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允矣君子(下)
阿遲一直把程希送到垂花門前。臨分別,程希自嘲的笑了笑,“今日之行,功德完滿。我回到韓家,翁姑定會歡喜。”阿遲知道胡家的情形,拉着她的手寬慰幾句,程希展顏一笑,“阿遲,我省的。”拍拍阿遲的小手,轉身上了軟轎,旖旎而去。
臘月裡,老親舊戚人家紛紛送來年禮,禮尚往來,平北侯府自然也一一回送。悠然氣定神閒的處置各府禮單,傅嶸在旁聽、學、看,兼打下手。張橦和阿遲是閒人,任事不用管,逍遙自在。
張橦好奇的問道:“二嫂,你這新上任的魏國公夫人,不需要管家理事麼?”你已是成了親的人,居然跟我一樣清閒,實在不合常理。
阿遲笑道:“有舊例呢。我才進門,許多內情都不知道,並不敢胡亂添減,依舊照着老例辦理便是。”張橦狐疑看着她,小聲嘟囔道:“不是這麼着吧?我覺着,你好似沒把魏國公府當成你的家。”
阿遲一幅“終於被你發覺真相了”的神情,秘密湊近張橦,“橦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你口,入我耳,再不許告訴第三個人了!”
張橦一樂,“成啊。”手掌張開,一臉調侃看着阿遲,分明是要索賄。阿遲笑盈盈,“如今給了你,白白花費了,攢不下來。等給你添妝的時候,連本帶利一起加上如何?”橦橦,利息很高的呢。
張橦殷勤囑咐,“單給我存着吧,莫和別項銀錢弄混了。一定要算利息啊,切莫忘了!”阿遲笑咪咪答應,“成啊。”一本正經的說着玩話,兩人挺開心。
後山,張勍張勱哥兒倆陪着師公,玩的也挺開心。師公年紀雖邁,雄風猶在,一人打倆,還穩穩佔着上風。張勱瞅着時候差不多了,率先敗下陣來,“師公,我認輸!”張勍也跟着跳出圈外,佯作抱怨,“師公您真是的,一點兒顏面也不留!”師公得意之極,眉花眼笑說道:“下回吧,下回一定讓。”
爺兒仨歇了一小會兒,溜溜達達回了內宅。師公對忙於家務事的悠然和傅嶸通不感興趣,熱衷於逗弄才娶進門的孫媳婦兒,他老人家親自相中的阿遲,“女娃娃,師公許久不曾聽你撫琴了。”白髮老爺子笑咪咪,“那美妙的琴聲,師公想念之極。”
二哥和二嫂,當初是因爲撫琴才認識的吧?琴竟是他倆的媒人了,張橦忽閃着大眼睛,淘氣說道:“我雖沒聽過,聽師公他老人家這麼一說,已是嚮往的不得了!二嫂請吧,我們洗耳恭聽。”
張勱微笑,“我夫人的琴音清越優美,聽了之後三月不知肉味。師公,橦橦,你們確定要聽?”吃肉都沒味道了,你們確定不會後悔麼。
這馬屁拍的,太也露骨,太也肉麻。張勍實在聽不下去,耳不忍聞,起身走了。還不如陪着孃親、嶸嶸看着過年的安排呢,也算替她們分憂。沒法子,老大就是老大,要承擔起老大的責任。小兒子麼,耍耍無賴,偷偷懶,無傷大雅。
師公和張橦都是大義凜然,“在高雅面前,莫提俗不可耐的豬肉!”阿遲推不過,盥手焚香,撫了一曲《陽春白雪》,清新流暢,活潑輕快,入耳雪竹琳琅,不同凡響。
張勱讚道:“我眼前彷彿出現冬去春來,萬物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景象,心情溫暖的像春天!在這寒冬時節聆聽如此佳音,人生幸事。”
張橦目光中既有欣賞,也有調侃,怪不得撫了一回琴,你倆就好上了。二嫂這琴音,確有迷倒人的功效!“這下好了,大過年的,吃什麼都沒味道了。”張橦幽幽一聲長嘆。
師公捋着白鬍子得意,瞧瞧我相中的孫媳婦兒,多麼高雅,多麼才華橫溢!沒說的,老子眼光就是好!阿並這樣的天才弟子,女娃娃這樣出色的孫媳婦,一眼便相中了,都沒錯過啊。
“他那把大聖遺音,有沒有送了給你?”師公悄悄的、低聲的問阿遲。阿遲見老爺子一臉調皮,淡定回答,“沒有。”師公這模樣,分明是想要淘氣。
“這小氣鬼!”師公大爲氣憤,“早吩咐過他,讓他一定把大聖遺音送了給你,討你歡心,他竟是陽奉陰違,直到如今也沒送!”女娃娃,阿勱膽敢如此,快收拾他。阿勱這臭小子,笑的跟朵花兒似的,明顯是欠收拾。
“不用送的,師公。”阿遲神色自若,“他的,全是我的。師公,他早把一應身外之物交了給我,自然也包括那把古琴。”
師公挑唆不成,未免有些下氣,張勱笑的更燦爛了。師公同情的看向他,“勱勱啊,什麼都是你小媳婦兒的了,你自己一無所有,好可憐。”張勱微笑不語,心中暗暗想着,她連人都是我的了,些須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給她,卻又給誰呢。
師公沒捉弄到人,仰頭向天,吹起鬍子。阿遲在家帶慣徐述、徐逸的,哄起師公來,駕輕就熟、得心應手,“師公,這是給您新制的束髮金冠。”命侍女拿過一個鑲珠嵌寶、金累絲編成的束髮冠,送給師公,“師公,‘束髮冠珍珠嵌就,大紅袍錦繡攢成’,說的就是您啊。孃親給您新制了大紅衣袍,仲凱和我,便孝敬您束髮冠。”這束髮冠是當今世界最流行的款式,連皇帝出遊的時候,也戴着它。
