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快指向10的時候, 祁崎拄着登山杖,經過一座簡陋的亭子。亭子建於向外延伸的岩石上,泠泠淙淙的泉水自懸空的石塊下流過。
祁崎扯開領口散熱, 企圖讓山間陰涼的風吹進來。身後已經被汗水滲透, 襯衫不均勻地黏在背上, 風拂過時一片冰涼, 反而不舒服。
經過一個多少時的徒步登山, 他沒了逞強的本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亭子,果斷向歲月低頭。
二十八, 也快奔三了。
但同樣是快奔三的人,晉冬的狀況完全跟他相反。步伐穩健, 大氣不喘, 跟他說話時字正腔圓, 聲音都不帶打顫。即使白襯衫外披着薄款衝鋒衣也不見流汗,只是將米色的袖口隨意往上堆疊, 露出裡面一小截白色的衣袖。
所以,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是存在的。
想想都生氣。
祁崎急不可耐地摸到長椅,坐下,打開雙臂架在身後的護欄上,仰起腦袋, 呼出一口氣, 閉上眼感受徐徐吹送來的風。
敞開胸懷, 不顧形象, 一副“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姿態。
後來覺得可能低血糖, 仰着腦袋有些暈,又恢復正常坐姿。
晉冬問他:“還走不走?”
祁崎擡起右手肘, 左右晃了晃,一臉生無可戀:“打死不走。”
晉冬淺笑,相應的,左臉頰上的酒窩也很淺。
祁崎觀察過,這人只有一邊帶酒窩。可即便如此,笑起來的甜膩程度也足以秒殺一衆男女老少。
晉冬走到祁崎身邊坐下,距離不是很近,但絕對超過了人與人之間的舒適距離。祁崎對此有點在意,但已經累癱,不太想動。
胡塗和楚青很早就領先於他們,不知跑到哪去了。
剩下兩人坐在亭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談設計,談行業前景,談瑤水村風土人情,談那個有些可笑的金秘書。大部分時間是晉冬在說,有時反問一句將主動權交給祁崎,但祁崎都懶懶應答,對談話內容不太上心。
談及這次登山的體驗時,祁崎垂下視線,斜睨向他,眼角眉梢盡是挑剔之色:“以後出來玩別找我,你自己低調地進行就好。”
背後的汗一點點收幹,亭子的位置夾在兩塊山岩之間,是個天然的通風口,坐下休息倒比在空調間舒服。
環境優美,氣候宜人,實在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晉冬聽出他不愛運動,一臉莫可奈何,提出中肯建議:“記得定期去健身房,工作那麼累,再不活動,猝死都有可能。”
一邊說,一邊脫外套。
祁崎恢復體力,收回手,沒把他的話放心裡去地“嘁”了一聲,“你就不能想我點好。”
晉冬把外套給他,說:“我可一直念着你好呢。把外套穿上,出了汗又被冷風吹,容易感冒。”
祁崎涼涼地瞥一眼外套,拿過來,抖開,歪歪斜斜地套上,沒有個正經樣子。
現在是感冒流行季,以自己的身體素質,多防範一點好。
晉冬站起身,說:“走吧,不準備上去的話就下山,在起點等他們。”
祁崎拿腦袋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懶洋洋地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那雙眼睛盯着人看時好看且魅惑人心,祁崎已經疲憊到忘了顧全高冷形象。
他毫無羞恥心地說:“動不了。”
晉冬向他伸出手。
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潔,手背上的青筋突出,看起來很有力量,手腕戴一塊簡潔大方的朗格,十分乾練。
這男人的手完全可以給手錶廠商做代言。
祁崎沒什麼力氣地擡手,一把拍開:“謝謝,我掙扎一下就可以。”
他撐着腿站起來,不似來時的意氣風發,彷彿上山一次就能老好幾歲。
途中卻遇到了問題。
上山時不覺得陡的坡度,下山時卻讓人有些發怵。再加上剛休息過,腿一放鬆就容易打顫。祁崎拄着登山杖,在一個較陡的地方停住。
晉冬在前面耐心等待,看到祁崎投來的求助目光時,心一軟,再次朝他伸手:“過來吧。”
這次祁崎沒有拒絕,他把手交給晉冬……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乾燥溫暖,掌根處帶有薄薄的繭,支撐住他時穩而有力。
