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祁崎從睡夢中醒來,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音,睜開眼, 發現晉冬背對他在穿襯衫。背影頎長的男人站在另一張牀側, 面對穿衣鏡。
晉冬從鏡子裡看他一眼, 問:“早, 把你吵醒了?”
因爲宿醉, 他除了面色有些慘白,其他都沒大礙。
祁崎在被子裡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 潔白的窗簾擋住一部分陽光,是清晨□□點的光景。
他從牀上坐起來, 雙手撐在後方, 腦袋還不是很清醒, “起這麼早?你現在還好嗎?”
晉冬繫上最後一粒釦子,在鏡子裡朝他笑了笑, 道:“我很好,昨晚謝謝照顧。”
提起昨晚,祁崎就像腦門被彈了一下,突然清醒。他收回雙手坐正,不自覺握緊被子, 看着晉冬的背影欲言又止。
晉冬用一隻手調整袖釦, 一邊轉過身, 看到他的樣子, 揚了揚眉:“怎麼了?”
祁崎打量他的神色, 晉冬一切如往常,要麼就是喝斷片了, 要麼就是覺得對另一個男人說“喜歡”沒什麼。
想了想,還是不打算提起。他掀開被子下牀,心想說出來惹人尷尬。
並且莫名其妙。
……
聽金秘書說,張銀國第二天就離開了,並且留下一張支票,還說深表歉意。
祁崎拿着支票看了看,雖然不知歉意是真是假,但支票上的金額讓人滿意。他知道,要不是晉冬,這事沒辦法和平解決。
他擡起長腿交疊在茶几上,一陣輕鬆道:“項目快到尾聲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胡塗在另一側的沙發上斜躺着翻雜誌,他擡起眼問:“這麼快,什麼時候走?”
說實話,這麼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住着舒服,乍一聽要走,還有些捨不得。
“明天。”祁崎挑起眼尾瞥他,反問:“怎麼?不想走?要不然留下養老吧。”
胡塗嘆氣,搖搖頭,重新翻起雜誌,一邊文藝腔氾濫地嘀咕:“樹林美麗、幽暗而深邃,但我有諾言尚待實現,還要奔行百里方可沉睡。”[注]
他倒是想提前養老,但做人不能這麼理想,首先的問題是沒有退休金。
祁崎朝晉冬的方向瞄了兩眼,隨後裝模作樣道:“楚設計師,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楚青把胡塗架在他腿上的腳拂開,欠身端起玻璃茶几上的茶杯,說:“這邊沒事了,我們也明天離開。”
胡塗支起上半身,朝他笑眯了眼,“反正順路,明天帶我們一起回城唄。”
“可以。”楚青推了一下眼鏡,依舊沒什麼表情。
“這次辛苦代表們過來指導,還爲項目費心費神,也不知如何感謝,這樣,”金秘書拿起手帕擦臉,適時開口,突然畫風一變,八字眉促狹地聚到一起,壓低聲音,一臉神秘道:“今晚,我帶你們去個讓人快活的地方。”
晉代表、祁代表、胡助理和楚設計師齊齊把目光聚向他,靜默幾秒後,大家紛紛準備站起來離開。
金秘書茫然失措:“唉?這個……”
各自散去前,大家義正嚴辭拒絕道:“叔叔,我們不約。”
金秘書:“……”
……
晚間風很涼爽。收拾好行李後,祁崎溜達到後院,想去看看星空。這裡沒有燈光干擾,漫天的繁星美得像童話。
剛出後門,看到已經有人在那了。
後院仿日式庭院的設計,鵝卵石盤繞成小徑,中間有石塊堆砌成的低矮假山,院中栽種了兩棵楓樹,現在這個時節,樹葉一半青澀一半紅豔,其他地方散落地擺放松樹的盆景。方方正正的一塊地方由高出地面的走廊圍成,正對後門的地方設計成了寬鬆的榻榻米,上面有矮几,茶具,還有幾個深藍色的抱枕。那裡視野開闊,方便從室內向庭院觀望。
屋檐下,一個穿藏青色印花浴衣的男人正躺在榻榻米上,手臂橫蓋在眼瞼之上,像是在休憩,一條修長光潔的小腿裸露在空氣中,垂在榻榻米的邊緣,因爲架空的高度,沒有觸地。
那件浴衣是楚青設計的,並且送了每人一件。此刻楓樹掩映間,晉冬穿在身上安靜地躺在那,倒是有幾分異國風情。
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想走上前叫他讓個地方,卻有男人從另一邊走廊的暗影裡走出來,穿着同款浴衣,花色相同,但顏色是雪青色。男人走到榻榻米上後輕輕踢了踢晉冬,晉冬拿開手臂,距離的原因,不知兩人交流了幾句什麼。隨後晉冬擡起上半身,給他騰地方。雪青色的身影在架空的榻榻米邊緣坐下,朝晉冬拍了拍大腿。
然後,祁崎看到,晉冬重新躺下,枕在那人的腿上。
一隻手握拳,捶了一下身邊的朱漆廊柱。還好在暗處,他們之間隔了兩棵楓樹,這樣的遮掩下對方看不見這裡。
“啊……那浴衣真好看,洗完澡我也穿。”
幽幽傳來的聲音嚇了祁崎一跳。他轉頭,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隻胡塗,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牙刷,滿嘴泡沫,正伸長腦袋看隔了一個庭院的對面。
祁崎小聲質問:“什麼時候過來的!”
