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專業
薛向是俗吏出身,但是正因爲出身低,對經濟規律的理解,反倒比一般朝官更強,與張方平蘇油相似,頗爲“現代”。
理財是一把好手,善於利用經濟規律解決問題,得蘇油一路大力推薦,王安石力主大用,雖然被御史們一再阻撓,卻依舊因緣際會,做到了現在的高位。
趙頊此次任命他爲同知樞密院事,也是蘇油對趙頊和馮京的推薦,梳理解決京師冗軍問題,離不開他。
薛向出列躬身:“正是,此制實爲蘇明潤首倡,臣不敢居功,只是蕭規曹隨而已。”
王珪對這話很敏感:“蘇明潤從未位列政府,這個比喻過了。”
薛向出身太低,跟王珪這皇帝小馬甲沒法比,一時僵在了那裡,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吳充自打被王珪坑了一道之後,對他頗爲反感,以首相的身份發話:“說來聽聽,就事論事,不要蔓扯枝節。”
薛向這纔敢繼續開口:“是。”
“此制其實最早是從陝西開始的,蘇明潤在陝西大興水利,所用者多是廂軍,得地之後,便令廂軍就地屯田,田熟之後,廂軍願轉民業者,一聽任之……”
王珪提出疑問:“廂軍就願意放棄他們的食料錢?”
薛向拱手道:“陛下,廂軍積重難返,其最大因由,就在聚而不散。”
“每逢水旱,流民四起,朝廷選拔青壯,列入廂軍,固祖宗之良策,愛民之本心。”
“然聚集之後,除了每月發給基本鹽菜錢和口糧,再無其它管理手段,軍紀頗爲散亂,說白了,就是一幫受軍法管制的囚徒而已。”
“時日一長,廂軍遊手好閒,每月食料錢發下,多是關撲搏易,耗散殆盡,然後或淪爲流氓,騷擾地方;或淪爲傭僕,難以自立。”
“一旦有事欲用之,朝廷還得再花費一大筆安置,而常常不得其用。”
“蘇明潤陝西之法,是先教之勞之,讓他們先習慣勞動;然後命其屯田,學習農耕之計;在此過程中,賞給從厚,教其積蓄。”
“待到數年之後,田地開墾出來,廂軍們也有了一定積蓄,加上官府發售田畝,禽畜,家資種子農器,廂軍們當然願意轉業了。”
吳充有些疑問:“蘇明潤如何解決兼併的問題?只怕廂軍田土到手,還是好逸惡勞,轉手賣給富戶。”
薛向說道:“這問題的確發生過,解決方案很簡單,就是將檔案訂立詳細,廂軍授田,十年之內不得轉賣。”
“陝西發生這問題的,主要是蕃人熟戶,他們以軍功獲得授田後,喜歡轉賣給漢人套取短期利益。”
“爲了將他們固定在土地上,蘇明潤髮明推廣了青儲圈養牲畜之法,然後大興毛紡,蕃人定居之利,超過了遊牧之利後,這種現象也就日漸消失了。”
王珪怫然不悅:“說到底還是言利之臣,須知今日可以以利誘之,他日亦可以利叛之。”
薛向躬身道:“的確如此,但是蘇明潤說,倉廩實而知禮義,他在陝西之舉,只是解決第一步的問題,之後才說得到第二步第三步,否則就是好高騖遠,一事難成。”
趙頊點點頭:“能走出這第一步,已經很不錯了,陝西這些年,倒是不怎麼勞朝廷操心,但能在汴京施行嗎?”
薛向說道:“汴京城稍微難一點,因爲汴京城周,沒那麼多的地。”
“但是所幸的是,汴京城周,工役繁多。”
“幾年前從汴渠工程開始,之後是洛水水利工程,然後尉氏,東明,中牟三縣建設工程,道路工程,直到最近才完工的汴京城牆改造工程。”
“這些工程,浩繁而民不怨,是什麼原因呢?沒有別的,多用廂軍,日錢豐足而已。”
蔡確出列:“此非蘇明潤之功,這是舒國公免役之法。”
薛向躬身:“對,汴京的法子,基礎是舒國公免役之法。”
吳充冷笑道:“然則王公之法,爲何獨在開封府有效,於其餘諸路,除了擾民生事,一無所取呢?”
