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合作

下午,整個公司都沒料到祁連山會來維納。最後一個收到通知的是頂樓的總裁辦。露西剛接完內線電話,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行政總監進來後快步繞到一旁扶住玻璃門,將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迎了進來。男人身後跟着一班人馬,總裁辦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胡塗懵懵懂懂地看着這一切,只覺得公司上上下下都變得嚴肅而拘謹,就連身後的章揚也快速穿上西裝,重新系好鬆散的領帶。辦公室所有同僚都站了起來,胡塗也不確定地離開座位,他模模糊糊地猜測,被簇在最前方的男人大概就是祁連山,國內第一品牌DramaQueen的創始人。

祁連山設計師出身,然而在發展品牌的過程中逐漸展現出驚人的商業頭腦,將DQ一步步推向國際的歷程成了業內經典案例。維納屬於DQ旗下近五年才發展起來的女裝品牌,雖然年輕但前景很被看好,維納員工對於祁連山的出現即緊張又興奮,對於時尚界的大佬級人物,有的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見到。

胡塗站在座位旁,看祁連山走過來時只覺得自帶氣場,彷彿在看時裝週的走秀,賞心悅目的同時不禁心下感嘆:祁總一家,基因強大。

許多男人到五十歲後就開始臃腫,對形象疏於管理,但祁連山顯然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一生致力於時尚界,他的衣品自是沒話說,再加上平時注重健身,即使到了知天命的年齡,狀態也不輸年輕人。從門口走進來時,看到過道旁的員工甚至會點頭示意,整個人嚴肅而不失親和。

快走到總裁隔間的門口時,祁連山毫無預警地停下,恰好站在胡塗面前,那一刻,整個辦公室都靜止了。胡塗左右瞄瞄,確定身邊沒其他人後才擡頭,見祁連山正盯着他看。

交握在身前的手開始冒汗,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問侯道:“祁……祁老闆好。”

辦公室衆人:“……”

祁連山平常被人稱爲“祁董事長”或“祁董”,叫他“祁老闆”的胡塗是第一人。一時大家只覺得胡助理這是要搞事情,硬生生把一個跨國集團董事長叫成了服裝廠老闆。

比起衆人的反應,祁連山面上倒沒有顯現什麼。他看了眼座位隔板左上角的名牌,問:“你就是那臺縫紉機?”

胡塗:“……”

比起問句更像陳述句,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雖然不知“縫紉機”的名號是怎麼傳到祁連山那兒的,但胡塗隱隱覺得,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祁崎說的。

“是我。”

面前的青年一臉不情願地點頭,讓祁連山感到新鮮。他拍拍胡塗的肩膀,說:“加油,祁崎很看好你。”

說完,留下一衆人,直接推開隔間的門。

胡塗彷彿被扔到了聚光燈下,接受來自四面八方或探究或驚奇或嫉妒的目光,他假裝無事地坐下,整個人卻感到芒刺在背。吉米作爲設計總監,跟着來到了總裁辦,他一向是咋咋唬唬的性格,祁連山一離開他就湊到胡塗身邊,打着圈摸剛剛祁連山拍過的地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塗塗,董事長對你映象不錯,祁總他說了你不少好話吧?”

身邊一圈人假裝不關心其實都豎起了耳朵,好奇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助理是如何獲得董事長青睞的。胡塗顫巍巍坐下,縮在隔板後,儘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打着哈哈說:“不會的,我幾斤幾兩你們都知道的,祁總怎麼可能說好話。”

如果祁崎真在祁連山面前說過什麼,胡塗腦補了一下,大概是說:“爸,我招了個新助理,喜歡踩縫紉機。”

吉米說:“被董事長注意到,你現在可是天選之子了。”

胡塗笑得十分尷尬:“總監說笑了。”

心中叫苦連天,去他媽的天選之子。上午明白祁崎的心意,下午被祁連山點名,這樣的大起大落,實在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他只想低調一點,再低調一點,作爲一隻菜鳥,在辦公室裡出風頭實在是太難過了。

祁崎聽到推門聲時有點不適應,第一次有人沒敲門就直接進來的。他面色有些不悅地擡頭,看到祁連山時愣了一下。

離開電腦站起來,祁崎叫人:“祁董。”

祁連山點頭,自己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挑個位置坐下,說:“叫爸就行。”

氣氛一下子輕鬆不少。祁崎坐到對面,微微傾過身爲他倒茶,問道:“爸,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祁連山是第一次來維納,他這種大忙人,沒有特別的事不會親自過來。

祁連山接過他遞來的紫砂杯,在杯口吹拂了幾口氣,才慢慢說道:“有個非營利組織找上門,說希望爲一個村莊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看DQ能不能撥一個團隊過去幫忙。”

祁崎問:“哪方面的非遺?”