胡塗懵懵懂懂看向他,把牙刷重新塞嘴裡,模模糊糊道:“剛剛到,經過時看你鬼鬼祟祟在偷看,我也來看看。”
祁崎氣惱道:“你才偷看,我也是剛經過。”
聲音刻意壓低,一聽就是做賊心虛。
胡塗沒跟他計較這些,重新看向對面,有些困惑,問:“他們在說什麼啊?這麼開心。”
祁崎趕緊看向晉冬的方向,果然,晉冬仰面朝上,說話的時候帶着滿滿的笑意,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而楚青則低着頭,雖然看不清表情,但知道是認真傾聽的狀態。兩人一躺一坐,氣質又是那樣出衆,在繁星月夜下,充滿日式風情的庭院中,畫面美得像電影片段。
祁崎沒由來地一陣氣悶,隱隱約約有些委屈地想,這個騙子,昨天還說喜歡的。
另一邊,楚青伸手將一片飄落的楓葉從晉冬的領口拿開,絲毫不覺自己的動作刺得某人的眼睛發紅。
“然後呢?他的迴應是什麼?”
“沒有迴應。”晉冬笑着笑着,眼神突然黯淡下來,“早上起來也是,對昨晚的事閉口不提,不過早就料到了。”
楚青說:“要不然算了吧,都五年了,要成早成了,我押你們沒戲。”
晉冬笑笑,不可置否,調整了一下姿勢,看向上方。視野被木質的屋檐切割開,他看到了一半的星空。
“你不知道,光是這樣每天能見到他,我就很幸福了。”
楚青難得嘆息,晉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小說男配該有的樣子。
專一,癡情,只要對方過得比他好。
他低下頭,兩人的距離瞬間變爲幾釐米。晉冬有一絲的抗拒,但沒有躲避。
“不考慮換個人喜歡嗎?”
晉冬輕哂:“你指自己嗎?”
“我有什麼不好。”
嘗試着又靠近了一些,晉冬只是看着他,楚青抿了下嘴角,最終還是親了下去。
兩個男人靜靜地雙脣相貼,清晰地聽到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另一邊,祁崎手上拿着樹枝,後牙槽咬緊,射向對面的眼神萬分凌厲。胡塗徹底傻了,“咕嘟”一聲,不小心把牙膏沫嚥了進去。
反應過來後皺了皺眉,白淨的小臉看得出失落的神色。沒想到,那兩人有一腿,難怪晉總走到哪都帶着楚設計師。
他低着頭,牙也不刷了,有些失魂落魄地進屋。
祁崎覺得心中有股鬱結之氣,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他把樹枝插進旁邊盆景的泥土裡,因爲力氣太大,又斷了一截。
轉身離開前,臉色一直很冷,他下定決心,忘了昨晚晉冬說的鬼話。
我喜歡你?
超喜歡?
我呸!揹着他跟其他男人亂搞,也能叫喜歡。
一路怒氣值上涌地走回房間,關上房門後,終於忍無可忍,倒在牀上一陣亂扭,一邊打滾一邊大喊:“嗨呀!氣死我了!”
樓下後院裡,楚青擡起身,扶了一下眼鏡,保持冰山臉:“晉總,只能幫你到這了。”
晉冬笑得有些狡黠,坐起身後看向庭院對面,說:“回去給你加工資。”
“晉總,請不要用金錢衡量我的好意。”楚青面不改色道,“但我不拒絕加工資。”
……
長假結束前一天,維納和XYZ的代表團集體踏上了回程。
一開始是楚青開車,走了一半的路程,到服務區休息片刻,換晉冬來開車。
一進城區,明顯感到空氣質量的下降。胡塗擡了擡連帽衫的帽子,露出眼睛看外面灰濛濛的天空,有些喪氣地想,什麼時候才能等到退休養老。
按照路程,先把祁崎送到了家。下車時,晉冬也跟着下來,到後備箱幫他拿箱子。
祁崎道謝,然後說再見。
晉冬叫住他,問:“新公司成立那天要剪綵,來不來?”
