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人站在他面前, 蘇致若終於清醒過來，隨即目瞪口呆地望着陸小風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陸小風忽略掉他那一臉傻氣，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下, 她找了好多地方, 給認識的人都打了電話, 最後僅是帶着僥倖回家, 一進家門就看到蘇致若發呆的身影。
莫名的, 心裡發酸。
光影重重，把蘇致若的臉映襯得有些詭異，讓他的表情更詭異, 好像活見鬼了。
他張了張嘴巴，恍惚道：“你怎麼回來了？”
“這是我家, 我怎麼不能回來？”陸小風不客氣地在蘇致若邊上坐下。
“不對……”蘇致若感到有些混亂, 混亂中猛然生出些欣喜, 可這欣喜還沒若狂，就又被疑惑打斷, “你回來做什麼？沒跟你的未婚夫走？”
陸小風若無其事地說：“他下個月就會回來。”
蘇致若卡殼，很好，他又給自己找了回虐。
陸小風拿起遙控器在手心敲了敲，反問：“說起來，這是我家, 你來我家做什麼？”
“我……”
蘇致若語塞, 找不出任何理由, 可轉念一想, 自己委屈還不夠多嗎？因爲陸小風, 他蘇致若顏面盡失，他忍下了那麼多非常人能忍之事, 還要面對一個落魄的結局。蘇致若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變成一個這麼好說話的人了，被騙被欺被瞞被甩，一個男人該丟光的臉爲了一個女人丟盡了，他還傻兮兮地想着她。他的前半生，因爲她的解救而一直追隨她的背影，以她爲他的精神動力，後來他認識了現實的她，更曾想過她會是他後半生相攜到老的人，傻吧，這世界上哪還有他這麼傻的人，傻得他自己都想抽自己幾大嘴巴子。
蘇致若擺出一副我要跟你打官司的臉，冷硬地說：“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陸小風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肯定是誤會了，好在他現在還是冷靜的，她可以慢慢解釋。
“我二十四歲的時候認識蕭唯，那時我和程冰已經是二十年的青梅竹馬了。”
蘇致若聽到她沒頭沒腦的話愣了愣，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他現在只要聽見蕭唯這個名字就全身僵硬，必須極力剋制纔不讓自己發怒：“現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可陸小風只管自己繼續說：“那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騎摩托車的時候被蕭唯的車撞到，那時年輕，膽子也大，沒兩下就跟他的司機吵了，正想叫交通隊的師兄幫忙，卻被蕭唯阻止，他趕着有事，就給我留了個電話，說修好車找他要錢。然後，我突然發現這個人就是對裡一直在注意的人物，可以說我在跟他第一次見面時就做好了接近他的打算。”
陸小風的神情很淡，也讓一旁的蘇致若逐漸安靜下來，這是一段她從不提起的過去，好像這是她的魔咒，是禁忌，說出來，她就會死。
“他對我好像有點興趣，正如他自己說的，從來沒有人敢那麼大聲跟他說話，也沒有女人敢毫不做作地在他面前笑就笑，罵就罵。過了一段時間，我跟他已經有點熟了，我把這件事通報了上頭，自己申請當臥底。這是個好機會，上面不會反對，所以我的警察身份被完全抹去。可是程冰是不同意我這麼做的，那時我和他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覺得我這一招太險，說不定就是有去無回，但二十四歲的我哪聽得進這些。我只想着我要立功，要除惡，我是槍神，我怕什麼。我和程冰的婚事因此擱淺，因爲我很堅決，他也沒法阻止，從小到大，他都是讓着我的。”
眼睛似乎有些乾澀，陸小風揉了揉眼睛，調整了下呼吸，繼續說：“接近蕭唯後我更深地瞭解到這個男人不簡單，他的眼睛似乎能把一切看透，我在他那裝瘋賣傻，扮演好我的新角色，一個自由職業的寫手，不敢有絲毫差錯。我起初只想着跟他打好關係，做個朋友，託他的關係想進他公司，這樣能方便我查案。可沒想到兩個月以後，他跟我告白，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電視機裡新聞播報的聲音很大，可她輕柔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中，牽動着心跳的節奏。
