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瓷碼
禮拜完畢,史大點火燒窯。
很快爐火便燃了起來。
焦炭燃燒非常穩定,這對瓷碼的燒成是非常有利的。
這一批瓷碼用的大窯,大小兩套,一共七萬多枚。
史大專心致志地照顧火候,蘇油跟張麒幾個小的交代了規矩,認真看,有問題先記下來,開窯後再提問。
除了自己在邊上小聲的解釋,任何人不得開口說話。
經過改造的瓷窯,其實已經和後世饅頭窯沒有區別,甚至在燃料和結構上,比絕大多數後世柴窯更加先進,加上現在史大遠超後世的柴窯經驗和高超技藝,蘇油對他完全有信心。
這還只是相對的低溫,難度不大,直到傍晚,這一窯便燒製冷卻完畢。
一匣匣瓷碼被陶工們送了出來,陶匣打開,裡邊整齊排布着一枚枚精美潔白的瓷制印碼。
同料,同工,同爐,這是蘇油提出的要求,最大限度避免燒製時的公差。
老於帶着兩個兒子撲了上來,拿着百分尺開始測量瓷碼的大小。
誤差在釐級,最大零點三毫米。
這樣的字碼很少,但是按照蘇油的要求,超過零點二毫米,也就是兩小釐的,都屬於淘汰產品。
老於都急了,唰唰唰排了一頁大小字體交錯的《唐詩三百首》出來:“小少爺你要講道理啊!雕版都不過如此!”
蘇油斷然拒絕:“我們的活字碼,就是要做到比雕版還要精良!”
老於頓時老淚縱橫:“那老頭我幹了幾十年的手藝,這就廢了?”
蘇油趕緊拉着老於的胳膊:“於工,這話從何說起?有了活字,對您的工藝要求只會更高。”
“活字碼,只是解決了印刷的效率問題。你要努力做出更細膩,更秀美,更小巧的來。現在只是開創了一個印刷的新時代,不過僅僅是一個好的開始而已。離完全成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程文應也過來說道:“老於,小油說得沒錯,這批字體,和雕版大小一致,我們接下來,還要搞出更加挺括的紙張,更加細小的字碼,更加精美的裝幀。我大宋文教,只會更加昌繁。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走,回去試版去!”
老於這才醒悟過來,擦着眼淚赧笑道:“老夫這纔是豬油蒙了心了,這麼大好事,怎麼就哭上了?”
的確是大好事,如此高精度的瓷碼,安放起來只需要薄薄一層底膠,幾乎沒有錯亂搖落的可能性,字與字的間距行列精度與雕版絲毫無差,但是效率那就是天差地遠了。
蘇油還對程文應提出建議,給審版工房配上幾面銅鏡,將排好的雕版通過銅鏡來審稿,那便與正常看書無異。
這便不再需要專門看反字的專用人才,隨便招一些識字的童生都能完成這部分工作,那批人則可以騰出來,投入到治碼的工作當中來。
程文應對蘇油的智慧,又有了更高的評價,這賢侄,簡直多智近乎妖了!
於工對燒廢的數百枚瓷碼還是心疼得不行,準備帶回去,說是打磨打磨也能合用。
這下就連有瓷公雞之稱的史洞修都看不下去了,老於你逗我,什麼銼刀能吃得動玉瓷?小油說的,這叫廢品率,是必然的,只能減小不能避免。
重做一批補上不行?有打磨瓷碼的功夫,我都又燒出幾千枚來了,這叫效率!效率懂不懂?!
史洞修的工作做完,便輪到程文應心急如焚,再三挽留不住,便只好任由他帶着老於等人離開。
至於蘇油,則留在了史家莊子,帶着幾個小孩參觀,從淘泥到燒窯,全套流程看了個飽。
這些對蘇油來說,都不是秘密,隨口指點幾處可以改進的地方,史洞修便樂得不行了。
蘇油見史洞修很上道,便留下了又一張圖紙,這又是提高效率的好東西——球磨機。
球磨機的原理很簡單,就是一個大圓滾筒,放一些瓷球進去,在不斷的滾動中,瓷球將添加到球磨機中的原料礦石碎料碾磨成粉料。
其中的工藝關鍵:滾筒內壁,軸承,還有就是動力。
內壁可以燒製玉瓷圓弧板,拼合成圓筒,然後用鐵架加固,軸承則需要用到滾珠裝置,這個方向,又和石家折刀的軸承研究方向重合了,只不過一大一小。
於是蘇油建議,兩家聯合攻關。
史洞修看着圖紙,聽蘇油講解了原理,然後看着自家那個粗糙的沒法看的試驗品球磨機,又是口水直流又是眉頭緊皺,跺着腳說道:“賢侄啊賢侄,東西絕對是好東西,可是你這總是給我們出難題啊!”
蘇油笑道:“世伯,想想程家的活字印刷術,這東西雖然有些難度,但是絕對值得投入,觀音土的礦石粉碎,入池沉澱工作,刻不容緩啊。”
史洞修一狠心一咬牙:“關我屁事!反正最後羊毛出在羊身上!大不了每套瓷器,再高估它兩貫!”
這老頭,壓根都沒想過玉瓷賣不出去的情況!
蘇油不由得好笑:“世伯,悠着點吧,這地稅可也不輕!”
說起封建時代的商稅也是蛋疼,你如果只看正史,坐地商戶,那就要交地稅,大宋這裡是百分之二,可謂相當輕鬆。
如果是行商,那就是百分之三,也不繁重。
然而……
世事就怕這個然而。
然而打開宋人筆記,奏章……
坐地生產上,利潤豐厚的,多被朝廷拿走,搞榷賣專營。
然後各州縣各路,均設有稅卡,這個百分之三,是你走大路每過一次稅卡,便要上交一次的稅務。
也就是說,史洞修的瓷器,要運去東京汴梁,一路下來,三百貫的東西就升成了四百貫!增加了百分之三十,那是常態!
而且要打理好沿途各處稅監,滿足他們的吃拿卡要,否則便以各種理由拖延你的行程,管理費這東西,可是按天繳納的!
只有一種人他們惹不起,官員,因此依託官員夾帶私貨,便成了一種普遍現象。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朝廷也在想方設法,鈔引制度,應運而生。
如果你是買賣的官傕貨物,先要交引錢,就是花錢買售賣許可證,也是倉票提貨單。
西夏戰爭頻繁,朝廷鼓勵商人運糧草去延邊諸州,爲了保證大家的積極性,除了糧草利潤給得豐厚之外,爲了保證商人們不空手回來,便發明了鹽引這個東西。
鹽引,既是售賣許可證,也是倉票,提貨單。
糧草運到邊州,邊州官府不給現錢,給的是解州鹽池的鹽引,一張價值六貫,可以去領兩百斤鹽。
領鹽的時候還要交一貫的費用,一半是鹽稅。還有一半朝廷不講理,說是搬運費。
領了鹽,到達允許賣鹽的地方,還沒完,要去當地稅監交行腳稅。
雖然行腳稅根據路程遠近還不一樣,越遠的路行腳稅越貴,但是這個行腳稅只交一次,這便減少了很多中間環節的盤剝。
等到交完稅收,就可以開始賣鹽了。以東京汴梁爲例,一斤鹽能賣三十五到四十文……
等等,這裡會有一個問題,解池鹽六貫兩百斤,摺合下來已經是三十文一斤了,商人們賺什麼?
朝廷便說這本身就是福利,是鼓勵政策,要不然你們空着車回老家不是連這點利潤都沒有了?
你們的錢已經在賣糧草的時候賺夠了,現在只是朝廷爲了方便大家,換了一種支付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