呂公著也拱手:“陛下,當年王公興免役法,臣與列議,以爲不行。”
“此乃收編戶之蓄,以付奸狡之民,而興當務之役。多所靡費而難以見功。”
“如今看來,免役之法但興於開封一地,而於其餘諸路,未見成效。古語有云,‘利不百,不變法。’未若廢之。”
眼見爭議要起來,趙頊制止:“且聽薛向繼續往下說。”
薛向拱手道:“是,王公之法,本意是好的,但是有個問題,就是舉役之人……用蘇明潤的話說,不夠……專業。”
“大宋富裕地區,如蜀中,汴京,兩浙,老百姓當然願意交錢免役,以免打擾正常生產。但是有個問題,就是朝廷將錢收起來之後,交給誰來完成這些工役呢?”
“諸路多半是交給一些憊懶無業之徒,這些人根本不能好好完成役務,官府徒費錢糧,最後還是要勞煩編戶服役,搞得怨聲四起。”
“開封府是將工程進行了招投標,應標的都是長期搞工程建設的專才——四通商號營建司,胄案河渠司,還有就是將作監。”
“這些司坊都有專門的人才,知道如何承建工程,開封府還派有專業隊伍,考計工程進度,成本,這才諸事順利。”
“在承建的過程中,吸納了大量的閒散人丁,幾個大工程下來之後,大量的廂軍,轉成了工程建設隊伍的幹才。”
“這就是免役法在開封府成功的原因,法爲良法,但良法也得良吏方可施行。開封府至今,各路城建水利工程隊伍,吸納了不下十萬人,力夫一日所得,除了每日兩餐外,足給三百文。”
“這十萬人已經完全脫離了土地耕作,全年營造城池,道路,水渠,堤壩,他們不是奸滑憊懶,而是用之不得其法,無人教授而已。”
“這些人裡,不少已經安置在黃河與開封之間的新囤土地上,現在還在靠興工爲生計的,尚有六萬衆。”
趙頊點頭:“雖然授人以漁,但此法也只是解決了一時啊,如今各處工程均告結束,這些剩下人如何安置,樞密院有意向嗎?”
薛向說道:“這就要說回剛剛馮樞相提到的建設兵團了,這數萬人的建設專才非常難得,河東如今連遭水患,民生凋敝,閒田廢畝非常多。”
“樞密院的意思,是可以讓他們自由轉業,必竟他們幹了這幾年,已經有了積蓄,可以鼓勵其移民荊湖南北,廣南東西,甚至交趾湄洲。”
“這些地方地廣而人稀,如廣南東路,不過二十萬丁,曾不如繁要一州,沈存中在湄洲,更是開出優厚條件,一丁十五畝三熟之地,十五畝草澤,發給住房禽畜農具種子,就差沒有發婦人了。”
趙頊臉抽了抽:“薛公消息滯後了,沈存中聯繫了蘇明潤,蘇明潤又委託李道成,在交趾尋了三萬寡婦和貧女,與湄洲民夫婚配。呵呵呵,他們啊,婦人也發。”
殿中諸人都是莞爾,不過不以爲意。
官府督促適齡男女成家,在這個年代本來就是正事兒。
趙抃在杭州,去年還送了嫁妝,讓一千多貧女得嫁,朝廷爲此專令嘉獎。
就聽薛向繼續說道:“軍器監言:‘五路州軍近年增置壯城兵,雖有教閱指揮,而所習武藝全無實用。’”
“如大名府城圍四十餘裡,炮手只有四人,其它掛搭、施放火藥、全火等人亦皆闕。蓋舊無教閱格,又無專點檢之官。”
“大名府乃北京,天下重鎮,樞密院的意思,請效京師規制,重修大名,完善炮手之制……”
這個有點嚇人,薛向嘴裡的炮手,和之前大名府點號炮的炮手明顯不是一回事兒,趙頊立即問道:“可不可以設在河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