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章通通不認
這一個個招呼下去那還了得,舒亶厲聲喝道:“蘇油!陛前問對,還敢如此放肆?!”
蘇油對舒亶微微躬身:“舒大博,蘇油萬里來歸,一直未能出外,實在是對大家有些失禮,一時相見,歡喜得過頭了。還請見諒。”
“有理不在言高,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不用如此劍拔弩張。”
趙頊說道:“明……蘇油,御史彈劾你十大罪狀,爲何不見你有伏狀,抑或有自辯上陳?”
蘇油一下子愣了,似乎感到匪夷所思:“臣在兩浙路接到烏臺飛牒,入京之後直入御史臺,連親友都不敢去見。”
“之前都只說是提供一些證詞,釐清一些事實,臣也一直在配合。後來因爲‘一里編民百戶寒’之詩自劾,御史們也收了狀紙,陛下當知此事。”
“再之後,臣天天與御史們相見,卻沒一個人告訴我後續啊?!”
“臣一直以爲自己還在積極配合御史調查子瞻之事呢,沒收到文告說是在正式審問微臣啊?”
靠!羣臣被氣了個倒仰,整個開封府都鬧得沸反盈天了,你作爲當事人竟然說你不知道?!
蘇油當然知道,不過因爲他身在烏臺,之前只因爲“一里編民百戶寒”那首詩的問題,算是自首,後來御史們就再沒有下過追索搜求之類的正式文件。
所以御史臺的確存在巨大的程序瑕疵。
理論上講,蘇軾入御史臺,和蘇油入御史臺,其性質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是犯罪嫌疑人,一個是證人。
現在作爲同一性質處理,卻沒有通過文件形式告知蘇油確認,這就是不合制度。
就類似後世,沒有官宣,即便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蘇油也可以不認!
沒收到過文件通知,老子就是不知道!
既然程序不合規,導致當事人還沒有被立案就被審問,而且當事人被審問的時候還並不知道是在審問自己,那御史臺這就存在誘供的嫌疑。
藉着讓蘇油提供蘇軾案的證詞之機,進而搞蘇油的黑材料彈劾他,御史臺,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李定驚怒交加:“你……你……你與御史臺的衙役關係那麼好,他們能夠沒有告訴你?”
“沒有啊?”蘇油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北廡的小李子,因爲跟我一起做了幾頓飯,就被你們嚴厲訓斥,要求不許傳遞消息,以免串供。”
“出入文字,除了給陛下的密摺,其餘都經過你們嚴格審覈,你們不告訴我,那我何從知曉?”
羣臣的目光頓時變得饒有意味,御史臺這下,粘上屎了。
舒亶說道:“陛下,就算是御史臺略有差失,但是蘇油的逆跡明白無誤,請容臣當衆宣讀,令其自辯!”
