站在官府朝廷這邊,播亂者人人銜恨入骨,這就是人和。”
“夔州所產其實頗豐,金,銀,鹽,汞,加上苧麻,足以成業而厚養其民,然金銀礦產,長期爲木葉蠻所佔;鹽因技術落後,產量不高,幾處滷水飛泉,白白流入江中浪費;而苧麻竹木柑橘之類,也因峽江垮塌,棧道封閉,導致運不出去。”
“不過夔州自古地利所在,扼控巴蜀,俯瞰荊湖。只是我朝一直未得利用而已。安定人心,消弭動亂之後,只需要打通交通,發展礦業,外送物產;再建造倉廩碼頭,使之成爲蜀地和荊湖吳中的轉運樞紐,萬商雲集,百業齊興,可坐而立待。”
“所爲難的,只是肇造之初,缺人,缺財,缺稻種雛苗。所幸微臣在眉山還算有幾分薄面,與二林部,江陽城也親熟。作爲晚輩求告,幾處親長都伸出援手慷慨相助。加之路郡官長寬和,僚屬支持,朝中諸公信任,讓臣得以放手施爲,纔有了夔州今日此番景象,實是齊心而合力,非臣一人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