“我很震驚。”陸小風說到這自嘲式地笑了笑，“第一個念頭是他是不是發現我的身份了，所以要來試探我。所以，我拒絕了。可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雖然沒再提這件事，但我感覺得到他用溫柔的方式在對我暗示他的意思。半個月後，他第二次正式跟我告白。往好處想，這樣可以更加接近他，打探情報，跟上級彙報後，我答應了。其實，如果僅從男友的身份考量，他是個十全十美的男朋友，溫柔、細心、體貼，我幾乎挑不出他毛病，有時候我也會疑問，這樣一個人，爲什麼要去販毒？後來更深入地瞭解他之後，我找到了答案，你知道是什麼嗎？”
蘇致若茫然地搖搖頭。
“刺激。他什麼都有了，他渴望刺激，挑戰道德底線的刺激，和黑白兩道打交道的刺激，掌控全局較量智慧的刺激。他自認爲沒人能贏得過他。我和他的關係到了一定程度，尤其是他向我求婚後，他也跟我坦白了他做的一些“生意”，我儼然成了大姐大，更是可以仗着他的名號打探到一些消息，我自認爲自己做得很隱秘，可還是被人發現了，發現的不是蕭唯，是金毓。她恨我入骨，因爲在我之前，她是蕭唯的情人，雖然蕭唯一直沒承認他們有過戀愛關係。女人的嫉妒心和第六感都是很強的，我隱約察覺到不對，立刻暗中通告嚴隊，那時我手上已握有不少證據，可以撤退了，於是我們約定好一個晚上行動。在此之前的一日，我趁他不在冒險去山莊別墅把IX偷了出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我們一直以爲他會把東西放在什麼廢棄工廠，或是另外隱蔽的地方，可他就把這東西堂而皇之地放在自家別墅，算我運氣好，我偷完逃出來的時候沒被人發現。我想，我功德圓滿了。”
陸小風停了會，彷彿在醞釀情緒，蘇致若感覺到接下來會是她最不願意提及的記憶。
好一會，陸小風終於開口再說：“程冰一直反對我做臥底的事，所以，我撤退的時候他親自來接應我。就當我們見面後放鬆警惕之時，蕭唯帶着白非，還有一大幫手下出現了。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樣子。他說他相信我，不理會金毓的揭發，可到頭來我在背後狠狠刺了他一刀，要不是早有準備，可能他就要死在我手上。眼見身份敗露，我也不僞裝，跟他說，我是兵，他是賊，兵捉賊天經地義。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他，我以爲他會當場做掉我們，程冰沒帶槍出來，我也沒有武器，我們都很緊張，但後來蕭唯把我們倆都帶會山莊別墅，那個懸崖之上，底下是海的地方。那時我就知道，他定是要折磨我們。”陸小風說得越發艱難，她情不自禁地蜷縮起腿，手臂牢牢抱着膝蓋。
“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不停拷問，我才知道他罵起人來的本事實在一流，我差點就精神崩潰。但我知道，他只是辱罵我，在精神上攻擊我，並未對我用刑，他問我要IX，可是在逃跑的路上我把它藏在了那個舊遊樂園，也許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會有事發生。蕭唯在我這邊不斷施壓，程冰那一定也不好過，因爲他已經察覺出我跟程冰的關係，他不會放過程冰。蕭唯絕對不會容忍背叛他的人，我想他一定會利用程冰來折磨我，果然，他跟我說他要給程冰用毒，讓他從打擊毒梟的警察，變成一個沒了毒就活不成的人。”
蘇致若不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好像能夠看到走投無路的蒙紗被捆綁在椅子上，然後蕭唯在她旁邊一點點折磨她，那種殘忍和變態，他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已經開始受不了。