“別別別……”蘇油趕緊擺手:“陛下,御史臺風聞奏事,很多東西都是子虛烏有,然而傳揚出去,別人都當成真的。比如歐陽學士,司馬學士,介甫相公,都曾經被如此污毀過,還是容臣自己看吧。”
趙頊點頭:“準。”
舒亶只好將李定的彈章交到蘇油手裡。
蘇油早就知道內容,如今只是裝模作樣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後躬身笑道:“陛下,御史之橫,臣這次算是真正的見識到了,簡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紫砂壺上的詩,本是詠菖蒲的。菖蒲上品,至一寸九節者,花市上俗稱爲‘老龍根‘。”
“爲了鼓勵大蘇不墜志氣,方有‘癯根未悔凌雲志,照影溪天作臥龍’句。臣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就成欺君罔上了,這條罪過,臣不認。”
“內官李若愚,李舜舉,乃臣帥陝西、南海時,陛下特旨的監軍。”
“臣一生所學,是一視同仁。”
“內官也是人,沒有劣跡,就不該歧視。”
“我朝中官如秦翰,一生南征北戰,負創四十九,盡忠國家,不害人,亦不妄譽人。”
“溫良謙謹,輕財好施。逝世的時候,京中禁軍百姓,無不痛哭相送。此等中官,蘇油心裡只有敬重。”
“我朝懲於唐末內宦之禍,故而流行歧視中官的風氣。而臣對內官,僅是不歧視而已。”
“所以平素裡因公事相見,相互間比較尊重,而私下裡從未往來,怎麼就成了結交?此罪,臣不認。”
“皇宋慈善基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御史們只看到了後宮把控基金會的運作,卻看不到基金會每年救了多少孩童,撫卹了多少鰥寡孤獨,讓多少廂軍老軍得到了妥善安葬,每次災難時,救助了多少難民。”
“他們的眼光只放在了那筆數額巨大的金錢之上,卻看不到後宮的慈善之心,看不到百姓們的感戴之意,看不到對人心的勸化作用。”
“因爲他們的心裡沒有仁善,推己及人,以爲後宮如此操勞,是爲了一己之私。”
“他們漠視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慈悲,卻用赤裸裸的金錢來衡量利弊,將慈善當做了權力,實在是可笑至極。”
“這條罪,臣當然不認。”
“至於說庇護廣銳軍蕃將吳逵,臣只想問一句,吳逵他該死嗎?交趾楊蒔蒙陛下寬恕之後,交趾人人盡忠,占城官民順服,皆曰撥雲霧而見天日,今日得逢堯舜之君。怎麼還成了禍根?”
“這是對陛下的污穢,臣不但不認罪,還要嚴厲聲討之!”
“說我更張新法,虛飾政績,更是空談。”
“臣在外路的舉措,從來都是詳列條陳,上奏中樞,皆有歷年文牘可查。”
“也是陛下和介甫相公光風霽月,不以臣唐突愚鈍,條陳所列,也有采用一二,此乃臣薄有所用,不勝欣喜之至。”
“至於虛飾政績,可問蘇油的後繼者:蘇油離任交接之時,倉廩是否充實,府庫是否完備,軍士是否習練,人民是否安愉。如果有一任一地的接任者提出異議,蘇油甘伏其罪。”
“說我對夷人綏靖軟弱,無原則地安撫,但是至今在蘇油手下了結的夷人性命,怕是不下十萬。”
“但是蘇油從來不無原則的誅戮,對於安靜守順的蕃夷,蘇油還是那句話,一視同仁。”
“不是隻有漢人才是宋人。如今大宋撫翼之下,有河湟橫山的吐蕃人,西南的夷人,荊湖的瑤峒,南海的交人,占人,黎人。”
“漢人中,西夏漢人,遼國漢人,也是宋人的大敵;如西夏樑太后,就是地道的漢人,卻一心在西夏推行腥羶。”
“而我宋境內的諸族,卻一樣爲大宋服役納稅,保家衛國。他們當然也都是陛下的忠實的臣民。”
“君愛民如赤子,民愛君如腹心。西軍之中,蕃人佔了一半,而西軍的騎軍,幾乎全是蕃騎,建功立業,浴血沙場。爲何還要強分漢蕃,生造對立?”
“所謂立生祠,蘇油一旦知曉,必定嚴加禁止。可陝西路民間祭祀的是涇河龍王三太子,南海路民間祭祀的是龍師少保,我還能怎麼辦?”
“要說理學爲僞學,爲混淆是非,毀人良善,是毀滅綱紀,褻猥王道。我只能說,這人不瞭解理學。”
“理學是認識世界之道,是照應本心之道,是抒正本源之道。”
“比如理學最初發現我們腳下是一個球體的時候,誰人相信?可如今已然獲得了證明,上智之人,誰又不信?”
“如果不懂,大可以學習。理學從來都是兼收幷蓄,不拘門戶,求同存異,以實證真。”
“既然說它是僞學,那就請拿出實證來。胡亂臆測,理學只將它稱之爲‘假設’。”
“假設,不等同於事實,更不等同於真理。所以此罪,臣實在沒法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