晉冬走在他前面,兩人手牽手,一路朝山下走去。
祁崎忍不住心想:“這人,倒是比登山杖有用。”
到山腳沒多久,胡塗和楚青也跟着下來了。胡塗的臉曬得紅撲撲的,看得出興致很高昂。看到祁崎,他從兜裡掏出一隻橘子,獻寶似的給他:“山上真的有果園,我偷的。”
祁崎看他一眼:“……”
你還挺驕傲。
但無論如何,助理心裡都是掛念自己的,連上個山都不忘給他偷橘子。祁崎被這份誠心感動,接過橘子剝開:“謝了。”
反正他渴了。
橘子青的多,黃的少,剝開時橘皮上的汁水在陽光下“滋滋”地往外冒,散發出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祁崎放一瓣在嘴裡,咬下去的瞬間就恨不得剝了胡塗的皮。
他內心扶額:媽的……這傢伙……
橘子顯然還沒熟,酸得人胃酸上涌,連腮幫子都在抽痛。
生生忍住眯眼的衝動,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他把橘子遞給一旁的晉冬:“辛苦了。”
晉冬取了一瓣……
就算是吃橘子,也是斯文淡雅的,他閉着嘴動了動,點點頭,又把橘子轉向楚青:“還不錯。”
楚青取了一瓣……
下嚥的速度有些慢,但還算鎮靜,吃完後他舔舔嘴脣,面對胡塗難得露出一絲微笑:“挺好,你試試。”
胡塗連忙擺手,無比真誠:“不不不,我剛在山上嘗過了,酸得要命,沒想到你們這麼喜歡。”
“……”三個演技派臉色一黑,紛紛擼起手袖,“你他媽在逗我。”
胡塗:“……”
好好的,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原路返回的途中,他們迎面遇到了樑笑生。男人身旁停了一輛小電驢,正在彎腰撿滾落一地的石榴。
不似先前看到的西裝革履,這次他只穿了白色背心和淺灰色運動褲,隨意卻帥氣逼人。麥色的肌膚上覆着一層淺薄的汗水,身材肌肉結實,彎腰時堅硬的背部肌肉微微隆起,再配上那張剛毅的臉,嘴裡叼着煙……
幾個人走着走着就不自覺放慢腳步,無論是落葉、裊裊上升的青煙、還是男人撿東西的姿勢,一切都在他們眼中成了慢鏡頭,只覺得眼前的一幕實屬鄉間的亮麗風景線。
直到胡塗最先醒悟過來:“樑笑生,樑老師!”
樑笑生聽到聲音,擡眼朝他們望過來,除了胡塗,剛剛還在欣賞他的男人們全都心虛地移開視線,假裝看別處的風景。
胡塗小跑過去,順手撿了一個腳邊的石榴,看到小電驢上掛着的缺了一個口的麻袋,熱情地說:“我來幫你吧。”
樑笑生直起腰,吸了一口煙後將煙夾在指間,吐菸圈的時候像是在想面前的人是哪位,不過似乎是想不起來,他搖搖頭選擇放棄,繼續撿石榴,也沒有再理會胡塗。
於是,一行四人改變路徑,一人捧一小堆石榴,護送樑老師回家。
樑笑生家住得不遠,從他們登山的地方向前走,繞過一叢小樹林就到了。一推開院子的門,一隻大黃就晃着尾巴衝上來,後腳站立撲到樑笑生身上撓他,看到後面幾個人也沒亂叫。
祁崎說:“你這狗不看家啊,看到陌生人也不叫幾聲提個醒。”
樑笑生摸摸大黃的腦袋,長腿撐着地把小電驢划進院子裡,懶懶地下命令:“大黃,叫。”
好溫順的一隻狗,突然嘴向兩邊齜開,露出犬牙,朝還沒跨進門的幾人狂吠不止。
“汪!汪汪汪汪汪……”
“……”
大家抱着石榴一致後退幾步,警惕地看着肺活量巨大的狗。
胡塗在後方看了一眼祁崎的後領,小聲抱怨:“就你話多……”
樑笑生鎖好車後就好像忘了他們的存在,拖着破掉的麻袋晃晃悠悠地進門了。
“……”
四人站在門口跟大黃對峙,直到屋裡走出一個大着肚子的年輕少婦,輕笑着拍拍大黃,危機才解除。
少婦長相清純,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遮不住天生的麗人氣質,她將一縷飄散在風中的頭髮勾在耳朵後面,朝他們溫婉一笑——
“老鐵們!留下來吃飯唄!瞧你們被大黃嚇的慫樣,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氣十足,聲音爽朗,男人們的幻想瞬間碎了一地,又被那彷彿沒有止境的“哈哈哈哈哈”踏碎,碾成渣。
祁崎跟在晉冬後面進門,小聲嘀咕:“還以爲是初戀,沒想到是個孫二孃。”
樑笑生這一家,還真是奇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