“我很害怕，程冰對我很重要，他是我的家人，我可以死，但我不能看着他死。就在這個時候，嚴隊、柯迪帶人找到這裡，出人意料地強突救人。那場混亂，我一刻都不想回憶，卻也一刻都忘卻不了。最後，蕭唯挾持着我到了懸崖邊，程冰也被救了出來，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他，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可他硬是趕來救我。蕭唯拿槍指着我的頭，我第一次感覺到槍口原來是這麼冰冷，我當時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程冰就埋伏在蕭唯背後，他攻擊了蕭唯，打掉了他的槍，我趁亂從蕭唯手下逃了出來，還摸到了那把跌落在地的槍。”
蘇致若意識到接下來會是什麼，他有了一絲惶恐，突然很害怕她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忙出聲打斷：“不要說了，可以了……”
陸小風臉色漸白，聲音也微微發抖，可她固執地說：“我的頭腦有一剎那空白，然後我舉起槍，對準蕭唯，可他們兩個在混鬥，我根本無從下手。我的手是穩的，可我的意識是模糊的，我不想找什麼理由，因爲不可否認，那個時候我的狀態根本不能開槍。但手像是不受控制似的，直到槍聲響起後，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麼，四周好像都靜了下來，那兩個人都停住了動作，是程冰先動了下，他回頭看着我，開口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他的身體開始一點點滑落，跌倒在地面。我完全懵了，連驚叫都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躺在地上，一雙眼睛還盯着我看。”
“夠了，我說夠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蘇致若再也忍受不下去，他硬把她的身體轉向自己，他以爲她會哭，可是她沒有，不過露出了一張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
“是我殺了他，蕭唯說的沒錯，我不配做槍神，我打完那一槍後，也不知道是誰朝我開了一槍，我被柯迪撞開，但還是沒躲過，拿槍的手中了彈，留下了這個罪孽的傷疤。程冰沒有當場死亡，搶救了五天，醫生說他的意志力很堅強，甚至能在臨死前跟我說話，但他最後，還是死了。”
一室安靜，電視機裡的聲音再次成爲了主導。
蘇致若後悔了，他總是想要知道她隱瞞的那段過去，可現在，當他親耳聽見她極力忍耐着把事情說完後，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殘忍，這分明是要她重新經歷一遍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那種比凌遲還痛苦的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程冰死前，我和他公證結婚，他死後，我聽他的話，壓下復仇的怒火，銷燬了IX，從此改名換姓，過平常人的生活。也許是可憐我一夜間失去了太多，上頭並沒有苛責我，而是給我安排了新的生活，也保護了我最後的親人，我的母親。嚴隊可能是自責當時只派了程冰接應我，釀成大錯，主動請辭，調出了緝毒大隊，柯迪對我最爲憤怒，之後一直沒聯繫我。而自那後，世上再沒蒙紗，只有陸小風。”
她的神色慢慢平緩，終於歸於平靜，她認真地看着他，眼底透出的光讓他無法迴避：“蒙紗是你心中的一個夢，我不願意去破壞它，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想讓你的夢永遠能夠那麼完美。我不同，我是個膽小鬼，做錯了事，然後躲了起來，我有那麼多缺陷，怎麼可能是你心目中的偶像？我不配。”
“不是……”
“你是不是以爲我只是拿你當個消解寂寞的代替品，你在我心裡一點都不重要？”
蘇致若好看的眉毛馬上皺到一起，俊臉很是憔悴，半天擠出一句：“不是嗎？”
“難道你今天認定自己已經輸了？傻瓜，如果我不出現在這裡，你就打算把我們的關係畫上句號，這麼不清不楚地分手？”
蘇致若小怒：“分明是你不清不楚地要分手。”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分手了？”陸小風瞪大了眼睛，“你以爲你女朋友是什麼人？既然這樣，我就跟你說清楚。很多人，包括你，都想知道我對蕭唯是什麼感覺，蕭唯在機場也問了我這樣的問題，我沒有對任何人坦白過，我現在告訴你。”