“絲綢。”

祁崎瞭然:“養蠶的?”

祁連山喝了一口茶,放回茶几上,在沙發上坐好,纔開始說出事情的始末:“村莊很偏,被一家開發商看中,划進開發區準備建遊樂場,但村民們不知爲什麼開始抵制拆遷,多次協商無果後找到了非營利組織,最後決定用申請非遺的方式解決。”

“當地抽出的蠶絲質量高於一般水平,很適合做高定,但村民們不懂利用,最多用來做手工蠶絲被,可以說是暴斂天物了,申請非遺沒什麼大問題,運些機器過去,找專家教他們織絲,設計團隊再包裝一下就可以送到□□去申請,現在的問題是……”

祁連山稍微做了停頓,祁崎好奇地看向他。他說:“問題是村裡的負責人已經跟開發商簽了協議,違約的話要交違約金,五百萬,那個村不可能負擔得起。”

祁崎瞭然:“不僅要幫忙申請非遺,還要幫他們賺錢還債,爸,你什麼時候成慈善家了?”

無奸不商,祁崎相信祁連山沒這麼好心,如果沒有利益驅動,他不會關注這件事。

果不其然,祁連山笑笑,說:“也不全是,我讓人去做了初步調查,發現那裡的山水不僅養人,尤其有利於桑樹的生長,如果日後能變成公司的原材料供應地,做出中國特色的話,利潤可觀。”

說着,將手邊的文件袋放到茶几上,上面是地質測評,環境調查等報告。

祁崎拿起檔案翻閱,不解地問:“那找我做什麼?相信DQ不缺人手。”

祁連山沒有立即說明,只繼續說下去:“只是這消息不知怎麼被XYZ知道了,他們的總裁上週找到我,態度很明確,不是合作就是競爭。”

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自顧自感嘆道:“年輕人很有勇氣。他們有備而來,不僅找到了合作商,還帶來了完備的計劃,只要最終成品客戶滿意,可以先拿到一千萬的訂單,後期現金流可觀。”

一聽到XYZ的名字,祁崎面色不善,他問:“那人又要作什麼妖?真想搶,整個村給他們就是了。”

祁連山搖頭,對祁崎的任性表示無可奈何。“晉總希望可以聯營,創一個獨立品牌,我想了想,無論從規模還是產品組合上來看,這事交給維納比較合適。”

祁崎瞬間炸開鍋:“讓維納跟XYZ合作?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討厭晉冬那人,唯利是圖,無視行業道德規範,搶生意還沒碰上過對手,讓我跟這種人接觸,不如讓我辭職吧怎麼樣?”

祁連山知道自己兒子骨子裡的硬氣,讚賞的同時又感到可惜,他語重心長道:“祁崎,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一個好的商人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盈利的機會,在這點上,我想,你應該和晉冬學學。”

祁崎把檔案袋拍到桌上,冷笑:“是不是連抄襲這點也一起學上啊?”

祁連山覺得該說的已經說了,剩下的就交給祁崎自己去考慮。他站起身準備結束談話:“情懷能讓你走得更遠,也希望你能永遠保持這份純粹。”

隨後,他話鋒一轉:“但比起做生意,你不如晉冬。兒子,你是個好的企業家,卻不是個成功的商人。”

祁崎感到刺耳,被一句“不如”激得跟着站起身。

祁連山不管他臉色難看:“有沒有想過,如果給晉冬同樣的資源和團隊,現在的XYZ會是什麼樣子?他確實用了令人不恥的手段,但在三五年內就讓一個名不見經傳、沒後臺支撐的品牌壯大到今天的地步,同時也讓人看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無限的可能。”

被祁連山這麼一說,祁崎雖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認這點。他一入行業就自帶光環——團隊頂尖,資金充足,還背靠DQ這樣的大山,基本上沒體驗過創業的艱辛。但晉冬不一樣,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內心有點動搖。於公,作爲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任性地將機會拱手讓給對手的行爲很不稱職。於私,他不喜歡祁連山幫晉冬說話的樣子。

雖然知道自己最終還是會答應合作的事,但此刻祁崎不願那麼快給出迴應。他高傲地回答:“給我幾天考慮時間。”

祁連山看穿不說破,兩人走到門口時,他回憶起往事,說:“當初你和晉冬可是我最看好的兩個管培生,只是最後他離開了,現在想想都覺得可惜。”

祁崎有點懵:“他在DQ當過管培生?”

祁連山:“那時你剛畢業,連上你公司重點栽培對象有五個,晉冬就是其中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正式定崗前離開的,所以印象深刻。”

祁崎沉默,心想:“完全沒印象。”

不過也不奇怪,以祁崎眼高於頂的性格,初入職場時連上級都沒正眼瞧過,又怎麼會注意其他的管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