金冠極爲精美、燦爛,師公瞧了幾眼,轉怒爲喜,“這冠子配的上我!”喜滋滋命人收了起來,“收好了,等過年的時候再戴。”
師公是很容易哄的,和這世上大多數慈愛的老人一樣。
張並是全家最忙碌的一位,官員都放了假,他還有軍務要處置,不得歇息。晚上等他回了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晚飯,飯後閒話家常,到了人定時分,張勱和阿遲纔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回了魏國公府。
“這裡纔是家嘛。”馬車上,阿遲靠在張勱肩上,小聲嘟囔着,“魏國公府,總感覺像個客棧。”只是暫居一個月的客棧,到期之後,揚帆起航,不會有眷戀,不會流連不捨。
“我纔不到十歲,就住到這客棧來了。”張勱極贊同客棧之說,“總是一有機會,就往家裡跑。所以我的書齋,纔會叫做半月齋。”半個月在,半個月不在。
“如今好了,有你陪着我,客棧我也住的甘之如飴。”張勱幽深俊目中滿是柔情,“阿遲,自從有了你,我添了多少歡樂。”
“我也是。”阿遲一臉甜蜜的說着肉麻話,“仲凱,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客棧也是好,無論如何都是好的。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願。”
因阿遲怕冷,馬車兩壁內置有夾層,生着炭火,是以這馬車中一點不冷。許是炭火燒的大,車廂裡偎依在一處的小夫妻,身上暖意融融,心中暖意融融。
回了魏國公府,阿遲這當家主婦聽柔翰回稟了當天的家務事。她雖不是事事過問,府中的大概情形,總要做到心中有數。
柔翰是悠然身邊的大丫頭,見過世面的人,性情果斷,做事極有條理,阿遲一件一件聽了,並無異議。柔翰大多是依着舊例辦差,並沒什麼大的出入。
“夫人,李家表小姐遣人過來,到二公子書房借了兩本書。因不是什麼孤本、珍本,我便做主借了。”柔翰儘量斟酌着措詞,回了阿遲,“李家表小姐,是二公子四姨母家最年幼的表妹。”
是那位芳名李若的姑娘。阿遲不以爲意的點了頭,“親戚之間,借本書可算什麼呢。你做的對,往後這類小事,依照着辦理便是。”
柔翰遲疑了下,補充道:“夫人,表小姐貼身服侍的魏紫丫頭親自來的。聽魏紫的話音兒,表小姐這兩日身上不大爽快,故此方來借《養生譜》,和消遣打發光陰的《笑林》。”魏紫雖貌似不經意,其實卻是特特說出來的,不回明夫人,究竟不好。
“誰身上不大爽快?”張勱一身清新的皁角香味,神清氣爽的走了進來,笑着問道。此時此刻他笑容滿面,顯見得心緒極好。
柔翰曲了曲膝,沒敢說話。她已經回明瞭夫人,夫人就在眼前,要不要告訴二公子,怎麼告訴二公子,夫人說了算。
阿遲嘴角帶着清清淺淺的笑意,“四姨母家,年紀最幼的那位表妹。”張勱摸摸下巴,“阿若?這丫頭向來身子骨不結實,三五不時的病上一病,讓人擔憂。”
阿遲提議,“大過年的,咱們倒不便上門探望。明日差人送些補品過去,可好?阿若這個年紀,常吃些阿膠之類的補品,極有益處。”
張勱點頭,“夫人想的很周到,便是這麼辦。我記得阿若有些小孩子脾氣,淨喜歡些極幼稚的小玩藝兒。什麼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樹根雕成的人像之類。這些小玩藝兒我還存着不少,讓人取幾樣雅而不俗的,送去給阿若玩。”
柔翰領了吩咐,曲膝行禮,退了出去。阿遲似笑非笑看向新婚夫婿,“二公子,你對小表妹的喜好,知道的頗爲詳盡呢。”每位表哥都會記得表妹喜歡什麼嗎,還“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樹根雕成的人像” ,記得這麼清楚。
張勱大搖其頭,“夫人差矣!我對小表妹的喜好,略知一二罷了,哪裡談的上頗爲詳盡?我知道的頗爲詳盡的,從前是外婆、孃親、橦橦,如今是你。夫人,再也沒有第五個了。”
算你識相!阿遲心裡甜絲絲的十分受用,那似笑非笑就變成了舒心微笑,“你知我頗爲詳盡麼,淨會吹牛。”張二公子,咱們近距離接觸時日尚短,你便以爲已經很瞭解我了。我是這般淺薄麼,輕輕易易被你看透?
張勱眼中光華流轉,聲音低沉而魅惑,“夫人,咱們赤誠相見之後,自然而然,便會相知甚深,頗爲詳盡。”
又是想要夫妻一體的節奏!阿遲輕輕啐了一口,“體想!”躲到淨房沐浴更衣去了。等她洗好之後出來,張勱正在淨房外頭轉悠呢,見了新鮮出浴的小妻子,化身爲狼,惡狠狠撲了過去……
這一番赤誠相見耗時頗久,待到雲收雨散,已是子夜時分。迷迷糊糊之間,阿遲忽想到久違的一句詩,“愛情,在午夜十二點鐘的牀上。”
夜色靜謐,兩人抱在一起膩膩歪歪,喁喁私語。
“仲凱,你只許有我一個。”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說了只許有你一個?你便是我的一一。”