她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頰，她的手很冰，他沒有躲。
蘇致若看到她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以極慢的速度傳達到大腦，刺激他理解：“程冰與我認識二十年，如果要說我們有多深刻的愛情，不如說我們早就親如一家，我們習慣彼此在身邊的感覺。而蕭唯，他總是讓我困惑，他亦正亦邪，溫柔又陰險，我知道他喜歡我，不然他不會一再縱容我，但是我對他始終是戀人未滿。”
他愣愣地看着她，好像一時間還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那段過去，我這輩子只說這麼一次，我想如果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他有資格知道。我還想告訴他，雖然他有很多缺點，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他。我不是個愛把喜歡掛在口上的人，但既然他不相信我，我只能說得明白一點，希望他能聽懂。我還要再說句對不起，我騙了他，傷了他的心，但我只是想保護他，我不能再失去一個他這麼重要的人了。”
蘇致若呆了好幾秒，好像呼吸都要停了，他聽到了什麼？喜歡，是跟他一個意思嗎，想跟那個人在一起，想擁抱她，親吻她，寵溺她，包容她，永遠不分離。
“你……不是……在騙我？”打擊多了，蘇致若也變得有些疑神疑鬼，哪怕心中狂喜到不行，還是忍不住再問一遍。
陸小風不禁生出絲笑意，對着這張漂亮的臉忍不住掐了掐：“沒騙你，不然我怎麼會在這裡？早就跟蕭唯去美國了。”
“我不是問你我是不是在做夢，你幹嘛掐我！”蘇致若活了過來，反抗道，“不行，我要多聽幾遍。”
“什麼？”
“喜歡。”
陸小風一愣，隨即臉上有些發熱，還好光線暗，他應該看不出，爲了把這個大男孩哄好，她清了清嗓子，說：“喜歡。”
“不夠。”
陸小風沒辦法：“喜歡你，我喜歡你。”
蘇致若攬住她的腰，不依不饒：“還不夠。”
陸小風靠近他，鼻尖觸着他的鼻尖，他是真委屈了，所以她唯有一遍遍低聲說：“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電視機裡不知道又在播什麼新聞，接吻的兩人一點都不在意。像是要把彼此的生命從這一刻融入自己的生命，又像是要把這段時日壓抑的感情、委屈通通發泄出來，這個吻如疾風暴雨，激烈又深刻，滾燙的溫度直直印在靈魂的深處。
她親吻着他的面頰，低嘆一聲：“傻瓜，我有什麼好，值得你那麼喜歡。”
不論她說了什麼，怎麼對他，和蕭唯的關係如何曖昧不清，他在受了那麼多打擊仍沒有放棄，依然能堅定地對她說喜歡，他可能不知道，那晚，他說出的喜歡早就震住了她的靈魂，而他痛苦的眼神猶如烙鐵燙在她心上，那樣的疼痛如果還不能說明她對他的感情，那還有什麼能證明呢？
蘇致若把頭貼在她的胸口，聽着她和他一樣劇烈的心跳，滿足地說：“蒙紗是我的偶像沒錯，但我喜歡的是陸小風，沒辦法，再虐我還是喜歡。我不奢望取代程冰的位置，也不在乎蕭唯和你有怎樣的過去，只要你的未來只有我，我就可以都不計較。”
喜歡你，要跟你在一起。
喜歡你，不管你以前是誰，經歷了什麼。
喜歡你，可能我現在還不夠強大，但請相信我，喜歡你的心，我不會比任何人少。我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讓你以後的每一天都快樂，我發誓，要讓你擺脫痛苦的陰影，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喜歡你，要跟你在一起。
喜歡你，也許我配不上年輕不凡的你。
喜歡你，可能我經歷了太多，滄桑了心靈，但請相信我，喜歡你的心，我不會因此減少。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陪你一起成長，讓你以後的每一天都神采飛揚，我發誓，我會每天多喜歡你一點，讓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