祁崎低着頭忙着擺弄箱子,說:“不去,你隨意吧。”
晉冬:“好的,好好休息,以後再聯繫。”
祁崎掀起眼瞼看他一眼,冷聲道:“沒事不要打私人電話,以後有事找我助理。”
晉冬點頭,“行吧,祁總日理萬機,我會注意的。”
祁崎拉着行李箱,在庭院外按密碼,鏤花鐵門緩緩拉開。
送胡塗到別墅區時,晉冬看看四周,打趣道:“沒想到胡助理是隱形的土豪。”
就知道會這樣,胡塗笑得有幾分尷尬,解釋說:“親戚家房子,暫住而已。開這麼遠的路,辛苦晉總了。”
隨後,他看向楚青,憋了半天,開口道:“也辛苦楚設計師了,這些天承蒙關照。”
楚青在前座沒有回頭,只是冷淡地“嗯”了一聲。
胡塗就覺得特別難過。
進入雲今朝的豪宅,家裡卻沒人,胡塗叫了幾聲胡樂的名字,也沒有迴應。後來拍腦袋一想,他們大概回老家還沒回來。
國慶節本來也要帶雲兮回老家看爸媽的,臨時工作上有事,就沒回去了。
剛回房間收拾好東西,樓下門鈴響了。胡塗去開門。
門打開,門口站了一個高挑的美女,乍一見面,兩人皆是一愣。
美女低頭看看手上的名片,對照了一下門牌號,“請問,這是雲今朝家嗎?”
胡塗說:“對對對,請問你是……”
不知爲何,面前的美女給他一種熟悉感。
美女爽朗地笑了,說:“我是雲今夕,來找我哥。”
胡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伸出手跟她握手,“幸會幸會,我是胡塗,就是胡樂他哥哥,暫時住在雲兮他大舅家。胡樂他們帶雲兮回家看爺爺奶奶了,還沒回來,先請進吧。”
雲今夕聽得一頭霧水,懵懵懂懂地走進家門,不確定地問:“胡樂也住這兒?”
“對呀。”胡塗回答得理所當然,“雲先生沒跟你說嗎?”
雲今夕撩了撩頭髮,看上去有些費解:“他沒說,不過,他怎麼跟胡樂聯繫上了?”
“啊?”胡塗招呼她在客廳沙發上坐下後,要忙着給她去倒水,“雲先生說你也同意帶雲兮回來認親,就找上胡樂了。”
“等等,等等。”雲今夕越聽越糊塗,她伸手製止胡塗離開,“認什麼親?”
胡塗愣了兩秒,“帶雲兮,找爸爸啊。”
雲今夕張了張嘴,還是沒理清其中關係。
這時,門口傳來開門聲,大大小小的腳步聲傳來,靠近客廳時,胡塗和雲今夕一齊看過去,兩大一小拖着行李箱站在那兒。
胡樂手中的行李箱鬆落,砸在地上。
“今夕學姐……”
雲兮尖銳的細嗓大叫一聲:“媽咪!”接着甩了小拉桿箱跑過去,一下子撲進雲今夕懷裡。
所有人中,就雲今朝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他一手撐在腰間,另一隻手握拳碰了碰嘴脣,剛想叫雲今夕私下裡談話,胡樂率先開口。
他還有些恍惚,像是在做夢一樣地看着雲今夕,問:“學姐,你怎麼來了?”
雲今夕沒想到胡樂變化這麼大,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蜜月旅行回來了,過來看看雲兮。胡樂,你跟我哥怎麼回事?”
雲兮搶着說話,像是掌握了別人都不知道的信息一般,驕傲地大聲道:“舅舅帶我回來找爸爸,昨天我看到,舅舅和爸爸親嘴啦!”
清脆的童聲剛落,全場一片安靜。
胡樂臉燙得要冒煙,看雲今夕的眼神有幾分閃躲。
胡塗活像生吞了一個雞蛋,覺得這話信息量過大,如果胡樂和雲今朝親嘴……臥槽,胡樂染指了一對兄妹!此時此刻,豈不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
可怕……
雲今夕對於雲今朝和胡樂攪一起的事只是稍稍震驚了一下,畢竟一個是她哥,一個是多年前的備胎,毫不相關的兩個人發展出了感情,有些出乎意料。
隨後,她聯想到先前胡塗說的話,臉色一變,問:“誰說西西是胡樂兒子的?”
雲今朝仰起腦袋閉了閉眼,抹了一把臉後,生無可戀地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